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菜園

單蘭淅

本不想再去回憶，但記憶總會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淚眼模糊中，愿你們一切都好。

外祖母去世后不久，母親便將外祖父接來我家同住。說是怕他睹物思人，太過傷心。

外祖父本是一個十分健碩的人，花白頭發，滿面紅光，很是氣派。為了減減他的啤酒肚，每個清晨他總是要繞城跑上半圈的，寒暑不變。他的性格很是開朗，對我們這些晚輩也是極為疼愛。

不過，這次到來，外祖父的變化著實讓人吃驚。他清瘦了不少，臉上的肌肉也松弛了很多，不再是以往的白里透紅。他的神情很是落寞，這是我極為陌生的。他對我依舊很好，只是我再也聽不到他那爽朗的笑聲了。

一天傍晚時分，外祖父失蹤了，手機也沒有帶。母親發瘋般地尋找，依舊是毫無消息。天就要黑了，母親忽然憶起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腦袋，騎上電動車直奔離家不遠的一條小河。我緊緊尾隨其后。

河邊有一小塊菜地，那是外祖母活著的時候開墾的。外祖母很是勤勞，菜地被她整飭得很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軍隊，青菜、韭菜、辣椒、大蔥個個精神抖擻、排列有序，像極了正在整裝待檢的士兵。她時常將這些時蔬送給親朋好友品嘗，當然我吃得最多。

遠遠地，母親和我便望見外祖父正蹲坐在菜地里，一動不動，活像一尊雕塑。此時，夕陽正在將它最后的余暉傾灑在大地上，四周的一切都泛著淡淡的紅色。一陣風吹過，世界又恢復了寂靜。

外祖父并沒有發現我們的到來，他的頭深深地埋在兩膝之間。一陣風來，吹亂了他滿頭花白的發絲。外祖父依舊一動不動，蹲坐在那稍高的土塊上，也許是睡著了吧。但他不停抖動著的兩肩，泄露了一切。

怕我們的突然出現驚嚇了他，母親拉住了我。我看見淚水在母親的臉上肆意地流淌，我的淚也來了。

母親曾告訴我，外祖父外祖母感情極好。年輕的時候，外祖父工作在外，家里家外一切的重擔便全落在了外祖母身上。怕外祖父工作分心，事無巨細，外祖母總是打理得很好，也因此落下了許多病根。外祖父退休后，對外祖母很是照顧。他倆總是一塊兒進出，一同買菜，一起散步，街坊鄰居都稱贊說這老兩口感情真好。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不曾想一場大病帶走了外祖母。在外祖母的葬禮上，外祖父老淚縱橫地拉著外祖母的手，久久不愿松開。此情此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落淚的。

母親和我靜靜地站立著，涼涼的晚風輕輕地吹拂，天就這樣漸漸地黑了。母親走向外祖父，輕輕地摟住了他。許久，母親拉起了外祖父，緊緊挽著他的胳膊，暮色里，往回走了。我的淚又來了。

以后有多次，母親總能將“失蹤”的外祖父從小河邊找回來。母親說，那是外祖父在守望外祖母的菜園。

一年后，外祖父也去了。醫生的診斷是癌癥，母親搖了搖頭，說她知道。

外祖父的葬禮很隆重，生前的他德高望重，走的時候來送他的人自然很多。母親很是平靜，幾乎沒有落淚，完全沒有外祖母去世時撕心裂肺般地號哭。

在和外祖父最后的分別時刻，我依稀聽見母親說：“終于又在一起了，一定好好的。”

淚眼模糊中，我仿佛又看見外祖父蹲坐在小河邊，靜靜地守望著那片菜園。

【評點】

感人心者，情為首也。垂髫老者，最恨鴛鴦失伴，陰陽兩隔。作者在訴說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深厚感情時，以外祖母生前開墾的一塊菜地為主線，深刻展現了外祖父內心的濃濃情思。作者雖未在語言上進行過多雕琢，但筆尖下緩緩流淌的真情卻足以讓每一位讀者無比動容。而那菜園并未隨著二位老人的離去而消失，它早已化作最溫情的紐帶，纏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趙同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