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皮匠的秘法

張大成

探求秘法

漢斯是個毛皮匠，后來自己開了一家毛皮公司，可生意總是不溫不火，幾年下來，基本上是賠本賺吆喝。

漢斯想了很多辦法，卻收效甚微。和市面上的毛皮相比，漢斯公司的毛皮確實不夠蓬松，色澤不佳，質地也不好。漢斯也一心想著提高自家毛皮的質量，讓公司起死回生。各公司的進貨渠道基本一樣，問題應該就出在制作毛皮的方法上。可到哪里才能求得好的制作方法呢？畢竟制作程序涉及商業機密，不可能輕易泄露。漢斯左思右想，他想到了一個人——鄰居老克里拉斯。

雖說是鄰居，但老克里拉斯為人孤僻，從不愛跟人打交道，平常很少碰到面。漢斯曾聽母親說過，老克里拉斯年輕時妻子因難產而死，唯一的孩子也沒有保住，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成家。當年，因為漢斯的父親碰巧救了他，他就做了一件毛皮衣作為報答。這也是為什么漢斯想到老克里拉斯的原因，因為他做的那件毛皮衣有三四十年了，可毛皮還是光潔如新，蓬松而不變形。他做的毛皮衣一件可以賣到十萬美元以上，而且是限量銷售，每年最多只做十件。可即便如此，求他做毛皮衣的人也不計其數。漢斯想，要是有了老克里拉斯的技術，公司一定能起死回生，可是，他會告訴自己毛皮衣的制作秘法嗎？

漢斯想了一夜，還是決定試一試。老克里拉斯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漢斯猜想，這么多年他一定飽受孤獨，漢斯決定就從這里入手。

第二天，漢斯認真打扮了一番，帶著老婆和女兒，以鄰居的身份去拜訪老克里拉斯。出門前，他還特意帶上了家里那條皮毛雪白的寵物犬 “雪朵”——老人應該會對小狗感興趣吧。

見來了這么熱鬧的一家人，老克里拉斯疑惑地皺了皺眉，漢斯趕緊自我介紹并獻上禮物，一聽是老漢斯的兒子，老克里拉斯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了屋。

漢斯一家在老克里拉斯家玩了很久，老克里拉斯似乎很高興。漢斯見時機成熟，趁房間里只有他和老克里拉斯兩個人，就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說：“克里拉斯叔叔，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可以付給你十萬美元的報酬，再給你我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老克里拉斯聽了漢斯的話并不吃驚，他平靜地說：“你一登門我就猜到了你的來意。不瞞你說，每年都有不少人來我這里尋求毛皮的制作方法，不過最后他們都一無所獲。還有，我已經七十歲了，你覺得我會缺錢嗎？”

三個要求

聽老克里拉斯這么說，漢斯有些失望，可老克里拉斯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接著說：“你如果真想要秘法，先滿足我三個要求。”見有希望，漢斯趕緊問要求是什么，老克里拉斯說：“第一，用它做一件毛皮圍巾。”說著，老克里拉斯用手指向一邊的雪朵。雪朵是純種的大白熊犬，有一身雪白的皮毛，用它的皮毛做成圍巾肯定既好看又暖和。可漢斯心里并不樂意，除了雪朵價格昂貴、品種稀有外，更主要是自己已經養了它三年，雪朵也是女兒的玩伴。老克里拉斯看出了漢斯的心思，說：“你想想吧，如果可以，半個月后拿著圍巾來找我。”

漢斯很糾結，不過半個月后，他還是如約去了老克里拉斯的家里，帶著一條制作精美的雪白圍巾。老克里拉斯看上去很滿意，眼里流露出一絲笑意，他說：“第一個要求完成得很好，不過，第二個要求你不一定能做到。”

接著，老克里拉斯提出讓漢斯的女兒做他的干孫女，請她單獨再來家里玩一天，讓他再感受一下天倫之樂。當然，老克里拉斯也說了，他家的每個角落都有監控，隨時接受監督，他也會照顧好漢斯的女兒的。這讓漢斯重新陷入了糾結，老克里拉斯需要慰藉和陪伴是沒錯，可女兒才七歲，不一定肯一個人離家，而且他擔心，萬一老克里拉斯有什么不良企圖呢……

漢斯以需要征求女兒同意為由，沒有立馬答應。等回到家，漢斯把老克里拉斯的想法說了，沒想到女兒非常樂意，女兒說，上次她還沒玩夠呢，而且老克里拉斯就像自己的爺爺，關心、陪伴他也是應該的。

漢斯很欣慰女兒能這么想，第二天一早就送女兒去了老克里拉斯家。漢斯覺得，自己的公司又有了一點希望，不過又有些后悔，他實在是不放心女兒。一回到家，漢斯就一直坐在監控前，時刻關注著女兒，好在一切都還正常。

晚上去接女兒，女兒的精神很好，時不時和漢斯分享她這一天的見聞。她告訴漢斯，老克里拉斯家有個秘密花園，里面有好幾只狐貍和不認識的動物，可好玩了。而且，女兒似乎越來越喜歡老克里拉斯了：“老克里拉斯爺爺一點都不古怪，他很和藹，也很孤獨，常常自言自語，說什么秘法鎖在保險箱里……老克里拉斯爺爺還有很嚴重的心臟病，每天都要吃兩次藥呢！哪天要是忘了吃，就會有生命危險。”

女兒說的話，漢斯都默默記在了心里。他也更加堅信，老克里拉斯是有制作毛皮的秘法的，而且就在他家的保險箱里。

這天，漢斯又去找了老克里拉斯，他十分忐忑，不知道這次老克里拉斯又會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只見老克里拉斯坐在客廳里，看上去比之前要老多了。他不時用手拍拍左胸，偶爾還咳嗽幾聲，見漢斯走進來，他把桌上的一串鑰匙放進口袋里，說：“漢斯，這次，我是想讓你替我殺一個人……”

老克里拉斯正要往下說，突然用右手捂著左胸，臉部抽搐著，慢慢倒在了地上，另一只手不甘心地在空中抓著，指向藥箱的方向——他想讓漢斯幫他拿藥，看情形，是心臟病犯了。

漢斯一個箭步跳過去，就在雙手接觸到藥箱的一瞬間，他猶豫了。他想過袖手旁觀，等老克里拉斯因心臟病去見了上帝，他就可以從他的口袋里拿出鑰匙打開保險箱并找到秘法……可隨后他就放棄了。“難道為了公司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嗎？這樣的話，我還有什么資格去教育女兒呢？”想到這，漢斯毅然打開了藥箱。

過了很久，老克里拉斯睜開眼睛，對漢斯說：“你沒達到我的要求，我的第三個要求就是殺了我。”漢斯聽了一時無語，但他沒有爭論，等安頓好老克里拉斯，就回了家。最終，老克里拉斯沒有告訴他制作毛皮的秘法，可漢斯并不后悔。

一封來信

日子一天天過去，漢斯的毛皮公司還是半死不活，如果再沒有起色，只得宣布破產。

這天下午，漢斯的辦公室來了位律師，帶著一些文件，他對漢斯說：“克里拉斯先生昨晚去世了，我受他的委托，向您宣布一份遺囑。克里拉斯先生決定將他名下的所有房產和股票連同一生的積蓄都轉到您的名下。另外，這是他給您的一封信。”說著，律師遞給漢斯一封信，然后離開了。漢斯一頭霧水，他急忙拆開信，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原來，老克里拉斯跟漢斯提出的三個要求，都是在試探他。

老克里拉斯一看到漢斯拿來的白色圍巾就知道，那不是用雪朵的皮毛做成的，他沒有失望，因為連朝夕相處的忠犬都會殺害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獲得秘法。

老克里拉斯之所以單獨請漢斯的女兒去家里玩，是因為他想知道在孩子心中漢斯是怎樣的人，是否具備愛心和責任心，而且他需要通過孩子的嘴，給漢斯傳遞一些信息，比如心臟病、保險箱之類的……

當然，老克里拉斯那天的心臟病也是裝的，一切都是他的設計，如果漢斯對他置之不理，看著他“死”，自顧自打開保險箱，漢斯也不會得到任何東西。

老克里拉斯這樣費盡心思地考驗漢斯，當然是跟他制作毛皮的秘法有關，他要弄清楚，漢斯是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很久以前，老克里拉斯堅信，最好的毛皮都來自野生動物，而最好的制作方法就是用活體制作。老克里拉斯的好毛皮都是這樣完成的——用一根燒紅的鐵條，生生地塞進動物的肛門里，動物們臨死前會把所有的毛孔張開，這樣做出來的毛皮最蓬松，質量也最好，老克里拉斯也因此賺了不少錢。

可是后來，妻子難產離世，孩子也沒有保住，老克里拉斯越來越懷疑，這是上帝在懲罰他，他制作毛皮的方法太殘忍了。老克里拉斯想過要金盆洗手，可他沒有別的謀生手段，但之后，他找到了一種相對人道的方法來對待動物。

老克里拉斯建了個秘密花園，把一些野生動物散養起來，每天供它們吃喝，甚至把它們當寵物，等它們老邁之時再喂它們一點摻了麻藥的酒，讓它們在睡夢中死去，之后，再利用它們的毛皮制成衣服，這也是為什么他每年最多只做十件毛皮衣服的原因。

漢斯看完信，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想到自己千方百計想得到的秘法竟如此殘忍，老克里拉斯對他提出的要求竟如此煞費苦心。是啊，狠心的人不能通過考察，而善良的人得到了方法也不會使用，這種方法注定是要失傳的。

這之后，漢斯幾經思考，嘗試著像老克里拉斯后來做的那樣，把買來關在籠里的動物全放了出來，讓它們每天生活在足夠寬敞的地方，除了吃飽睡足之外，每天定時洗澡、聽音樂。動物們在這樣優裕的環境中過得相當舒適，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全身也是徹底放松的，直至慢慢失去知覺去往天堂。這樣制作出來的毛皮，沒有動物臨死時釋放的恐懼毒素，毛皮質量相對較好，實驗了幾次之后，市場反響也不錯，漢斯公司的業務也終于有了起色。

一年之后，漢斯將這一做法公之于眾，不少人提醒漢斯這是商業機密，可漢斯還是很堅定，因為他知道，人類可能永遠無法禁止毛皮生意，但多少能做得更人道一些，總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而變成動物。

（發稿編輯：曹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