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逸塵
靈魂之深與文本之美《放歌天地間
——藝壇將星閻肅》的寫作倫理
文/傅逸塵
獵書報告
“當作家書寫時代典型時應該寫些什么?”面對諶虹穎的長篇報告文學《放歌天地間——藝壇將星閻肅》(黃山書社2017年3月出版)時,我腦際首先浮現的便是這樣一個問題。尤其當書寫的對象是為人所熟知的閻肅,這個問題便顯得越發重要。“典型人物”難寫,為人熟知的“典型”更難寫。“時代楷模”也好,“藝壇將星”也罷,閻肅的形象越是深入人心,對作家的考驗便越是復雜深刻。
作家如何認知并打開置身的世界,如何理解并超越所處的時代,如何描摹并介入社會現實,不僅取決于思想本身是否高蹈深邃,更決定于思想面向生活的角度,亦可以說思想站立的姿態。從這個意義上說,作家秉持何種寫作倫理直接影響作品的成色和趣向。尤其是在現實經驗的處理上,作家不一定是某一事件的親歷者,但卻常常需要面對陌生的題材,塑造不熟悉的人物。沒有強大的思想能力、沒有真切的生命經驗、沒有深厚的情感融入、沒有充分的知識準備,便很難走進時代的深處與細部,更難觸及人物的心靈與精神。
魯迅先生主張藝術形象應該做到形神俱似,不過在他看來,一個高明的作家在塑造人物的時候,“幾乎無需外貌描寫,只要以語氣、聲音就不獨將他們的思想、感情,便是面目和身體也表述著。”魯迅擅長畫龍點睛的手段,寥寥幾筆,既寫出人物的思想和感情,也寫出人物的面目和身形,并且給人意義非常強烈的印象。魯迅說:“要想用極其省儉的筆墨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出她的眼睛。我以為這話是極對的,倘若畫了全副的頭發,既是再畫的逼真,也毫無意義。”顯然魯迅這里所說的“畫眼睛”“畫頭發”只是個比喻,強調作家以極其省儉的筆墨,集中地寫出人物的特征來。他這樣說并不意味著人物外貌描寫并不重要,而是要做到形神俱似。魯迅是一個 “極高意義上的寫實主義者”,他自己的創作就不注重描寫表面印象,不去追求曲折離奇的情節,而是著重挖掘人物靈魂的深。有鑒于閻肅老爺子那笑瞇瞇、胖墩墩、和藹可親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如何能夠探觸到他豐饒博大的心靈世界,進而寫出人物靈魂的“深”來,便成為諶虹穎創作的主要著力點。

《放歌天地間——藝壇將星閻肅》
諶虹穎 著
黃山書社
當下的“典型”敘事,小說也好,報告文學也罷,看得多了,一種閱讀的直感便是:作家們往往執著于對“外在經驗”的鋪展,停留在事相的表層和故事本身的起承轉合,對題材、結構、敘事策略、人物形象等層面的橫向拓展屢有收獲,而對人的心靈、情感、日常生活、生命存在等“內在經驗”的縱向掘進卻嚴重不足。沒有存在感的建立,文學就沒有內在的維度,人也沒有心靈的內面,文學就會成為平面的文學,人也會成為單向度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對精神靈魂的追問和對存在意義的呼告,其境界是大不相同的。諶虹穎在《放歌天地間》中全面回顧了“時代楷模”閻肅80余載的藝術人生,讀來令人心潮澎湃。既為作家生動細膩的文學筆觸和詩化語言所吸引,更為“藝壇將星”閻肅一片丹心、一腔熱血、一身正氣的精神風貌,對黨忠誠、服務人民的堅定信念,謳歌時代、鑄就精品的責任擔當,勇立潮頭、追求卓越的奮斗激情,藝德高尚、淡泊名利的人格風范所折服和感動。而那些掩映于成功光環之下的成長經歷、心路歷程,精神自省、靈魂叩問,更是撩撥震顫著讀者的心,令人回味難忘。
書寫典型人物,難在表達靈魂之深。作家諶虹穎與閻肅共事多年,對閻肅了解頗深,掌握了大量第一手的資料和有意味的細節。作家在對閻肅日常生活狀態的精準描摹與感人事跡的深刻思辨中,試圖找尋并復現那些湮沒在歷史進程中的鮮活動人的故事和元氣淋漓的生命經驗,進而揭示出閻肅之所以成為 “時代楷模”的精神實質。這要求作者在宏闊的歷史背景中攝取素材,采擷能夠反映時代風貌、具有社會普遍意義的典型故事。諶虹穎的立意選材便是“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她仔細研究了當今時代的特點,浮躁的文藝界急需像閻肅這樣一生為人民而歌、為時代而歌、對藝術創作孜孜不倦追求的藝術家,需要更多閻肅式的優秀文藝工作者,用他們的思想情操、精神境界、藝術態度引領和感召更多的人。因而,《放歌天地間》在對閻肅的成長歷程、人生足跡、藝術創作進行完整描繪的基礎上,著重對其思想性格做了真實生動的重彩刻畫,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時代的真實、生活的本質,具有相當的感染力和說服力。
塑造典型人物,重在呈現文本之美。《放歌天地間》在敘事層面獨具特色。作品并非流水賬式記述,而是采用了倒敘的手法,以“送別:春天的驪歌”開篇,點破題旨,文藝界一顆璀璨的星安然“謝幕”了,悼念的文章、信息遍布各大信息平臺,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給以閻肅高度評價,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輿論評價和大眾情感高度統一的 “閻肅現象”,諶虹穎給出了答案:“老藝術家閻肅窮其一生,創作了影響幾代中國人的一大批經典作品。它們如珠如璣,串起了種種關于文學、人生、藝術的感悟和激情,優美之外,還有圣潔,還有莊嚴,還有真誠的藝術家對生活、對生命最誠懇的奉獻。”以“長歌未盡:散作乾坤萬里春”終篇,升華主題。結構上大開大合,首尾呼應。
長久以來,報告文學的語言之粗糙、不講究,缺乏韻味,一直為業內人士所詬病。而諶虹穎的語言是散文化的、甚至詩化的,具有強烈的抒情性。每一節的小標題都是嚴格對仗的,在結構上頗有古典章回體小說的韻致。以散文的筆法來寫作報告文學,諶虹穎的行文富于節奏的變化,講究文字的味道和畫面感。《放歌天地間》是由一個個獨立成篇的故事所組成,一個顯著的藝術特色就是在敘述方式上運用口述實錄。作者曾廣泛收集材料,采訪了閻肅生前的親朋好友和各種與閻肅有交集的人物,而最終體現在書中的材料確是其中極少一部分。這中間既有作者對材料的精選和提煉,又包含有使材料成為內容的結構策劃。這種作者主觀視角、情感立場、思想觀點的介入,使得諶虹穎筆下的典型事跡不夸飾、不隔膜,氤氳著一層生活的煙火氣,充盈著生命的熱力與溫度,精彩動人的細節俯拾皆是。因而,人物的各個生活片段、工作片段才得以連綴、構筑成一個鮮明、完整的情節網絡,展示出閃閃發光的人生軌跡,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層次,展現人物的思想性格,最終使人物具有立體感,從而在讀者的心中鮮活起來。
諶虹穎還充分考慮到全媒體時代接受對象的審美趣味,注重強化作品的故事性和抒情性。從第二章到第八章,既有對閻肅藝術人生中主要歷史事件的清晰鋪排,又不乏真實細節的精心體現,書中有溫馨幽默的家庭生活畫面,有艱苦卓絕的藝術創作場景,有豐裕精彩的作品展示,有熱情真摯的友誼分享,等等。作者用簡潔、生動、富于文采的語言將這些鮮活的事例娓娓道來,同時賦予自己豐沛的感情。如第二章“抉擇:敢問路在何方”,則是采用鋪排的敘述方式,描寫了閻肅未走上專業創作道路前的五次抉擇,這些抉擇有的是長輩選擇,有的是個人選擇,有的是組織安排,作者用簡明的語言講述了閻肅走上藝術創作道路之前的主要人生經歷。除了這種鋪排式的敘述,書中更多的是細節的描寫。如第三章談到閻肅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江姐》。現在我們聽到《紅梅贊》的主題曲依然能立馬精神抖擻,心中充滿一種昂揚向上的力量。在沒有看到這段描寫前,我們無法感受《江姐》創作過程的艱辛,無法感受閻肅在創作過程中所受的考驗以及心靈的洗禮。作者在描述過程中注重細節的描述,感情的渲染,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能感受到閻肅那種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藝術追求,讀來真實可信,讓人不由心生敬佩。俗話說“文如其人”,從閻肅的作品中我們就可以看到閻肅的精神。書中展示了很多閻肅創作的經典作品,這些作品大多都是為時代而歌,為人民而歌,為軍隊而歌,所以廣為流傳。作者通過講故事的方式,真實還原閻肅創作的情景,我們仿佛看見那個深夜還在小書桌前伏案疾書的老人、為了一首歌詞里面的幾個字一遍一遍修改的老人。《放歌天地間》還運用了環境渲染、心理描寫、側面描寫等小說的敘事手法,使整部作品的藝術結構呈現出搖曳多姿的色彩。
走筆至此,突然想到村上春樹的 《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在這部散淡的文集中,村上再一次施展了符號大師的魅力,以至于書中那些汩汩而出的玄想式哲學思辨最終竟被“書名”所淹沒。一時間,“當我……我談些……”成為文藝界的流行語。流行一時的是語言的符號,而掩映于符號光芒背后的,是思想的姿態。作家與評論家面對的不單是人物,也不僅是文本,更是駁雜的現實生活,是宏闊的時代精神。“當我談論典型寫作時,又能夠談些什么呢?”靈魂之深與文本之美當是兩個繞不開的向度。★
責任編輯:王 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