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幣災”背后：ICO從瘋狂到覆滅的三個月

默寧

“V 神”被搞得不耐煩了，終于有一天，他用一長串英文作了公開回復，其中夾雜著三個漢字——“不要臉”。

9月5日下午3時，中國人民銀行、中央網信辦、工業和信息化部等七部委聯合發布《公告》，將ICO定性為“未經批準非法公開融資的行為”，指其涉嫌非法發售代幣票券、非法發行證券以及非法集資、金融詐騙、傳銷等違法犯罪活動。

盡管此前已有媒體放出風聲，但如此迅疾的“一刀切”還是讓大多數人始料未及。當晚零時，全球虛擬貨幣市場即告“蒸發”上千億元人民幣。

韭菜太多，項目不夠用了

作為當下區塊鏈項目最流行的集資手段，ICO與IPO只有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壤之別：發起者向公眾募集的不是法定貨幣，而是比特幣、以太幣等通用數字代幣；而參與ICO眾籌的人并不持有相應比例的公司股權，只拿到代幣作為憑證，其回報也全靠代幣升值獲利。

而最為顯著的區別在于，ICO平臺沒有得到政府核準，一切活動都是在灰色地帶里進行。

今年上半年，國內ICO還只有“NEO”“阿希鏈”“量子鏈”這幾家，項目主要圍繞信息技術開發與智能合約管理。但到了6月，伴隨著國際主流數字貨幣價格連創新高，國內ICO數量開始爆發式增長，平均3天誕生一個項目；到了七八月，每天幾乎都有新項目上馬……

與此同時，投資客也在極速涌入。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根本不知道區塊鏈為何物，也不懂得什么是去中心化，什么是分布式數據儲存，但他們聽說過比特幣由幾分錢漲到2萬元的神話，聽說過“一覺醒來，賬面上多出了200萬元”的故事。

投資客對此并不在意。他們認為，只要拿到眾籌的代價，一旦進入二級市場，就能上演資產翻倍的神話。而事實也似乎印證了這樣的判斷：眾多代幣一上交易所，便是3倍價、5倍價……最瘋狂的要數“量子鏈”：其代幣第一天交易，就增長了33倍。

“一夜暴富”的可能，點燃了更多人參與賭博的欲望。據官方發表的報告顯示，短短兩個月時間，已有10.5萬中國民眾參與ICO投資。而據專業機構的統計，這一數字是200萬。人們甚至發現了大媽的身影，她們像當年暴買黃金一樣殺向“幣圈”。盡管國內已完成ICO項目高達65個，但莊家們還是感嘆，“韭菜太多，項目不夠用了。”

對此，相關專家認為，部分地方政府和媒體對此負有責任。在一些虛擬貨幣“挖礦”盛行的地方，政府幾乎不加甄別的支持區塊鏈企業落戶，甚至還為各種論壇、峰會站臺；各類財經媒體也大力鼓吹，中國要成為區塊鏈大國，絕不能讓ICO的資金流向“外人田”……

ICO“一條龍”外包

ICO的風潮使不少人幻想成為“風口上的豬”。一些老板把自己的實體生意撂在一邊，搞起了八桿子打不著的區塊鏈應用。他們認為，做實業一年賺四五百萬太辛苦，比不得這行利潤高。

部分ICO項目成本極低：只需湊起一支團隊，起草一份白皮書，再做一個“代幣錢包”，便可以聯系平臺發起眾籌，根本涉及不到任何的應用落地……有的團隊可以包裝出好幾個ICO項目，有的項目甚至“一條龍”外包。

知情人士透露，ICO項目最大的成本是付給眾籌平臺的“上線傭金”。“交一百萬能上中型平臺，大平臺可能需要一千萬。”

平臺賺得盆滿缽滿，但對于項目是否靠譜，投資客利益是否有基本保障，平臺幾乎沒有任何實質的監管辦法。

在利益的驅動下，ICO項目涉足的領域越來越廣。如聲稱要建立完整透明電子病歷系統的“醫療鏈”，要解決投票舞弊問題的“選舉鏈”，還有“政務鏈”“借貸鏈”“3D鏈”“智媒鏈”……區塊鏈似乎成了靈丹妙藥，能夠解決一切行業的痛點。

電子科技大學教授研究與應用實驗室負責人陳虹在接受廉政瞭望記者采訪時表示，區塊鏈不是萬能的。她引用相關專家研究說法，或許只有1%的ICO項目是真實的。

“玄鏈”創始人謝堅是一名玄幻小說作家，網名“瘋狂小強”。同時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湖南省網絡作協副主席。

“瘋狂小強”稱，玄鏈的使命是“讓讀者免費閱讀，讓作家寫有所償”，它可使作家“完全自主掌控作品版權，徹底遠離賣身契和霸王條約”。他的項目很快募集到價值2000萬元的通用數字貨幣。

在幣圈，相對于項目本身而言，“韭菜”們更看重的是名人效應。

李笑來，原新東方教師，因自稱擁有6位數的比特幣而被喻為“中國比特幣首富”。他是羅振宇“得到”APP邀請入駐的第一批專欄作家，樂于傳授人們“通往財富自由之路”的經驗。

今年6月，李笑來在云幣網發布“EOS”項目，不設眾籌上限。這一規則明顯有違常理，卻僅用5天時間就募集到約合1.85億美元的數字貨幣，相當于他的同事羅永浩耗時4年為錘子手機取得的融資。

一個月后，當李笑來再推新項目“PRESS ONE”時，甚至連項目白皮書都懶得寫，直接在官網上發了篇兩三百字的介紹。結果，4個小時又眾籌獲得市值4.7億元的數字貨幣。

當然不是所有ICO發起人都“自帶光環”。但他們摸清了投資客的心理，想方設法四處拉人“作虎皮”。記者獲悉，“幣圈老人”、大學教授常常成為他們拉攏的對象。

Vitalik因創立“以太坊”被俄羅斯總統普京奉為座上賓，他也被圈內人士稱作“V神”。“V神”的郵箱里，塞滿了來自中國ICO發起人的信件，無一例外都希望他能為自己的項目作推廣。“V 神”被搞得不耐煩了，終于有一天，他在推特上用一長串英文作了公開回復，其中夾雜著三個漢字——“不要臉”。

真是莊家的天堂

當荒誕的投資客撞上荒誕的項目，整個市場便顯得荒誕不堪。如果將ICO形容為“圈錢”，那么當代幣進入二級市場后，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收割”。

與股市相比，代幣交易處于原始狀態。有媒體援引圈內人士話說，“7×24小時交易，無漲跌停限制，通過輿論、技術操縱市場也幾乎不會被追究，真是莊家的天堂。”

知情人士透露，莊家可以任意捏造財務狀況，可以聘請團隊甚至利用機器人來控制幣價，而內線交易、老鼠倉等行為更是明目張膽。

另一個真實發生的故事是，某ICO團隊工作人員因掌握大量的內幕信息，以為高拋低吸穩賺不賠，便不斷追加籌碼。眼看其身價迅速飛漲，卻突然遭遇監管出手，幣價腰斬，前功盡棄……

就在監管政策出臺的前兩天，有國內財經媒體搶先披露了對ICO定性為非法的消息，引發市場震動。

莊家們迅速“滅火”，紛紛聲討記者為了私利而做空市場，呼吁投資客不要相信謠言，還聲稱要聘請律師維權。李笑來也公開露面安撫人心，他信誓旦旦表示，“不會取消ICO”。

一張粗制濫造的PS合成圖則在多個群組內流傳，圖上仿制了一個新聞標題，稱相關報道為虛假消息。

但事實證明，這只是莊家們的垂死掙扎。《公告》措辭強烈，稱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非法從事代幣發行融資活動。各路人馬又相繼改口，稱堅決支持打擊傳銷幣和空氣幣，同時力證自己“與眾不同”。

截至目前，國內ICO代幣已全部從交易所下架。還沒來得及進入二級市場的ICO也已全部清退完畢。

但盡管如此，“幣圈”內仍然暗潮涌動。知情人士透露，部分代幣發行方正在千方百計延緩退幣工作，同時還在聯系境外平臺，準備轉移陣地繼續交易。

而對于“一刀切”式的監管，輿論也有不同的聲音。有媒體認為，這將挫傷坊間從事區塊鏈技術研發的熱情，同時使得真正有資金需求的項目斷了血。

但陳虹對此不以為然。她介紹，區塊鏈技術還處于起步階段，可以投入應用的領域本來就很少，現階段“假的太多了，不監管風險太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