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聯邦的法制轉軌

王偉臣

1991年12月25日晚，在克里姆林宮上空飄揚了69年的蘇聯國旗緩緩降下，俄羅斯聯邦的三色國旗在總統辦公廳前徐徐升起。從此，俄羅斯歷史進入到一個新的時期——“新俄羅斯時期”。之所以稱其為“新俄羅斯”是因為，它既不是1917年十月革命前的沙皇俄羅斯，也不是蘇聯15個加盟共和國之一的“蘇維埃俄羅斯”。如今的俄羅斯聯邦是一個從社會主義制度向資本主義制度全面轉軌的國家。不僅經濟、政治領域需要改革，法律領域也需要改革。當然，這種法律改革是在構建新的、仿行西方的法律原則和法律制度為結局這一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進行的。

法制轉軌的肇始——俄聯邦憲法

1992年4月，俄羅斯第六次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新的《俄羅斯聯邦憲法》草案，經1993年12月12日全民公決通過生效，成為俄羅斯聯邦的第一部憲法。該憲法除了前言之外，共有兩編。第一編分九章，共137條。包括憲法制度的基礎、公民的權利與自由、聯邦制度、聯邦總統、聯邦議會、聯邦政府、司法權力、地方自治制度、憲法的修改和修訂等。第二編屬于過渡性的條款，不設章，只有9條。這部憲法是俄羅斯歷史上第二長的憲法文本，僅次于1936年的“斯大林憲法”。

從總體上看，這部憲法主要有三個特點。

第一，確認蘇聯劇變、俄羅斯聯邦獨立的事實。比如，它刪去了原憲法中所有的蘇聯字眼，刪去了反映加盟共和國地位的所有規定，并且提出恢復主權國家體制。此外，這部憲法還以明文規定的方式確認了國家性質發生改變的事實。比如，它模仿西方國家憲法，把俄聯邦的國家性質規定為“實行共和制的民主聯邦法制國家”；規定私有制、國家所有制、地方所有制和其他的所有制形式并存，國家對他們給予平等保護。土地和其他自然資源可以屬于私人所有，國家所有，地方所有，也可以是其他所有制形式的財產。第二，規定憲政制度原則，指明俄羅斯的前進方向。根據第一章的規定，這部憲法確定了六種憲法原則，包括確認國家階級性質的原則；確認人和公民法律地位的原則；規定權利和法之間關系的原則；反映國家結構形式的原則；反映社會經濟制度類型的原則；以及規范權力機關模式的原則。第三，聯邦議會行使立法權，賦予總統以極大的權力。憲法規定，聯邦議會由聯邦委員會和杜馬組成，前者由每個聯邦主體派出兩名代表組成，相當于美國的眾議院，后者由選民選出的450名議員組成，相當于美國的參議院。此外，憲法規定，總統擁有相當大的行政權力，有權任命包括總理在內的高級官員，但必須經國家杜馬批準。總統同時也是武裝部隊的首領以及國家安全會議的主席。并可以不經議會通過直接頒布法令。總統任期四年，可連任兩屆。經過2008年修改之后，總統的任期延長至六年，總當選次數不設上限。這就是為什么普京可以成為俄羅斯聯邦第二、四任總統的原因。

俄聯邦民法典與市場經濟

上世紀90年代以來，俄聯邦進行了大刀闊斧的經濟體制改革，從過去的中央國有計劃經濟轉為完全的市場經濟，從而為其民事立法改革創造了條件。在向市場經濟過渡中誕生的俄聯邦民法典，是一部在經濟體制改革中形成的反映市場經濟關系特點的民法典。俄聯邦民法典的制定和頒布與前幾部民法典不同，新法典并非以完整的形式一次生效，而是把一部內容豐富的民法典的編纂與頒布作為一個過程，將其分為四個部分在若干年內一次通過。新民法典的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已分別于1995年和1996年及2002年生效實施，第四部分也于2006年頒布，2008年1月1日正式生效，從而標志著俄聯邦徹底完成了民法典的編纂工作。從體例上看，俄聯邦民法典的第一部分由三篇組成，第一篇為“總則”，第二篇為“所有權和其他物權”，第三篇為“債法總則”。第二部分的第四篇實際上是債法分則。2002年生效的第三部分包括繼承權和國際私法兩篇。最后頒布的第四部分是關于知識產權方面的規定。

按照我國學者鄢一美的觀點，俄聯邦民法典最大的特點在于“私法”精神體現得淋漓盡致。從民法典編纂的角度看，俄羅斯是世界上民法典編纂運動最頻繁的國家。早在18世紀初期，私法法典化就成為俄羅斯帝國政府的重要任務，但前后兩百多年十幾次的編纂運動始終沒有結果。直到1922年，才由蘇聯頒布了民法典。雖然是社會主義政權頒布的法典，但是這部蘇聯民法卻繼承了自彼得一世以來強調法制作為改組社會的組織手段的工具價值理念，忽視了對公民個人的自由的尊重和保障。作為私法的民法，其內容在很大程度上被扭曲。俄聯邦推行經濟體制改革后，隨著俄羅斯所有制結構的變化和民事法律關系參加人范圍的擴大，私法的恢復成為可能和必要。新的民法典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了：主體平等、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合同自由，不允許任何人任意干涉私人事務，不得阻礙主體獨立實現民事權利，保障恢復被侵害的民事權利和對民事權利的實現司法保護等私法原則。其中，“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原則不僅是一種民法原則，更體現了新憲法的精神。俄聯邦憲法第8條第2款規定，“在俄羅斯聯邦確認平等地保護私有、國有、地方自治所有和其他所有制形式。”由此，這項近代民法的重要原則終于完成了其在俄國歷史上的一次循環：從十月革命前個人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到社會主義國家所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70余年后再恢復到個人私有財產的法律保護。

轉軌尚未成功

除了憲法和民法之外，俄聯邦還在刑法、行政法、經濟法、環境法等各個領域進行了一系列的立法活動，從整體上看，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失敗的教訓。首先，計劃經濟時期的舊法律已經不適應私有化之后的商業實踐，而新的法律又由于政府行為的不確定性要么難以實施，要么相互沖突或變動不居，人們的預期無法適應。按照我國學者張建偉的分析，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對法律的需求是有著顯著差異的。在傳統的計劃經濟或“人治”環境下，一般只需要極少量的法律，比如刑法、婚姻法等。對于向市場經濟轉軌的國家來說，有關市場經濟的法律要想從“死的法條”轉化為“行動中”的“活法”，就必須創造民眾對法律的需求。早在新民法典頒布的前一年，俄聯邦政府就已經注意到法律對于市場經濟的推動作用，并著手進行法律改革方面的制度設計，新民法典、經濟類法律的頒布就是這種改革的產物。但實際效果并沒有達到預期。這是因為，俄聯邦缺乏現代市場經濟法制的實施土壤，從西方移植而來的法律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現象。

另一方面，按照法系的外部特征，俄聯邦二十余年來所構建的法律體系較之英美法系更接近于大陸法系。但是據美國學者克里斯托弗·沃薩克維的觀察，現在還不能把俄羅斯視為典型的大陸法系國家，或者是西方法律傳統的貨真價實的成員。在他看來，為了達到這一點，俄羅斯法還需要進一步的革新，需要在俄羅斯形成真正的歐洲法文化，把俄羅斯建成法治國家。所以這不僅僅需要法制的轉軌，更需要社會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的配套改革。沃薩克維認為，把一個新成員納入西歐傳統的框架存在一個最低的門檻。目前俄羅斯法還沒有跨過這道門檻。

（作者系上海外國語大學教師）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

俄羅斯法律發展“簡史”

8至9世紀，俄羅斯的氏族社會逐漸瓦解，出現了具有部落聯盟性質的國家，稱為“公國”。9世紀開始至14世紀末是古羅斯時期。前期以習慣法為主。11世紀，出現了古代羅斯最重要的法律《羅斯法典》。15世紀開始至17世紀，俄羅斯國家走向統一。這時期，逐步強化了農奴制度，以沙皇為中心的一套國家制度逐漸形成，立法活動也有明顯發展，法律制度走向統一。主要有1447年和1550年的《律書》、1649年的《會典》等重要立法。1682年彼得一世即位，俄羅斯進入帝國時期，一直延續到十月革命。其中雖有資本主義改革的變化，但法律基本沒有大的變動。1917年11月7日，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進行了武裝起義，推翻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建立起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蘇維埃國家，創建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蘇聯法律體系。1917年至1918年，蘇維埃俄國先后頒布了《憲法》《婚姻家庭法》《關于法院的法令》等重要法律。1924年底，蘇維埃俄國和其他幾個蘇維埃共和國組成了蘇聯，俄國法成為整個蘇聯法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一時期的立法，主要是1924年和1936年的兩個憲法。從50年代后期開始，蘇聯又進入大規模立法時期，至1980年，蘇聯最高蘇維埃共頒布了15個立法綱要，還制定了一些全蘇性的法典。1991年12月25日，蘇聯宣布解體。蘇俄改國名為俄羅斯聯邦，開始了一個新時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