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淺
上期精彩回顧:萊格修斯身體虛弱,宛籽無意中得知了最高密令。歷來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面對萊格修斯濃濃的殺氣,宛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吻了上去。
宛籽跟著羅斯特出了宮殿,直奔軍部。
一路上所有人都沒有開口,每個人神色凝重,從身體到目光都是筆直的。
上了飛行器,宛籽小聲問羅斯特:“萊格修斯……他去做什么呀?”
“體檢。”
“哦,體檢呀……”外星菜鳥宛籽對這陣仗不明所以,理論上軍部不應該是萊格修斯的后臺嗎?檢查出身體不好,應該是頂多不讓他出征啊?
羅斯特眉頭緊鎖,良久,才惡狠狠地踹了一腳飛行器。頓時小小的空間一陣亂顫,發出“嘀嘀嘀”的警報聲。
宛籽:“……”
也不知道靜默持續了多久,飛行器終于緩緩降落停靠在一處寬敞的平臺上。
平臺上空蕩蕩的,只有不遠處的一幢低矮的金屬質地建筑還勉強算是一座“高峰”,再往遠處看就只有黃沙和野風了。
這就是軍部嗎?宛籽惴惴不安地偷瞄羅斯特:該不會是被帶出來殺人滅口了吧?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片刻后,從低矮的房子里走出來兩列外星士兵,帶頭的人輕步到宛籽面前,輕聲問候:“宛籽,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居然是貌美如花的隨軍醫生薇妮。
宛籽終于松了一口氣:“還……還好。”
除了被當成豬一樣圈養了幾天,她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
那幢低矮的金屬建筑里,軍部真正的模樣初現端倪。
伊克斯佩特帝國雖然科技發達,政權構成與各種禮法卻與地球中世紀的西方有些相似,皇室、參議院、軍部三權鼎力,瓜分了帝國最高行政職權,而這一個星際稱霸的年代,軍部擁有著絕對掌控權。萊格修斯出身皇族,卻服務于軍部,每一次出征歸來都將會接受軍部的嚴格體檢,以驗證他是否還擁有統帥的身體素質。簡單粗暴來講,軍部相當于是伊克斯佩特的獨裁暴力機關。
宛籽跟隨著薇妮進入了一個升降梯。梯門緩緩合攏,宛籽發現自己的雙腳離開了地面,過了好一會兒,雙腳才又輕輕落回了地上。
升降梯門打開,一束陽光投射進升降梯里。外頭的清風徐徐而入,吹起了宛籽耳旁的發絲,不遠處的樹影搖曳,傳來輕微的沙沙聲。
這是地球嗎?
宛籽呆呆地站在升降梯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的。宛籽漸漸冷靜,這里的樹木雖然與地球相似,然而表皮卻長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鱗片,遠處湖面波光透著淡淡的金色,就連陽光都沒有一丁點溫度。
“我們現在在地底。”薇妮輕聲解釋,“軍部設施是要害,許多年前就已經全部搬入了地心。這里的可見光是模擬恒星光芒。”
原來如此。那么這些植物就是伊克斯佩特星的本土產物了吧?
真是……長得夠惡心的。
“我們要去哪兒?”宛籽一刻也不想多留。
薇妮卻有些恍惚。“宛籽,”她的聲音飄忽,“我知道在破軍號上你一直不是很開心,元帥他……雖然比較嚴肅,可是他是很優秀的領導者。”
“嗯?”宛籽聽得稀里糊涂。
“他是伊克斯佩特的驕傲,也是破軍唯一的主人,宛籽……”
“……啊?”
薇妮忽然一把抓住了宛籽的肩膀:“如果出現什么意外,請務必、一定要幫助元帥!”
“……”
體個檢而已啊……至于嗎?!
宛籽咬牙忍住肩膀上的劇痛,點點頭。柔美款的外星人力氣居然也這么大嗎?不就是個體檢,為什么所有人都緊張得好像萊格修斯要上刑場似的?
*
穿過那一片人造的森林,是伊克斯佩特軍部所在的建筑群。
宛籽跟著薇妮進入其中,經過重重關卡,最后進入了一片寂靜漆黑的空地。然而在她踏入黑暗的一瞬間,空間忽然被一片光亮覆蓋,所有的墻面都散發出溫和的光芒,整個空間所有的事物都清晰地暴露在光下。
“歡迎你,親愛的姑娘。”空間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宛籽這才終于看見偌大一個空間前端整齊放著一排結構復雜的漆黑座椅,每一張座椅上都坐著個老頭兒。中間的老頭兒滿臉橫肉,銳利的目光卻如同獵鷹,直直地像是要刺穿她單薄的身軀。而萊格修斯則站在距離他們十幾步開外的地方,他的脊背有些不自然地僵直著,所有的表情都埋在了暗影里。
薇妮退居到了遠處。
宛籽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目光焦點,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空曠的空間里,被這樣的目光包裹的感覺就跟站在狼群里似的。她艱澀地邁開步伐,慢吞吞向萊格修斯移動。
老頭兒們好像沒有異議,她又悄悄挪動了幾步。
“你叫宛籽?”中間的老頭兒聲音沉穩。
“是的。您……您好……”
“你好,親愛的姑娘,歡迎來到帝國。”
老頭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緩慢地踱步靠近宛籽:“不用害怕。找你來,只是想與你確認一件事情。”
宛籽被他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又悄然朝萊格修斯挪動了一小步。
“伸手。”
伸……伸手嗎?
宛籽的腦袋亂糟糟一團,哆哆嗦嗦抬起手,卻被萊格修斯的手截了個正著。她愕然抬頭,看見了萊格修斯沉靜的神色。
“她不需要。”
滿臉橫肉的老頭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萊格修斯殿下,作為軍部執政官,我無法檢查伊克斯皇族成員的性激素,可是對26號我想軍部擁有充分的權限。”
“我說了,她不需要。”萊格修斯連目光都沒有抬。
“檢查只針對‘星輝,奉勸殿下最好不要拒絕。”
老頭兒眼里暗潮洶涌,聲音如同拉長的干枯蠟繩。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漸逼近,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列兵已經把大廳團團包裹了起來,精密的武器無一例外對準了萊格修斯。
激烈的沖突似乎一觸即發。宛籽不明所以,仰起頭想要去看他的表情,卻什么都看不到。她的手腕上是萊格修斯的手,那種微涼的觸感仿佛能夠穿透皮膚直達脊髓。
宛籽緊張得脊背發涼:“萊……萊格修斯……”
萊格修斯一動不動,僵硬如同雕像,卻始終沒有松手。
就在宛籽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殿上忽然響起了細微的聲響。
那是主腦啟動的聲音。片刻之后,虛空中浮現了人工智能的虛擬身形,殿上響起機械冰涼的聲音:[執政官先生,研究所發來緊急通訊,內容為SS級,請問是否接通?]
老頭兒定睛看了宛籽一會兒,道:“接通。”
[收到指令。]
……
宛籽被盯得毛骨悚然,想要就地找一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奈何地上沒有洞,她想了想又挪了挪腳步,另一只手拽住了萊格修斯的手腕,用力握住了——
萊格修斯動作一頓,忽地松開了手,神情帶了幾分狼狽的異樣。
“放手。”他低道。
救命稻草哪能說放就放?宛籽一不做二不休,整個人貼上去熊抱住了他的臂膀。
雖然觸感冰涼……總比對著槍口強啊!
……
漆黑的殿上,人工智能接通全息投影,亞瑟的身影出現在老頭兒與萊格修斯之間。
“執政官閣下,聽說你把26號帶去了軍部例行檢查。”
“我謹代表基因研究所向軍部轉達‘星輝計劃研究進展。”
“26號實驗體提前出生,隨軍所帶的生長劑半數用于維持生命體征,導致后續生長速度減緩,所以26號現在并不是成熟體。”
“換句話說,她還沒有成年,軍部的體檢并不存在實際意義與必要性。”
“通俗點講,不論元帥是否配合,目前階段的26號不可能也不能夠受孕。”
虛擬亞瑟停頓片刻,皮笑肉不笑道:“我們忘了,執政官閣下今年1334歲見多識廣,然而在繁衍后代上并沒有多少建樹,沒有常識盲目體檢也是正常。這件事是研究所考慮不周,請閣下諒解。”
老頭兒:“……”
萊格修斯:“……”
宛籽:“……”
虛擬亞瑟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消失在虛空中,留下滿堂微妙的氣氛。
宛籽默默偷瞄萊格修斯,發現他的脊背比剛才更加僵硬,冰涼的手也稍稍帶了一點溫度。
宛籽:“……”
尷尬的沉默。
終于,老頭兒干咳一聲,和緩了神色:“萊格修斯,不論是作為伊克斯皇族還是作為軍部將帥,延續基因與傳承子嗣都是你的職責。我可以理解‘星輝作為4S級人物的高密性,但你不該隱瞞26號的身體狀況。”
萊格修斯低頭不語。
老頭兒道:“當務之急,先去基因研究所,補足生長劑吧。”
宛籽:“……”
所以剛剛這只外星人面臨的問題是——上司逼婚嗎?!
稍后,宛籽與萊格修斯一起被打包送上了飛行器,在軍部的“護送”下前往基因研究所。
宛籽一路都縮在座位上,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恐懼的情緒漸漸褪去之后,剩下的就是茫然與無措。她不太了解伊克斯佩特星的許多法則與專有詞匯,可是受孕兩個字她還是聽得懂的。很多事情,被告知與直面是全然不同的概念,她知道自己出生的作用,卻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直面命運。她出生,她成長,都是為了基因的繁衍而已。
曾幾何時,孕育生命對于地球女性來說,需要的是一場愛情。
而此時此刻對于這些外星人來說,孕育需要的只是一劑讓身體快速成熟的生長劑。
在這里,她的作用其實和一只高級的培育皿沒有多少區別。
飛行的路程十分遙遠,良好的隔音讓飛行器內的寂靜變得更加漫長。
也許是她的安靜引起了萊格修斯的好奇,他的目光中夾帶著一點疑惑,把她從頭到尾都打量了個遍。最后,他終于開了口。他說:“你不說話,是在表達你的意愿?”
宛籽恍若初醒,問:“什么……意愿?”
萊格修斯淡淡道:“你的出生,你的作用,你的結局。”
“我沒有在表達,我只是……”
宛籽的思維略微遲緩,一時間理解不了萊格修斯的話。她縮了一下,才慢吞吞地答:“我只是想節省一點力氣,一會兒,應該很痛。”
所有違背自然規律的發展都需要付出代價。她還記得出生時的窒息,被注射生長劑后的劇痛,也沒有辦法想象未來還有多少痛入骨髓的事情等著她。還能怎樣呢?活著已經如此艱難,意愿這種事情,明明是要有獨立人格的個體才能擁有。她在這里根本連人都不是,談什么意愿?
萊格修斯投來詫異的目光。
良久,他移開視線。他說:“相較于地球人短暫的生命時間,你的求生意志雖然并沒有意義,倒是十分有趣。”地球人的平均年齡是伊克斯佩特人的1/25,青年期只能維持20個太陽年,你們對宇宙的認知與開發連太陽系都沒有突破。這樣短暫的一生,其實并沒有多少影響時空的意義。而促使這個地球人一次次死里逃生、步步妥協的,僅僅只是沒有實際意義的“活著”?
宛籽:“……”
所以翻譯下就是:你們這些短命的地球蟲子,活著有半毛錢意義嗎?
所以這個外星元帥是因為旅途寂寞,于是忽然想探討哲學了嗎?
所以在死翹翹之前要和他談談哈姆雷特嗎?
呵呵。
宛籽當回了啞巴,縮進座位里。
漫長的路程,一路死寂。
作為伊克斯佩特黃金單身漢,萊格修斯當然不會再開啟第二次話題。
他的手腕上似乎還留有著不久之前溫熱柔軟的觸感,混同著一絲難以言說的煩亂一起絲絲侵入,擾亂著思緒:近來飛行器減速了嗎?從軍部到研究所的時間怎么這么長?
*
基因研究所的最高級實驗室,宛籽被薇妮單獨帶到了一個房間。
那是一個仿佛凌空在水上的空間,被一個巨大的穹頂籠罩。她小心踏足第一步,四周的壁壘就成了鏡子,反射出她現在的模樣來。
粉色的衣裳,白凈的腳丫,整個人縮頭縮腦的,像一個肉包。大概是因為外星催化劑直接催化長大的關系,她的皮膚還保持著兩三歲孩童的白皙柔嫩。身高大約120厘米,體重大約30公斤,四肢纖長,臉蛋微圓,講話的時候聲音還帶著一點點童音。
哎呀……有點萌。宛籽悄悄想。
然而伊克斯佩特帝國顯然不需要一個萌萌噠地球人,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孕育基因與新生命的繁衍者。
房間的最深處,愛與正義的科學家亞瑟懶懶散散地斜倚在座椅上,把玩著手里的保溫器皿。保溫器皿里一字兒排開四五針淡藍色的液體,每一個都幽幽散發著微光。
亞瑟的眸子也幽幽發光,下一刻黏膩的聲音飄蕩開來:“親愛的小宛籽,你這個小妖精,還記得回娘家啊!”
……
宛籽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她的脖頸一緊,身體被人拎了起來,整個人被塞到了亞瑟剛才坐的椅子上。椅子扶手伸出銀白色的觸手電纜,把她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一陣微風拂過,亞瑟墨綠色的眸子已經湊到了她的鼻尖前——
“用錯詞了嗎?”冰涼的指尖挑起宛籽的下巴,那個變態喃喃,“地球文化中,‘回門是指與配偶回出生地,‘小妖精是異性之間表達親昵的稱謂,親愛的宛籽,你不應該激動地回應嗎?”
“回應什么?”
亞瑟笑靨如花:“死鬼,你們的一份影像記錄是這樣說的。”
宛籽誠懇呼喚:“死鬼。”其實應該尊稱他為變態更合適吧!
……
亞瑟一愣,頓時皺起眉頭,用懷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宛籽一圈兒。末了,他又笑了,指尖夾起一支注射液,輕輕在她面前晃了晃。
宛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冷汗如雨。也許人腦是有自動屏蔽功能的,她現在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當初注射它的時候有多疼了,身體卻依舊記住了這種刻骨銘心的痛楚。
“親愛的,別害怕,只要一小會兒,你就可以變成最完美的成年體。”
——說……說得容易啊!
“你乖,不要動。”亞瑟輕聲說,“不然注射位置出現偏差,可是需要補足的。”
宛籽緊張得四肢發冷,想要哭號幾聲,張開嘴卻是比蚊子還小的聲音:“我……我能……慢慢自己長嗎?只要五六年……”
反正你們可以活幾千歲啊!啊啊啊——
“當然是,”亞瑟含笑俯下身,輕撫宛籽的發梢,“不可以啊!”
話音未落,他手里的針劑準確地刺入了宛籽的后頸脊柱!
“啊——”
*
就在注射室的隔壁,帝國的元帥靜靜端坐著,許久都沒有變化姿勢。
薇妮陪在他的身旁,詫異于帝國元帥的狀態。
他居然在發呆。
當然,也許以元帥的地位而言,不能用發呆這樣粗俗的詞匯去描述他的狀態,根據媒體常用語,要稱之為“思考帝國未來軍事布局策略”“回顧星際爭霸能源分配”或者是“做一次休整性的精神放松”更加妥帖,可是他確實已經放空眼神很久了,她甚至懷疑他早就忘記身邊還有個圍觀的她。
“多久?”忽地,萊格修斯出了聲。
“啊?”薇妮嚇得站直了身體,茫然地問,“什么?”
“生長劑。”
“哦……哦,那個,時間是不一定的,以宛籽的體質來說反應是比較劇烈的,應該不會耗費太多時間,只不過……”
只不過,會很疼。
薇妮的眸子暗了暗,徐徐低下了頭。她當然記得宛籽剛出生的時候被注射生長劑的模樣,小姑娘尖叫,喘息,裸露著身體在地上滾爬,痙攣得像是隨時會死去一樣。即使隔著物種的鴻溝,她也可以想象出宛籽當時承受的痛苦。而現在這樣的經歷,宛籽還要再重復一遍嗎?
萊格修斯又靜默下來。
稍后,他似乎是不經意,朝實驗室方向看了一眼。
“元帥,”薇妮想了一會兒,小聲說,“如果宛籽順利熬過這一關,以后待她不要那么嚴厲,好嗎?”
萊格修斯回神:“嚴厲?”
“我……我可以理解元帥您并不喜歡宛籽,畢竟這是軍部與參議院額外施加的負擔,但是如果元帥能夠對宛籽不那么嚴厲,她……她會聽話很多的!”
“我對她嚴厲?”
“當然啊!”薇妮有了勇氣,仰頭說,“我從小就膽量小,可是就算是這樣的我也敢在元帥面前說話,因為元帥從來不會遷怒沒有過錯的人……可是元帥對宛籽卻一直那么嚴苛厭煩,宛籽她……一直不知道元帥您其實是一個溫和的人啊!”
正直的冷靜卻溫和的萊格修斯元帥,帝國所有人都知道他一人擔負起了帝國的守衛與蟲族廝殺上百年,這樣的人對所有人都有著最仁慈的心,即使他從來沒有過多的言語。可是這樣的萊格修斯卻對懵懂的地球人宛籽幾近暴戾,薇妮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系。如果只是因為反感,何必留下宛籽的性命呢?
萊格修斯久久沒有反應。
他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再一次出了神。
直到主腦顯示隔壁實驗室異常,警示燈不斷亮起,蟄伏的帝國元帥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用最高權限命令主腦:“解鎖!”
薇妮呆呆地看著萊格修斯的背影,忽然覺著,其實宛籽對元帥來說也并不是那么毫無意義。
*
警示燈瘋狂閃動著光芒。
亞瑟的指尖略微發白,他也有些慌亂了,這是他第一次毫無頭緒。明明之前的一切都進行得異常順利,26號因為提前出生,所以生長劑用以補足先天的缺陷,現在重新注入足量的生長劑之后應該可以變成成熟體。實驗一開始完全按照他的預期進行,宛籽被注射之后呼吸急促,心跳加劇,高熱與疼痛更替出現,劇烈的痛苦讓她不停地顫抖,想要掙扎離開椅子的束縛,她的身體、四肢,還有發絲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成熟體變化……
可是就在剛剛,所有的反應停止了。
“宛籽……宛籽?!”亞瑟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卻什么也沒喚回。只有警報聲一聲比一聲刺耳。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聲音。
什么都沒有了。
“宛籽……”
亞瑟被巨大的陰霾籠罩,僵立在座椅的正前方。
萊格修斯進入實驗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身后的薇妮捂住了嘴,震驚得發抖。26號,這是唯一一個有名字的實驗體,第一個擁有智商可以對話的實驗體,總歸是不一樣的,然而竟也是這樣的結果嗎?
萊格修斯緩慢地靠近座椅,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實。座椅中的宛籽的面容與身體已經趨于成熟體,卻沒有了生命體征。她就像一個軀殼,監測儀顯示她的體溫正以非常明顯的速度下降著,漸漸冷卻。
不久之前,她還在軍部吵吵嚷嚷,聒噪得像是擁有蟲族基因,現在的她卻安靜得如同死去。
也許已經死去了呢?
她本來就并不應該存在的。
一瞬間,不知名的戾氣充斥萊格修斯的身體。
萊格修斯沉靜了片刻,解開了她身上的束縛,沉步朝外走去。如果破軍已經修整完畢,他應該進入下一次巡航了,或許是回軍部去,無論如何都不是留在這里盯著不知名的生物去梳理莫名其妙的情緒。
“元帥……”薇妮的聲音弱弱地響起。
萊格修斯的腳步絲毫不停,已然走到了實驗室門口。
“萊格修斯元帥!”薇妮的聲音尖細起來,“您……您快回頭看——”
萊格修斯陡然止步,緩緩回頭。
他看見,座椅上的地球少女不知什么時候坐了起來。她傻傻地坐在原地,漆黑的眸子里還留有著一絲驚惶。她舉起自己的五指緩緩翻轉查看,目光中的恐懼漸漸被難以置信取代。隨后她放下了手,目光穿越漫長的距離,晃晃悠悠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叫宛籽。
記憶中,那個無知無畏的外星幼年體充滿稚氣的聲音回蕩在他耳畔,和眼前的景象莫名其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帶來一絲奇異的感知。
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遺落在記憶長河的沙灘。
是基因缺陷帶來的精神損傷已經出現了嗎?
萊格修斯暗暗遲疑,心里的負擔又加劇不少。如果基因缺陷波及身體,而無法集中注意力,該如何應對戰場?
“既然已經順利完成,即刻回程。”他聽見了自己不帶情緒的聲音。
地球人宛籽似是剛剛串聯起了記憶,張了張口,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哇——”
宛籽忽然用力喘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號啕大哭。
原本以為活著如履薄冰已經是十分艱難,直到經歷過死亡,她才明白就算是薄冰削骨也要睜開眼睛。只因為生命之可貴。
……這個地球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萊格修斯發現她的精神損傷癥狀越來越明顯,煩躁幾乎要鉆進他的脊髓里。
他快步回到了聒噪的地球人身邊,在亞瑟與薇妮難解的目光中,表情陰沉地開了口。
“你,馬上解除這個狀態。”
他的聲音帶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和緩。
“以后,不需要了。”
……
從此之后,再也不需要生長劑了。
*
“星輝”計劃26號培育體成功轉變為成熟體!
帝國的媒體又一次沸騰。
這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沒有任何史學家與生物學家可以估量這一次發展的意義,只有詩人用簡單的句子概括了“星輝”。
她只是燃起一絲螢火,足夠照亮他的宇宙星河。
第五章 來自宮廷的邀約
“長大”的那幾分鐘,是宛籽記憶最為模糊的階段。她好像變成了一條魚,每隔一陣子就自動清空大部分記憶,又像是一個木偶一樣渾渾噩噩地任人擺布。
她記得亞瑟震驚之后沖上來把她抱了起來,他堅硬的鎖骨磕得她的額頭又痛又癢。
她記得薇妮美麗的臉蛋上揚起好看的笑容,燦爛得如同向陽的花兒。
到最后,她看見了那個不太一樣的人。他站得不遠不近,又太過鎮定而安靜,仿佛所有的喧囂都與他絕緣。這個人……她其實不太記得清他叫什么,與他目光交接的時候腦海中浮現許多畫面,冷然肅殺的僵持,毫無感情的威脅,兵荒馬亂時他拔劍的側顏,在急劇下跌時突然張開的翅膀,還有黑暗的寂靜里那短暫的驚惶無措的親密接觸……
她身上的痛楚仿佛被他的目光撫平了一點點。
她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一樣懵懂地跟隨著自己的意識,試探性地朝前走了一步,兩步,等到第三步,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萊格修斯。
她聽見記憶里的自己這樣叫他。
“萊格……修斯。”她吃力張開嘴,喉嚨里冒出的聲音有一點點的細軟。那已經不是孩童的聲音。
然后,她看見他微微睜大了雙眼,金色的瞳眸中流淌過一絲異樣的瀲滟。
“……元帥?”
“萊格修斯?”
亞瑟與薇妮的詫異的神色凝固在臉上,難以置信地看著萊格修斯緩緩抬起了手。
也許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那是一個無意識的邀請。
顯然宛籽的思維與四肢都還處在混亂期,她只向前走了四五步,忽然劇烈搖擺了幾下,“撲通”一聲跌倒在了地上。
幾乎是同時,萊格修斯驚異地察覺到自己的姿勢,臉色一暗,緩緩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
后來,宛籽的意識就漸漸清醒了。
宛籽清醒過來做的第一件事,是忍著余痛強硬地要回了那件百變的衣裳,把自己從頭到尾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飛行器艙門一關,她直接縮到了角落里,埋頭裝死!
——太丟人了!啊啊啊!
光溜溜地裸奔就算了,朝那個殺人機器嘰嘰歪歪什么呀!雛鳥情結嗎?!明明已經破蛋過一次了啊!啊啊啊——
下期精彩預告:宛籽收到了來自伊克斯宮廷舞會的邀約,可是因為食物的差異性,她的身體越來越差,直到有一天亞瑟老師給她送來了鍋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