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海沉魚
“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說走咱就走哇……”大米在班級中脫穎而出,無非是因了一張酷似男生的臉,同學們常常追趕在她身后,聯合起哄,強迫她唱劉歡的《好漢歌》。
對于同學們的哄鬧,大米從不理會。每個青春期的女孩,心中都住著一個公主夢,大米也一樣。每月初,是她最期待的時光,她又可以順理成章從父母手里領到一筆固定的零花錢。香樟樹開滿新綠的傍晚,大米會在放學后,迎著頭頂最后一抹夕陽的影子,鉆進老香樟樹下的那家精品店。店主是一位40多歲的阿姨,對老顧客大米很是照顧,每次都會第一時間把新進的首飾、裝飾物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供她挑選。
課余時光,大米從不會把奢侈的時間分給學習一分一毫,她篤定自己將來不會靠學習開辟人生路。她總是聚精會神地俯臥在課桌一角,擺弄著新買來的首飾,各種小豬、小貓圖案的掛墜,她迫不及待地通通戴在手上,掛在脖子上,問我好不好看。好像要用這些卡哇伊的小掛件向那些起哄的同學發出抗議,告訴他們自己有一顆強烈的少女心。
開學第一次月考,大米成功擠入倒數十名的隊伍。尷尬的分數,除了讓她在看到成績的那一刻,羞愧地低下頭之外,并沒有真正攪動她內心對學習強烈抵觸的冰河。后來,她依然固執地沉迷于小首飾的世界里,少女心一刻不停歇地涌動。
自習課,大家手忙腳亂地擺弄著手中難解的數學題,做誓死的頑抗掙扎。大米坐在我旁邊,笑得合不攏嘴。邊笑邊把一本時尚雜志推到我面前,她指著一位資深設計師手中的紫鉆手鏈,狂喜般問我好不好看。我很無奈地點頭,而她卻仍不罷休。彼時,大米從書本下面抽出一張紙,上面浮動著素色鉛筆的痕跡,整整齊齊呈現一條畫工精細的手鏈。
“你畫的啊?”我極度懷疑地盯著她。她甩出一陣長長的大笑,然后自鳴得意地告訴我,那是她的夢想。
一個整天不學無術的白日夢少女,我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夢想究竟長著什么模樣。我只知道,徜徉在重山疊海的書本里,若無一顆拼搏向上的心,未來一切皆是空。
時間慢慢將我們推向高考渡口,高三來臨的一聲哨響,吹醒了渙散在心中的懶蟲。而這一聲哨響卻愈加讓大米開始對學習熟視無睹,她愈發想要逃離出這塊看不到陽光的沼澤地。
一模成績下來,面對差成一鍋粥的分數,大米再也無力去扶起那個爛攤子,于是作出了一個果斷的決定。她退學的那天,我們在新街口最后一次痛痛快快地把爆炸冰激凌吃了個飽,算是為她餞行。大米要去的地方,有大海、有藍天、有沙灘,公路旁還有一大片繁茂的椰子林,她要去那個永遠籠罩在夏日的城市尋找靈感。
離別的站臺前,我勸大米,回頭是岸還來得及。大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朝我揮了揮手,像是對過去的一切作一個徹底的告別。列車載著大米去了未知的遠方,我盯著她所在的那節車廂,久久觀望,直到她那張年少的面龐在車窗里變得越來越小,在我眼球周圍逐漸縮成一個小小的圓點。
從火車站回家的路上,手機嘟嘟響起。在我點開的瞬間,大米清脆的聲音轟然闖入,“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說走咱就走哇……風風火火闖九州哇……”這抹聲音里沒有當初同學們期待的男人腔,反倒甜得像對未來抱有懵懂期待的小女生。
我隨即按下了一排長長的字,“一路順風,愿你歸來仍少年。”
帶著我所有的祝福,大米翻山越嶺,穿越人海,終抵達那座終年潮濕多雨的南方小城。仿佛腳步踩在那片土地,夢想就真的與她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去海南的第一天,大米給我發來了大海的照片,碧藍的天空,深邃的海洋,一切都在孕育著大米心中初升的夢想。站在“天涯海角”旁的大米,被那片澄澈無比的汪洋擁抱著,她咧嘴笑得像個孩子,笑容里滿是對夢想的渴望。
初入陌生的城市,大米每天都要屈膝坐在烈日下,獨自呆上好幾個鐘頭,從日出到日落,看四面八方來往的游人。她會專注地盯著女孩們手上的掛飾,發呆許久,鉆研著如何設計出一款迎合大眾口味的手鏈。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大米,曾在無數個黑夜盡頭掙扎過,她不斷捫心自問,當初毅然走出校園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
后來,她幾經輾轉,在大海旁邊的一家首飾店,給人打了一份短工。老板是來自東北的商人,在海南尋到客源,每年都要從東南亞各國購入珍奇的扇貝,加工制作成各式各樣精美漂亮的手鏈。這份工作對一心夢想成為手鏈設計師的大米,簡直錦上添花。她每天迎來送往全國各地來此旅游的游客,把他們的需求、喜好認真地記在一個小本上,日后努力鉆研。
學生時代從未夜戰到天明的大米,常常熬夜畫畫。一盞微弱的燈光下,她一邊比照著小本上的信息,一邊在紙上一遍遍描摹著心中最完美的手鏈。精益求精的她,總是在達不到心中目標時,便氣急敗壞地把紙張揉成碎屑,任由它漫天飄飛。
時光一刻不容停緩地向前走,我已步入高考來臨前的最后三個月。對這一戰的最終結果,我開始杞人憂天,每每夜晚驚醒,擔心的火焰在心里燒得連綿起伏。那個晚自習下課,我接到大米從海南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她小心翼翼地強掩失落,告訴我她過得很好,每天都在用心孵化著心中那個小小的夢想。不時地又會問起學校的同學、老師,明明很想念,卻絲毫不敢輕易開口告訴我。
盛夏的氣息漸漸撲滿鼻尖,我已經緊張到沒有任何時間去擔憂結果,只是像一頭小犟驢,晝夜不停地刨著腳下的泥土,栽種下我知識的種子。遠在海南的大米,也在日夜不停地勾畫著那個充滿濃濃青春味的夢想,時而掙扎,時而前進……
成長永遠不會告訴你,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錯誤的。有時候,我們憧憬的不羈青春,往往經歷之后要比想象中的困難更多。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