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壯：“樂視困局”背后的領導力啟示

從樂視的崛起與擴張，到如今“樂視帝國”的風雨飄搖，給廣大企業家帶來了哪些共性啟示？在個體意識覺醒、去中心化的互聯網時代，企業家如何重塑領導力？怎樣吸收東西方領導力精華，為我所用？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BiMBA聯席院長楊壯近日認為，“樂視”現象折射的領導力問題值得深思。

《檢察風云》：2015年，樂視連續6年以50%年均增長率一路高歌，就有人在探討樂視擴張之路時指出了其背后隱患。樂視今日困局背后，可看出哪些領導力啟示？

楊壯：北大國發院BiMBA E15某學員在期末領導力報告中對樂視創始人的領導風格表示擔憂。在報告最后一段，他一針見血指出：互聯網精神強調平等、民主、去中心、無邊界、自由轉換、個體意識覺醒，互聯網時代的領導力將主要體現在影響力上，而長久的影響力，一定來自于對價值觀與信仰的認同、自然吸引法則。但賈躍亭的強勢、集權與此是背道而馳的，故這種領導力風格在互聯網時代能走多遠，只能拭目以待。

盡管領導力和權力的高度集中可加快決策速度，但在今天中國和世界復雜、多元、不確定的經營環境下，做正確的事比正確地做事更為重要（德魯克）。我們可以從判斷力、專業力、品格力三個維度，來解讀“樂視困局”背后領導力所存在的共性問題：

首先，洞察力、判斷力、決斷力是有效領導力特質的重要表現。領軍人物如果正確判斷了趨勢，洞察了未來，做出了正確決策，那么他就是當今時代的喬布斯。賈躍亭率先在互聯網時代提出“生態理念”，體現了他的遠見和格局。他提出的樂視“生態圈”理念與互聯網時代的“共享”特質也存在著必然關聯。生態戰略如果得以實施，對未來互聯網企業持續發展動力，也具有前瞻性。遺憾的是，在今天的時代，實施生態戰略要具備多方因素，更要招聘到方方面面可以互相合作的人才，同時具備一流運營能力，以及具備超強的融資手段。

其次，專業力是落實領導決策力和判斷力的基石。專業主義精神或工匠精神，涉及企業商業模式的踐行，以及如何在執行戰略過程中落地。以樂視生態為例，要將其落到實處，必須具備“專業主義”的三大要件：一是實現各生態環節間的融合，必須以強大社會資源整合能力為后盾。盡管以賈躍亭個人人脈與政府資源，生態理念可在中國當下環境中部分得到實現，但卻很難在不同政治、法律、市場、文化環境的前提下得以復制。這也注定了樂視美國造車的阻力重重。美國汽車行業壁壘很重，不同行業都有自己的行規和工會，無法實現與樂視商業模式中體育、影視等多重產業的融合。

二是在專業領域中必須讓專業的人才做專業的事。具備不同專業背景的人士，勢必就重大問題產生激烈爭論，很難溝通，更難取得共識。尤其在復雜的重要戰略問題上，如何對其進行評判并引導他們達成一致意見，是考驗國際企業領導者“專業主義”能力的重要標志。

三是思考巨額資本投入背后的回報問題。從樂視發生的資金危機、供應商欠款、銀行負債以及賈躍亭夫婦資產凍結中，都能看出其在財務專業主義精神上欠缺思考。

最后，品格力是領軍人物的必備品質。盡管樂視曾經的崛起和擴張，與賈躍亭個人勤奮、敬業、執著和強大內部驅動力有很大關系，但領軍人物影響力最大的源泉之一，是他身上具備的品格魅力。領導力就是品格魅力。在今天復雜的互聯網環境下，領軍人物不僅要有強烈的行動力和遠大目標，更要具備誠信、包容、團隊、實事求是、艱苦奮斗等卓越品質。

《檢察風云》：互聯網時代隨著個體意識覺醒，單一偶像對企業帶來的風險劇增。互聯網時代重塑領導力應注意什么？

楊壯：互聯網時代所有的連接因素及因素間的改變，讓企業面對的是一個與傳統產業截然不同的多變環境，此時企業很難在這種不確定性當中找到“因果關系”。一個有遠見格局的領軍人物，不是單純經營者，是要看到未來，對未來做出判斷。

而重塑領導力，原有一言堂的傳統領導風格也要在互聯網時代做出根本性改變。因此，企業領導者不僅要實現組織變革目標，更要改變自身領導風格，激發個體、團隊以及合伙人潛質，建立持續創新發展的文化環境，讓每個人在組織中都有說話的機會，充分發揮個人在組織中的潛能、創新力和領導力。

《檢察風云》：您曾說“互聯網時代，歷史不能決定未來，也難預測結果，對未來的憧憬則有可能決定今天事業的成敗”。領導者在互聯網時代應如何創新思維模式？

楊壯：互聯網時代就是量子時代。量子時代特質是復雜性、多元性、不確定性、突發性。環境的特質告誡我們，今天發生在世界里的重大事件不存在簡單的邏輯與因果；事件發生的原因，往往由多種復雜因素決定，且是不持續性的，隨時會出現突發拐點。互聯網時代復雜性、突發性、不確定性的特質，讓組織發展不能被動依賴過去經驗，更不能倚老賣老，因為組織“去中心化”特質，基本否定了經驗和未來發展的必然邏輯關聯。領導者面對越來越復雜多變的局勢，亟須轉變傳統思維模式，嘗試用多元的視角看待復雜多變的世界，找到創新的時機；同時要勇于創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放下包裹，輕裝前進”。阿里、騰訊無不是在用“未來的眼光”，經營著各自的企業帝國。

《檢察風云》：樂視之外，中國有規模龐大的互聯網創業大軍，它們如何在快速發展同時，彌補內生型企業領導力不足而不單純依賴外部輸血？

楊壯：事實上，互聯網時代對所有企業的“一把手”都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須做到重視企業內部培養與外部引進的有效結合——既要在組織內部進行輪換，以形成民主集中的管理職能與機制，也要積極吸引外部專家隊伍加入。換言之，為了增加組織層面知識的積累，中國企業在互聯網時代要學會“兩條腿走路”，內生型領導力培養與外部輸血同樣重要。

通常情況下，一個成功的創業公司，應由完全不同的三類人才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三位創始人中一位企業戰略制定者，一位產品服務設計師，一位大數據工程師，可在戰略定位和戰術發展上彌補彼此的思維缺口，眼望星空，腳踏實地，提高小公司創業成功概率。合伙人制度在互聯網時代變得越來越重要。而要取得成功，核心問題是在新的組織形態下，盡快建立一種“能力信任+品格信任”紐帶。若仍然按部就班、一級一級向上報告并寄希望于一把手做決策，那終將被時代拋棄。

《檢察風云》：除向歐美企業學習，國內企業家也強調向日本學習。領導者應如何吸收東西方領導力優點，做到兼收并蓄？

楊壯：“中西合璧領導力”，除上述“判斷力”“專業力”“品格力”個人領導力三大特質外，更重要的是不斷提升組織領導力。要真正做到“仰望星空，腳踏實地”，必須重塑組織領導力。所以，“中西合璧領導力”要在個人領導力之上（判斷+專業+品格），加入“制度領導力”和“文化領導力”，經歷一個從“人治”到“法治”最后到“心治”的過程。

一、“人治”。企業第一把手的判斷力、專業力、品格力是互聯網時代企業成功的必要條件。在市場經營環境越來越不確定的今天，企業第一把手的個人品格特質、視野格局、洞察力和創新能力變得尤為重要。硅谷企業蘋果、谷歌、微軟等，中國企業華為、騰訊、阿里巴巴的發展都證實了這一點。

二、“法治”。是把個人領導者的思維和品格進行制度上的規范。用領導者的行為影響員工，同時把領導提倡的行為規范化、制度化。典型如德勝洋樓，它之所以具有很強的工匠主義精神，只因其在領導力打造中，同步制定了270多條員工在組織中的行為準則。

三、“心治”。企業要真正成為一個生龍活虎的企業，必須有自己獨特文化理念，建立企業的核心價值觀，培養企業獨特的文化基因。一種說法是，三流的企業造產品，二流的企業建制度，一流的企業造文化，這其中確有一定道理。

由此，“中西合璧”領導力的要點，一方面要學習西方德魯克精神，把領導者個人的視野、思維、理念轉化為一個治理體系、規章規則。這方面中國企業還很弱。任何企業從初創到規范，都會經歷一個艱巨過程，但企業基業常青遲早要有自己的規則和制度。另一方面，要把東方文化中如稻盛和夫經營哲學、王陽明“致良知”核心理念，以及上下互動的互聯網分享文化，轉換為一種內在精神灌輸到企業中，進而實現“一中一西”“一軟一硬”的有機結合。

采訪：青云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