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個弟弟也不錯

阿元姑娘

[1]

媽媽說，我從小就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不論走在哪里，都希望成為別人眼中的焦點。

我問：“生來如此？”

媽媽回答：“是的。”

[2]

我在市里讀書，爸爸媽媽在縣里上班，所以這三年我都是由姥姥和姥爺來照顧的。媽媽每周五下班之后會開車來看我，住到周日我去上晚自習的時候離開；爸爸呢，則是趁他有空的時候來看我。

生活一直保持著不緊不慢的節奏，五天是姥姥的頻道，兩天是媽媽的頻道，偶有爸爸來作為客串嘉賓制造驚喜。

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為這樣的生活感到幸福愜意。

直到那一個周五，下了晚自習的我沒有尋到媽媽的身影，卻看到了姥姥。

我很失望地問：“媽媽呢？她怎么沒有來？”

姥姥很激動地拉著我的手回家，路上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我的情緒很復雜，有點緊張，有點難過，也有點生氣。這種復雜的情緒在“嘟嘟”的電話前音里迅速膨脹。

“喂，寶寶，放學了嗎？”媽媽的聲音溫柔而清冷，周圍的環境似乎瞬間化水，恍若置身于闃寂的海灘邊，幽幽的海水泛著光折到媽媽的聲音上。

我的聲音悶悶的：“嗯！你怎么沒來？”

“寶寶，你想不想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媽媽的聲音越發溫柔。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又或者海上給了我猝不及防的一浪，總之我有點抓狂：“不想！一點兒都不想！”

他（她）僅僅只是在你的肚子里，就可以讓你不來看我，我簡直想象不到他（她）長大后的樣子了。

媽媽顯然有些傷心：“有一個弟弟或妹妹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可以教他（她）做你喜歡的事情，他（她）可以屁顛屁顛跟在你背后叫你姐姐；你可以指揮他（她）幫你做一些事情，他（她）也可以在你漫長的人生路上陪著你。多好，是不是？”

我才不管她怎么說：“你的意思是……你懷孕了？”

“嗯。”媽媽居然有點羞澀，“我要把他（她）生下來。”

“那我呢？”

“對不起寶寶，只能委屈你一段日子了，媽媽可能會減少去看你的次數。”

我哭了起來：“一段日子是多久？一年？兩年？還是等到他上了幼兒園？”

媽媽向我承諾：“我一旦生了他（她），不久就會恢復正常去看你的。”

我知道，我做不了主了，只好哭著掛斷電話。

此后的很長時間，我都在四處向同學詢問有弟弟、妹妹的好處。我在努力說服自己，你瞧，當一個姐姐也是很不錯的。可是一到星期五的夜幕拉下，我就再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了——因為你的降生，媽媽減少了那么多與我相伴的時間。

我不住地煎熬，不停地糾結，終于等來了你的降生。

媽媽和我坐在樓下的花壇邊，她不停地看著我吃飯的樣子，我也抑制不住地掉眼淚。可我就是不想告訴她我想她了，很想很想，想得不得了，想到能在夜晚睡不著的那種想。我只能哭，一直哭。

“對不起啊寶寶，媽媽在醫院住著，沒有時間去為你做飯，只能去買一些。”媽媽有些歉疚，可她仍舊微笑著。

我不理她。

媽媽蓋上了手里飯盒的蓋子：“寶寶，你快吃吧。弟弟還在醫院等媽媽呢，媽媽不能離開太久。”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突然哭出來：“媽媽你不要走！”

“對不起啊寶寶，你想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好嗎？”媽媽拿過了我手中的飯。

我號啕大哭，哭得幾乎喘不上來氣：“你能不能……能不能看看我……我想你，很想你。”

我緊緊抓住她的衣角不放。

“媽媽也想你，可是媽媽真的走不開。”媽媽眼圈紅了，可還是毅然決然地離去。

“媽媽，你不就在市里嗎，能不能常來看看我？媽媽……”我哭著去追媽媽，媽媽坐上了的士離開了。

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蹲在馬路邊號啕大哭。

憑什么他不用承受這一年多的想念？憑什么他可以成長在我走過的路上？憑什么他可以擁有因為我而擁有經驗的成熟父母？

這一切都是憑什么！

[3]

我淚眼婆娑地從夢里醒來。

媽媽關切地望著我：“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緊緊地抱著媽媽，號啕大哭：“媽媽，我求你了，我不想要弟弟妹妹，好不好？”

[4]

人好像真的越成長就越發孤單起來，朋友都在忙碌各自的生活，很少有人能停下腳步來，關切地問一問你，你怎么了，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隨著我慢慢地長大，身邊的朋友大多都脫離了獨生子女的行列。可我知道，我已經并將永遠守著獨生子女的大旗。

慢慢地，我不再憂心若是有一個弟弟妹妹，爸爸媽媽會不會更愛他。慢慢地，我開始喜歡聽朋友講述他和兄弟姐妹間發生的故事，喜歡看兄弟姐妹情感的文字和影視作品。

慢慢地，我意識到，有一個弟弟妹妹，也并非壞事。

有個人來纏著你叫你姐姐也并非壞事，有個人能在你難過的時候向你走過來也并非壞事，有個人陪伴著你長大讓你免受孤單的侵襲也并非壞事，有個人能與你手牽手面對未來的大風大浪也并非壞事。

這一切都并非壞事，只是我，再也沒有成為姐姐的機會了。

我不能聽見他對同學驕傲地說，那是我姐；我不能使喚他為我端水拿零食了；我不能成為他成長道路上的引路人，聽他說，姐，我覺得我有點喜歡她；我不能在一路披荊斬棘勇往無前的過程中滿心歡喜地想：讓弟弟走這條路，是不錯的。

[5]

意識咕嘟咕嘟地泛著泡，整個人都好似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全世界都是氣泡聲，不停地向上涌。

我用力地向上掙扎，猛地浮出了水面。

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正和爸爸媽媽和弟弟在水上玩。媽媽抱著弟弟，爸爸一邊攬著媽媽將弟弟夾在他倆之間，一邊將我緊緊抱住。

我們一家四口，在那么多歡聲笑語的家庭里并不特殊。可在我心里，是很特殊的。他們還會不會因為弟弟而放棄我呢？

我恍惚著跟著爸爸漂到了岸邊，卻因為走在最后面，被突然的大浪打在了地上，“呀”地叫了一聲。

幾乎是同一時刻，爸爸就將我從水里撈起來，為我戴上游泳圈，這時候，弟弟的那聲“姐姐”還并未消退，看著我平安站起來，他開心地跑過來要抱抱。

我抱起了他，他奶聲奶氣地靠在我肩膀上說：“姐姐，你小心一點，這樣我很擔心的呀。”

我抬起頭看了看爸爸媽媽，他們全都是滿臉的微笑，空氣中滿是幸福的味道。

“來，爸爸抱，姐姐會累的。”爸爸伸手去抱他。

他卻還緊緊抓著我不放，大喊著：“我要姐姐抱，姐姐抱，啊……我要姐姐！”

就在父子倆的爭奪里，我流下淚來。

[6]

你瞧，這樣一個四口之家也很圓滿，不是嗎？那為何當年的我是那樣地抵制弟弟妹妹的出現呢？

為什么我時隔這么久才完成了與親情的和解呢？

既然我失去了成為好姐姐的機會，那我只能努力去成為一個好女兒。可是當很久之后，當我擁有兩個孩子之后，我會告訴他們——

父母的愛，有無窮多，即使除以二，這份愛也仍舊是無窮大。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