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樂平
大工無巧
——齊白石篆刻藝術談
文/沈樂平

知己有恩

枕流漱石
在中國近現代藝術史上,齊白石是一位對篆刻藝術有著極大影響的藝術家。雖然他是木工出身,與許多篆刻大家相比起步較晚,但他勤于學習、善于變化,最終形成了其雄強真率、不事雕琢、大氣磅礴的篆刻藝術風貌。
齊白石的書、畫、印,皆可謂獨樹一幟,不拘成法,處處體現出大刀闊斧、勇于創新的精神。盡管他從未接受過科班教育,也沒有系統的師承脈絡,但也因此較少受“成法”或“師門”的局限—而這也恰恰是他形成其自我語言鮮明、藝術造詣高超的重要原因。齊白石書畫印藝術的積淀與成熟,可以說是民間藝人向文人藝術家演變的一個過程,與歷史上的眾多名家大相徑庭,故而,齊白石書畫印藝術的生成、衍變、完善的過程,以及三者之間的互相滲透、影響、促進,也是非常值得我們深入研究一個的課題。齊白石繪畫與書法風格的變化與成熟,直接影響著他的篆刻審美取向,其篆刻不僅與書畫的發展演變同步衍進,更重要的是在風格上也有著高度的契合。篆刻不僅僅是齊白石藝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在篆刻領域的開拓與成就,更是讓他成為近現代印壇上最為重要的人物之一。
眾所周知,文人印自宋元萌生,經明清諸家的推動發展,篆刻從早期的以信物功能為主的實用品已然轉變為具有獨立品格的藝術門類了。明清時期的印人用各自鮮明的風格、個性化的內容,進一步完善和充實了篆刻的形式語言與內容核心。齊白石則是通過強烈的視覺化的審美取向和獨特的技術手段來傾訴情感、寄托理想,在方寸之間率真地展現出自己的藝術追求。
從宏觀上來觀照齊白石的篆刻藝術,主要可以將其概括為幾個階段:取法期、變法期、成熟期。
齊白石早年從丁敬、黃易二家入手,其有詩自謂:“誰云春夢了無痕,印見丁黃始入門。今日羨君贏一著,兒為博士父詩人。”雖然是臨仿前人,齊白石亦不為所限,這也與他后來所主張“不為印奴”的觀點一致。四十以降,棄浙派而轉學趙之謙,啟功曾見齊白石用油竹紙所摹的《二金蝶堂印譜》,一九三八年齊白石在為周鐵衡作印序時說到:“刻印者能變化而成大家,得天趣之渾成,別開蹊徑,而不失古碑之刻法,從來唯有趙叔一人。”現存齊白石早期印譜中有一冊《白石草衣金石刻畫》,內鈐四十四印,皆仿趙之作。故而,齊白石深受趙之謙單刀直入之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事實。但齊氏擺脫模仿,進入自由創作的階段,應是他年近六十時才開始的。為求字法之古樸,他上溯漢魏,以《祀三公山碑》為基點,同時參以《天發神讖碑》之筆意。在章法上則借鑒趙之謙的構成模式,渾穆古茂。是時之作,白文數量開始增加。古代篆隸碑版的書寫方式與造型結構,為齊白石后來自家特有的面貌奠定了基礎,其率意奔放、大膽爽利的用刀,簡潔利落、氣勢宏大的字形構架,都在這一時期形成了雛貌。但距其七八十歲的晚期作品,尚顯得較為規范整飭,未盡舒展磅礴,黎戩齋謂齊白石:“后私淑趙叔,猶有奇氣,晚則軼乎規矩之外。”亦可見其晚年乃臻妙境。七十歲以后,齊白石又將權量銘文等器物之篆法、急就將軍章之字形等因素逐漸融入印章,講求自然、追尋天趣,曾自言:“能在不求似中得似,方能顯出神韻。”終在八十歲后達到了頂峰,其大刀闊斧、直率雄健、渾厚粗獷的篆刻風格由此形成。若參照古人而言,齊白石的面貌確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創新,而反過來看,其間的種種元素又都是源于古人,正是“無一筆無來歷”。

老白

三余
因此,論及齊白石篆刻藝術的風格特點,我們認為:其早期宗法浙派的丁、黃,布局勻稱,朱文多于白文;中期仿

白石

樂石室

陽春白雪

阿芝

老夫也在皮毛類

連山好竹人家

牽牛不飲洗耳水

尋思百計不如閑
趙之謙《二金蝶堂印譜》,深受單刀直切之影響,逐漸形成了縱橫挺拔、剛健雄勁的風格,作品大約朱白參半;成熟期則取法《天發神讖碑》《祀三公山碑》諸作,又參以秦權量銘文,以白文居多。以其成熟期的作品來分析,他對白文印更能揮運自如,更能突出表現他的個性和特點。而這一點和他的章法布局,尤其是運刀有關:齊白石刻印由于手法上多使用“單刀”,刻白文印豎線一邊光潔而一邊粗糙,加之因石質之不同,崩駁的效果亦有程度上之差異,而橫線條亦為下邊光滑上邊粗糙。這種刻法所產生的視覺效果,在白文印中凸顯得十分自然而明確,可謂齊氏印風之“基因”。關于齊白石篆刻的歷史意義與影響,齊氏嘗自謂:“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而有人則持不同的觀點—
如黃賓虹就論及:齊白石畫藝勝于書法,書法勝于篆刻,篆刻又勝于詩文。”而在我們看來,客觀地講,其詩書畫印,綜合地構成了他完整的藝術人生,奠定了他作為近代中國藝術巨匠的地位。齊白石對書畫篆刻藝術孜孜以求,終其一生從未倦怠,他那不事雕琢、自然而然的線條造型,雄強恣肆、富有張力的字形結構,奇崛生動、險峻跌宕的章法布局,包括那種充滿了樸實和自然意味的審美格調,對篆刻界至今仍有頗為深廣的影響。
齊白石云:“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齊白石的意義不僅在于其詩書畫印的完美融合及其作品中真實情感的流露,更多的是啟發人們對傳統文化要在繼承基礎上做出大膽突破與個性創造、進而推動藝術的發展與觀念的更新。
(本文作者為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責編/唐 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