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者講述真相

向太陽揮手

23歲大學畢業生李文星誤入傳銷，溺水死亡事件發生后，引發社會廣泛關注。廣大群眾對非法傳銷活動深惡痛絕。

2015年以來，有關傳銷的刑事案件激增。傳銷組織如何哄騙應聘者，誤入其中的人有著何種遭遇，近年來我國對此大力打擊又為何難以根除毒瘤？看看從傳銷組織幸運出逃者是怎么講述的。

24歲的錢江，2017年4月被親友從天津靜海的傳銷窩點解救出來。此前，從事IT行業的他在北京找工作不順。3月，他在中華英才網看到一則招聘信息，職位是“IOS工程師”，月薪是8000-13000元。對方稱可學習先進技術，令錢江格外心動。殊不知，他將陷入一家名為“蝶貝蕾”的傳銷組織。這個組織被他們稱為“家”，約有12名普通成員，兩名被稱為“扛家”的小頭目。一個網絡大約包含10個“家”。歷經十余年發展的傳銷組織“蝶貝蕾”，其模式不斷更新，該組織成員9成以上來自網絡招聘，在警方的不斷打擊中，削弱又壯大，直到近期再次受到公眾高度關注。

投遞簡歷次日，錢江收到了面試通知，兩天后，自稱是某公司的技術經理給錢江來了電話。

對方稱，看到他的簡歷比較合適，并且這邊有先進的技術可供學習實踐。這讓錢江一下心動了。對方問，他是否接受工作外派3-5個月。錢江欣然應允。

“他問的問題很專業?！卞X江說。然而，錢江抵達“外派項目”地址時，一切已由不得自己掌控。他發現，自己此前看到的招聘，全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他們普遍用的招聘平臺是BOSS直聘和中華英才網，他們每天早上6點起床，晚上10點睡覺。”錢江說，“都不愿拉自己的朋友，所以都在網上拉陌生人。”

2017年4月，一個“扛家”拿著錢江的手機注冊了BOSS直聘和中華英才網的賬號。隨后，在網上搜了一家公司，告訴錢江公司名，怎么發布招聘信息，如何與“應聘者”聊天，需要獲取哪些信息等。

“這是個昧良心的事兒，當時覺得自己跟別人無冤無仇的，要把別人拉進這里受苦，心里很不舒服，但不這么做，自己就會受到傷害，也出不去。”錢江說。

網上騙人來傳銷，崗位設置、工資水平等都是有講究的。錢江介紹，設置怎樣的崗位，是根據這個“家”成員的專業技能來的，學IT的，可以冒充項目經理發布招聘信息，自己做面試官;不會IT，就說HR，然后請IT專業的老板去冒充項目經理去面試。

“我在的傳銷網絡主打的是建筑、烘焙、IT、化妝美容等行業招聘。”錢江說，工資水平設置為行業中上。外界單看招聘信息，很難看出是否屬于傳銷。

錢江介紹，幾分鐘就能收到幾十份簡歷，有時甚至能到幾百份，“一天就發一條招聘，有時候一條招聘可以用好幾天。”

面試時，“HR”要問清楚對方家庭信息，并記錄下來，以免他在進“家”后撒謊。一直到受騙者到了天津，才把掌握的信息上報，派人去接。錢江說，有時候新人幾天不來，有時候一天來三四個。

3年前，康國強在天津靜海的“蝶貝蕾”時，傳銷組織還只是通過電話、QQ、微信拉人，“男的基本拉不過來人，基本靠女的拉人，靠色誘輕松就能騙過來，一個女的3天就能騙一個?！?/p>

康國強受女友之騙進入傳銷，在“蝶貝蕾”的半年里，他從“帥哥”到“老板”躍升為“領導”，但不僅沒賺到錢，反而賠了3萬多元?；叵肫饋?，康國強發現自己走過的每一步都被精心設計。

2014年元旦前后，康國強在北京通州隨父親在工地干活兒。多日不見的女友時不時來電，“她說她到了天津，在做主管，想我了?！?/p>

幾天后，康國強坐火車到了天津站。女友來電，叫他去靜海。到了靜海站，女友要求在火車站對面的商場見面，一起跟隨而來的還有一男一女。女友指著尾隨而來的女子說，這是她的朋友劉麗，而男的是劉麗的男朋友黎強。見面后，對方不停打聽康國強的身份信息。在進入傳銷窩點后，黎強寸步不離跟隨他，最后成了康國強“入行”的“師父”。

前呼后擁，到“家”后，身后的門被鎖上，手機由女友順走。

康國強提到的“家”，是一所普通的農家院。男的女的擠一屋，打“升級”，看起來很活潑。

“在里面你要裝得很開心。你只要不開心，就有人找你談心?！笨祰鴱娬f，“‘蝶貝蕾里面直接毆打控制對象相對較少，這也是他們做久、做大的原因之一。”

多名有蝶貝蕾傳銷經歷的人士介紹，“蝶貝蕾”為了便于管理，有相當嚴格的“規矩”。

“不準談戀愛、不能說臟話、吃飯領導先吃?！彪x開“家”3個月后，康國強仍然可以一口氣數出多條“家”中的規矩。

康國強說，開飯前，2人一組站成縱排，面對領導。領導說：“坐吧?！北娙苏f：“領導先坐?！比缓笠槐娙说茸?。接著，有成員掰饅頭，分稀飯，第一份盛送到領導面前，接著是盛給“扛家”，然后是其他人。這時，領導會說：“大家吃吧?！北娙舜穑骸邦I導先吃。”領導吃一口饅頭，才能開始吃飯。飯后，大家會爭著洗碗。

2014年3月的一天上午，康國強所在的“家”來了一個20出頭的小伙?！邦^壓得低低的，沒精神?！背弥祰鴱姵鰪N房間隙，他拿廚房菜刀割脈，被跟隨者拉住。

“你看著我干嗎？”當日午飯，領導問小伙。“我害怕?！毙』锎?。隨后，領導問眾人：“你們害怕嗎？”眾人大聲答：“不怕！”小伙隨即轉身撞墻?？祰鴱娬f，當天下午，小伙就被送走了，具體送到了哪里，不清楚。

傳銷組織甄選新人有一套標準：“太窮的不要，太富的不要，結婚的不要，有外債的不要，在逃犯不要。”錢江說，還有出生在90年之前的不要。

為躲避警方打擊，頻繁轉移陣地，是“蝶貝蕾”傳銷網絡最常見的手法?？祰鴱娺M入“蝶貝蕾”，趕上了一次大轉移。大年初二，他們約200人聚集在天津泰亨大酒店吃年飯。當晚，他們收到轉移通知，來了好幾輛大巴，整體被轉移到河北廊坊一個農村。

傳銷組織一般會選擇交通相對便利，且物價低廉的地方，運行成本低，新成員進入也會便利，但也利于逃跑。錢江當時所在的“家”就在靜海區氣象局對面。

錢江透露，領導們和當地的出租車司機、饅頭店主、鄰居都比較熟絡。“沒有什么規律，是否躲避這些都由領導決定，躲避的頻繁程度是根據這個‘家的安全度有關。一般是帶上全‘家人的手機、充電寶、被褥出發?！?/p>

在“蝶貝蕾”傳銷中呆的一個多月時間里，錢江先后躲了四五次，基本是一周一次。時間長短不一，最短半天，最長七八天。

錢江介紹，如果走得急就打車，不著急就自己走。新人要抱兩床被子和一個背包。

“起床，疊被子，帶走。”2017年3月底，錢江的“領導”通知大家緊急轉移，他們十多人藏到了離家數公里外的一片洼地，“步行小跑要一個小時。”

在康國強的印象里，“蝶貝蕾”有一套對付警察的話術。如果被警察逮到了，“領導”要求大家抱頭蹲著，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扔地上，警察問話啥也不說。

梳理近5年的法院判決文書發現，2015年前后，與“蝶貝蕾”有關的刑事案件驟增。

判決文書顯示，2015年6月25日晚，五名“蝶貝蕾”傳銷人員在廊坊將被騙來的劉某打死。

2015年7月25日，為逃避公安機關打擊，三名天津的“蝶貝蕾”傳銷人員帶著受害人蔡某逃跑，其間蔡某跳入魚塘溺亡。

2014年11月6日，天津靜海，被害人曹某在逃離“蝶貝蕾”窩點時摔成雙側跟骨骨折。

2017年7月，天津警方抓獲“蝶貝蕾”高層人員7名、傳銷骨干25名，繳獲、凍結贓款100余萬元。警方稱，此舉成功將盤踞在靜海的“蝶貝蕾”傳銷連根拔起。

其實，早在2006年6月，“蝶貝蕾”傳銷組織就已被破獲，涉案者50余萬人，涉案金額20億元，犯罪嫌疑人遍布全國30多個城市，成為迄今為止中國破獲的最大傳銷案。為何今年又卷土重現？

大多數傳銷組織流動性大，經常在全國各地流竄。更準確地說，京津冀才是傳銷重災區。這跟地理位置有關，以首都為中心，工作機會多，外地人向往的多。先把人騙到北京，到了北京后，再告訴你坐大巴車去周邊。傳銷組織被打擊過后，當地有關部門并沒有建立打擊傳銷的長效機制，于是，在監管打擊松懈的情況下，“蝶貝蕾”傳銷又抬頭“回流”到天津靜海區。

（責編：邵強 22310119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