永遠買不起

孫凡利

毛小偉在縣城買了房，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一家人過得甜甜蜜蜜的。可毛小偉的母親還住在老家，毛小偉一直想把她老人家接過來。這不，毛小偉打電話給母親，這個周末回家接她。

周末這天，毛小偉早早地就開車回了老家。到家一看，鐵將軍把門。打電話給母親，說給鄰居二嬸幫忙收土豆呢。毛小偉馬不停蹄，直接去了二嬸的地。

毛大娘果然在那里。毛小偉喊母親到地邊，說車已經(jīng)開來了，現(xiàn)在就走。毛大娘卻指著滿地土豆：“你嬸子讓我?guī)兔Γ铱偛荒苋鍪志妥甙桑恳唬阋矌蛶兔Γ煲稽c，咱好早回去。”

毛小偉好久沒有做農(nóng)活，可毛大娘把他拉到地里邊，塞給他一個大土豆，說：“這么大的你單放就可以。”二嬸也過來打招呼，讓毛小偉揀能干的干。

為了能讓母親早點回家，毛小偉甩開肩膀，拿著镢頭，還真像模像樣地干起來。大半上午，終于把二嬸的活忙利索了。

毛小偉正想拉著母親走，二嬸非讓她留下吃飯不可。毛小偉犟不過，就跟著去了二嬸家。二嬸做菜真快，沒一會兒就把飯菜擺滿了桌。毛小偉心里著急，風(fēng)卷殘云就吃了個肚子圓。

毛大娘卻不慌不忙，跟二嬸聊起了家常，從張三聊到李四，又從李四聊到王五。毛小偉在一邊干著急，直沖母親使眼色。二嬸卻拉著毛大娘的手，一口一個嫂子聊得痛快。毛小偉沒辦法，只能等著。

好不容易，毛大娘和二嬸終于吃完了，也聊完了。毛小偉拉著母親就往家走。進家后，毛小偉讓母親趕緊收拾東西，天氣不好，有可能過一會兒要下雨。

毛大娘還沒收拾完，雨就下了起來。這一下，就下了半個多小時。等到雨過天晴，毛小偉推開大門，就要上車，母親卻擺手讓毛小偉稍等。

毛小偉不解，看著母親出門，朝隔壁胡同走去。這是要和鄰居告別呢！

沒一會兒，毛大娘從隔壁胡同走出來。毛小偉此時已經(jīng)把汽車發(fā)動了，母親卻嘆了口氣，說：“今天走不了了。”“什么？”毛小偉哭笑不得，“又咋了？”

毛大娘這才告訴毛小偉：“隔壁三奶奶家的房子又漏了，她幾個孩子在外打工的打工，上學(xué)的上學(xué)。以前，她沒少照顧咱，如今咱不能不管。”毛大娘讓毛小偉趕緊去鎮(zhèn)上買防雨材料，天黑前還能幫她把房子修好。唉，這是什么事呀！

毛小偉沒辦法，開車到了鎮(zhèn)上，買了材料就趕回家。此時，毛大娘正在三奶奶家。看毛小偉來了，就指揮毛小偉趕緊找梯子上房頂，說晚上還有雨。毛小偉撇了下嘴，還是找來了梯子。

上了房頂，毛大娘在下邊指揮，毛小偉在房頂修繕，好不容易終于把幾個窟窿給堵上了。從梯子上下來，還沒等毛小偉提回城，三奶奶又把飯菜做好了。盛情難卻，他只好留下來。

三奶奶在桌子旁擺了一排小板凳，還給毛小偉倒了杯酒。毛小偉借故開車，把酒放到一邊，可聞著噴香的笨雞蛋，食欲還真來了。三奶奶不僅有笨雞蛋，還有親自采的蘑菇燉的家雞，那個香味更別提了。三奶奶看著毛小偉的吃相，不由自主又聊起往事，一直聊到毛小偉覺得不好意思。

吃完喝完，天才剛擦黑，毛小偉站起來，看著母親說：“這下總該行了吧？”毛大娘卻瞅著三奶奶，三奶奶嘖了下嘴：“走吧。”

毛大娘看了毛小偉一眼：“你三奶奶膽小，以往下雨晚上都是我陪她。”毛小偉最受不了“軟拳頭”，聽母親這么一說，只好點頭同意。

毛小偉好久沒在家里過夜，母親仔細給他鋪了床，換上干凈的床單。可毛小偉往上一躺，還是感覺不舒坦，瞅瞅床前，看看墻邊，全是塵土，恨不得馬上就天明。

稀里糊涂睡到天亮，毛小偉起床后，就把頭天的包袱裝上了車。母親鎖好家門，坐進了汽車。可車開了不到100米，毛小偉就把車停了下來。下車一看，車胎上竟立著塊碎玻璃。“該死的農(nóng)村，就是垃圾多！在城里開3年都沒扎胎，到這里一晚上就過不去。”毛小偉不由張口罵道。

毛小偉麻利地換好備胎，剛洗了把手要上車，突然二嬸橫在了車前。毛小偉感到驚訝，忙問二嬸要干什么。

二嬸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才對毛小偉說：“你們今天一走，說不定就永遠不回來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了，你媽還欠著俺家錢呢。”毛小偉一愣：“多少？”二嬸伸出5個手指頭。

毛小偉一笑，從兜里掏出500塊給了二嬸。二嬸為難著道：“不是500，是5000。”啊？毛小偉瞅了眼母親。母親點點頭。這錢都是怎么花的？

母親告訴毛小偉，說自己在家時生了幾次病，為了不影響毛小偉上班，就借錢去了鄉(xiāng)醫(yī)院，一次就是幾百。毛小偉聽完，決定現(xiàn)在就去鄉(xiāng)銀行取錢，讓二嬸放心。

二嬸一邊笑著一邊說“不急”。毛小偉卻不遲疑，上車就要往鄉(xiāng)里開。沒走幾米，又被三奶奶喊停。這又是咋了？

三奶奶和二嬸說的一樣，說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母親也欠她一樣?xùn)|西，不如現(xiàn)在就了結(jié)了。看看，一說去城里，人的真面目都露出來了。毛小偉狠下一條心，再多錢也花，離開這破地方。

毛小偉問三奶奶：“多少錢，您直接說。”三奶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多少錢，反正是件寶貝。”三奶奶反手從身后拽出個布兜，扯開袋口，撐著給毛小偉看：“你母親去我家串門時打碎的，這可是我爺爺傳給我的……”

聽三奶奶說完，毛小偉的頭都大了。三奶奶卻不客氣：“你以為你母親白給我?guī)兔Γ€不是一點點地補打碎我家寶貝的情。”毛小偉又瞅了眼母親，母親再次點了點頭。

“您開個價吧？”毛小偉壯著膽子問。三奶奶指了指毛小偉的汽車：“你賣了它，也不見得夠。”毛小偉一聽，這次是徹底走不成了，沖著三奶奶問：“您憑什么說它這樣值錢？”

三奶奶從布兜里掏出一塊碎瓷片，讓毛小偉帶著去城里驗證。毛小偉果真接過來，讓母親先回家，說驗過之后再來接她。

毛小偉直奔縣城，先取了5000塊現(xiàn)金，隨后就到了縣城唯一的鑒寶行。毛小偉掏出碎瓷片問價，老板盯了一眼，就雙眼放光地說：“家里還有沒有，我愿意花20萬買下，如不行，還可商量。”毛小偉瞬間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等毛小偉清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下午了。20萬肯定無處可尋，那就只能眼睜睜地把母親留在農(nóng)村嗎？惡向膽邊生，毛小偉一咬牙，決定來個暗度陳倉。反正鄉(xiāng)親們也不知道自己住哪，偷偷把母親接來玩?zhèn)€失蹤，他們又能怎樣？

趁著夜色，毛小偉就開車回了鄉(xiāng)下。還沒到村口，就把車找一隱蔽地點停下。然后，毛小偉悄悄地順著小道往家摸。還好，一路上沒碰見人。

終于到了家，毛小偉剛想推門，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家里咋傳來那么吵的聲音？透過門縫一看，可不得了，二嬸和三奶奶都在，還有一些附近的鄰居。

就聽三奶奶說：“以后，咱娘們幾個還是這么演。孩子們覺著帶咱進城是孝順，實際上到了城里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咱在農(nóng)村生活習(xí)慣了，到城里怎么都不方便，純粹是受罪。我跟那個開鑒寶行的侄子說好了，我那寶貝的價格一路上漲，讓他們永遠都買不起……”

好一個“永遠都買不起”，毛小偉聽著聽著，眼睛就犯酸了。原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其實未必正確。以后，還是常回家看看，這樣才是真孝順啊！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