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海英 李新庚
摘 要: 農村社會中的勞動力主體在城市的“拉力”與農村的“推力”的雙重驅使下,出現了“主體剝離”的樣態,使得農村職業教育陷入了生源“無主體化”、定位“無農村化”、就業“無市場化”的“依賴型困境”。因此,為了農村職業教育能夠從困境中突圍,需要鼓勵“再教育”,拓寬生源層次;需要拓展深造渠道,上移教育重心;需要立足城鄉一體,鄰近轉移就業;需要促進校企合作,共創特色產業。
關鍵詞: 農村職業教育 主體剝離 依賴型困境 突圍路徑
高等教育普及化的當下中國,具有中等性質的農村職業教育面臨挑戰。學術界針對這一境況,既在某種程度上探討了農村職業教育陷入困境之因,又指出了不少破解之途。但是,如果忽略了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背景,僅僅從農村職業教育自身或者教育體系內部探尋原因,難免就會陷于霧里看花的窘境,于事無補。我們需要對“主體剝離”的農村社會具有較為深入的了解,并將農村職業教育的預設建基于農村個體生活境遇的改善和農村社會的發展,方能接近農村職業教育的問題實質。對農村職業教育的認知需要一種轉向,一種以“農村社會發展”為中心的關注模式,以便從宏觀上把握農村職業教育的問題脈象,提出破解困境的可能路徑。只有這樣,我們關于農村職業教育的言說才有現實意義。
一、“主體剝離”的農村社會
從費孝通先生筆下的“熟人社會”,到賀雪峰眼中的“半熟人社會”,再到吳重慶視野里的“無主體熟人社會”,農村社會的性質已然發生了改變。不管對農村社會的性質做出何種類型的解讀,“‘空心化是今日之農村社會的典型特征,在山區及經濟不發達地區,戶均有1.5至2人離土離鄉”[1]。可以說,“主體剝離”正是對當下中國農村社會“空心化”過程的一種抽象概括。所謂“主體剝離”,本文特指農村主要勞動力,即青壯年勞動力被動地在外部社會經濟環境的驅使下,主動地離開農村社會,進城謀求發展,但又難以在城市取得“一席之地”,從而長期處于“回不去的鄉,進不了的城”的狀態。城市中那些能夠使得農村個體改善生活條件的因素成了“剝離”的拉力,農村社會本身那些不利的社會經濟條件自然而然地成了“剝離”的推力。在城市的拉力和農村的推力這兩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下,農村社會中的“主體剝離”樣態趨近形成。
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艾立克·沃爾夫在對農村社會進行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指出:“工業化與城市化的發展都是依托于農村社會基礎之上,農村并不能直接從‘傳統跳躍至‘現代,必須經歷一系列持續、變遷的過程。”[2]大量農村勞動力轉移,使得新農村的建設失去主體性,主體角色在當下的農村社會中處于缺席的狀態。更重要的是,在農村勞動力主體流動這一過程中,它并不是以“農業剩余勞動力”為界。那種把跨地域流動的農村勞動力稱之為“農業剩余勞動力”的說法,其實暗含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假設:從農村中流動出來的勞動力都是“剩余”勞動者。實際上,農村勞動力主體流動的規模早已突破了“農業剩余勞動力”的邊界,所轉移的恰恰是農村主要勞動力,因為只有青壯年才更愿意并容易離開農村。我們普遍承認,農村社會發展最核心的要素是作為勞動主體的人。所以,從根本上看,“主體剝離”形象地刻畫了農村社會“空心化”的過程,它自然不利于農村社會的建設,將深刻地影響農村職業教育的生存和發展。
二、農村職業教育的“依賴型困境”
眼下,在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過程中,農村主要勞動力轉移,農村職業教育陷入了“依賴型困境”,即農村職業教育的受重視程度和發展水平受制于外部的社會經濟環境和政策導向。一方面,農村在整個社會經濟發展中的受重視程度,直接影響農村職業教育的受重視程度,另一方面,農村職業教育的發展水平受到農村當地社會經濟發展程度的影響。總體來看,這種“依賴型困境”,可以簡單地概括為“三無”:生源的“無主體化”、定位的“無農村化”、就業的“無市場化”。
1.生源的“無主體化”。
農民子女是農村職業院校的生源主體,農村職業教育主要面向農村社會。就目前來看,雖然農村職業教育基本是無競爭入學,甚至少收學費或部分免收學費,但是,“招生難”卻是農村職業院校發展的主要瓶頸。究其原因,農村職業教育本身存在不可忽略的缺陷,但我們更需要在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大背景中思考這一問題。因為“主體剝離”,農村社會“空心化”將會進一步使得農村職業院校在學生生源方面陷于“無主體化”的困境。
農村主要勞動力在農村社會的長期“不在場”,構成了農村社會主體的失陷。這種長時間、大規模的主要勞動力輸出,使得農村社會的人力資源失去了可塑造的對象,農村社會輸出的“新生代”勞動力更趨年輕化。那些上不了普通高中的學生往往選擇在沒有接受過職業培訓的情況下外出務工,而不是接受具有中等性質的職業教育。一般而言,只有上不了普通高中的學生才有可能選擇接受農村職業教育。同時,人們普遍認為職業教育是“次等教育”。因此,與進城務工帶來的短期效益相比較,農民子女易于卷入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進程。不難發現,隨著農村大量年輕勞動力的轉移,農村職業教育遭受“無主體化”的困境實屬“情理之中”。
2.定位的“無農村化”。
為順應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進程,當下中國農村職業教育的辦學定位更多的是一種“城市取向”,即純粹為城市的建設培養和輸出廉價的勞動力,它是一種“逃離農村”的思維模式。當下的農村職業教育要么以培養農業勞動力為主,要么以培育第二、第三產業的城市建設者為目標。所以,農村職業教育在辦學定位上出現了“守農”與“離農”的價值選擇悖論。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沒有真正將農村職業教育立足于農村社會之發展。更令人憂慮的是,農村社會在職業教育中的隱匿,反過來又加速著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進程。
無可厚非,這樣的辦學定位取向是無奈之舉。但是,問題在于我們關于農村職業教育的“城市取向”的單向度追逐,將會使得農村職業教育對于農村社會的發展,猶如“鏡中花,水中月”,無跡可尋。如果農村職業教育不能真正對農村社會的發展有所作為,那么,它將失去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農村職業教育是相對于城市職業教育而言的,它必須凸顯自身的特質,以尋得發展的空間。如果一味地以“城市取向”順應“主體剝離”的進程,那么農村職業教育既不具備城市職業教育的發展條件,又將失去農村社會這個立足點。其結果只能是“削足適履”,扭曲自身的發展方向。這樣來看,在“主體剝離”的背景下,究竟還存不存在農村職業教育,本身就是值得深思的問題。所以,農村職業教育辦學定位的“無農村化”取向,終將使得農村職業教育陷入生存危機之中。
3.就業的“無市場化”。
農村職業教育“城市取向”的辦學模式,旨在為城市的建設輸送勞動力,這基本符合農民子弟向往城市生活的渴望。但事與愿違的是,接受農村職業教育的畢業生難以在城市真正尋得工作。我們普遍公認,勞動力的流動日益與勞動者自身的文化素質、教育程度相聯系。那些接受農村職業教育的畢業生在城市中因為受教育水平不高,使得其職業地位近乎水平移動。可見,農村職業院校試圖順應農村社會“主體剝離”的進程,為城市建設培養廉價勞動力是“一廂情愿”的愚行,因為那里似乎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就業市場。
遺憾的是,“主體剝離”的農村社會呈現出“空心化”的樣態,農村主要勞動力大量轉移,這種轉移并不是富余勞動力的轉移,而是一種“撈大魚式”的吸收方式。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農村經濟的生產能力,造成農戶整體福利水平的下降、農村土地閑置和農業減產,進而影響著農村社會的發展與進步。農村社會經濟發展低迷,農村便缺失了可供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就業的市場。那么,農村職業院校部分學生所習得的與農業相關的技能,將失去充分發揮的空間。如果缺乏制度與社會對職業教育形成共同支持的環境與條件,人們通過職業教育所習得的技能就都是“屠龍術”,毫無用武之地[3]。這樣,農村個體與農村社會呈現出來的并不是互相依存、共同發展的局面,而是一種彼此“拋棄”的樣態。不難看出,在就業選擇上,接受農村職業教育的畢業生處于“進不了城”與“回不去鄉”的尷尬境地。
三、農村職業教育的突圍路徑
農村社會的“主體剝離”境況,深刻地影響著農村職業教育的發展,也從某個側面反映了農村教育系統的分流功能衰落。農村職業教育能否破解因“主體剝離”所帶來的“依賴型困境”,關鍵在于能否發揮其“再分流”的作用。總的來說,我們需要解決如下三個問題:第一,如何擴大學生來源?除在第一次分流中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外,農村高考落榜學生及中等學歷以下的農村個體能否都成為農村職業教育吸納的對象,從而打破第一次教育分流的“終結性”。第二,如何提升農村職業教育的吸引力?這關涉到能否全方位溝通中等職業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打破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一次性就業的局面,以提供更多持續教育的機會。第三,如何拓寬農村職業教育的就業空間?即能否立足于農村社會發展,優化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就業的地域合理性,加大農村職業教育的分流力度。
1.鼓勵“再教育”,拓寬生源層次。
農村職業教育的生源“無主體化”困境與大部分農村個體沒有接受過職業教育便進入職場,形成了困擾不斷的悖論。在現實的農村社會中,一方面是職業教育的生源緊缺,另一方面存在大量無技能的農村個體。不言而喻,農村職業教育在“主體剝離”的過程中出現了辦學需求與教育需求之間不相協調的局面,造成教育資源與人力資源的極大浪費。所以,綜合考慮當下農村社會的新形勢,農村職業教育必須擴大生源層次,不僅要以第一次教育分流出來的初中階段的學生為主體,還要兼顧潛在的農村個體的各種職業培訓任務。
從外部環境來看,拓寬農村職業教育的生源層次需要鼓勵“再教育”。政府要加大對農村職業院校的教育投入,通過補貼與獎助等方式提高學生接受農村職業教育的收益而降低成本。發展面向農村社會就業和提高生活品質需要的實用性強的職業教育與培訓,通過促進農村生產和生活方式的改變提高教育質量。
從農村職業教育內部來看,農村職業院校需要樹立大職教觀,大力開展針對農村個體的崗位技術培訓和轉業轉崗培訓,使農村職業教育成為層次多重、形式多樣、類別多種、內容豐富的教育。農村職業院校應積極創新辦學模式,把原來的以學歷教育為主的導向,轉變為學歷教育與短期職業培訓并重。這樣,才能有效地將全日制的職業教育與在職的職業教育并存,從而通過接收不同層次的生源穩定招生規模,維持職業院校自身的生存和發展。
2.拓展深造渠道,上移教育重心。
一般而言,農村職業教育更多定位于專業技術的培養,從而為就業做準備,并不鼓勵升學。這種“終結性”的職業教育理念,讓極大部分渴望升學的中等職業院校的畢業生失去繼續教育的渠道。這樣,大量年輕人紛紛選擇外出務工,自然難以吸引更多潛在的生源。然而,具有中等性質的農村職業教育本不應是“終結性”的,而應該是“階段性”的。因此,農村職業教育除了在橫向上拓寬生源層次,吸收更多潛在的農村個體外,還必須在縱向方面拓展深造渠道,上移教育重心,以增強農村職業教育的內在吸引力。
拓展深造渠道,需要通過高等職業教育的變革帶動具有中等性質的農村職業教育的革新,最直接的就是鼓勵更多的普通高等職業院校為農村中等職業院校的學生敞開大門。具體來說,一方面,需要變革高等職業院校的招生模式,不能僅僅以高考作為高等職業院校篩選生源的唯一渠道,還需要打通中等職業院校與高等職業院校之間的溝通渠道,以便為農村職業院校的畢業生提供更多接受高等職業教育的機會。另一方面,農村職業院校需要變革培養模式,以適應繼續升學的需要,促進學生在升學與就業之間的合理分流。誠然,合理的中等職業專業設置能有效提升高等職業教育相對于普通高等教育的吸引力,同樣,優質的中等職業教學質量則能有效提升高等職業教育相對于直接就業的吸引力。
3.立足城鄉一體,鄰近轉移就業。
目前,農村主要勞動力向大城市的轉移往往是一種遠距離的勞動力輸出,它使得農村勞動力主體之于農村社會建設的影響削弱。如果農村職業教育仍然堅持“城市取向”,一味地為城市的建設培養廉價勞動力,那么,它之于農村社會發展的意義將被消解。那種沒有“農村”的職業教育將不再是農村職業教育。若要打破這種“無農村化”的困境,就必須立足于城鄉一體,并憑借城鄉一體化建設的契機,實現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的鄰近轉移就業。反過來,將促進農村職業教育為城鄉一體化建設培養必要的人才。
這里必須明了的是,“城鄉一體”中的“城”不應是遠離農村的“大城市”,而應是與農村社會在地理位置上連為一體的“城鎮”。隨著這樣城鄉一體化建設的推進,鄰近的中小城市中的部分產業會延展到農村社會,農村產業結構呈多元化發展態勢。那么,為了更好地服務于城鄉一體化進程,農村職業教育應著眼于城鄉一體化發展對技術型人才的巨大需求,既考慮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需求,又考慮農村社會發展的需求,從而為實現畢業生的鄰近轉移就業創造優良的條件。所以,立足城鄉一體,實現鄰近轉移就業既關涉農村社會的發展,又在某種程度上緩和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的就業出路問題。
4.促進校企合作,共創特色產業。
農村職業教育若要打破“依賴型困境”,更徹底的思路是實現農村職業院校與相關企業合作,從而共同開創出具有地方特色的產業。一方面,它能夠增加農村職業院校畢業生就地就業的機會和空間,另一方面,它能夠為農村社會的發展留住必要的部分勞動力。如此一來,可以依靠特色產業的發展帶動農村社會相關產業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促進農村職業教育變革與農村社會發展之間的良性互動。
怎樣有效地促進校企合作、共創特色產業,需要農村職業院校、當地政府及相關企業共同努力。首先,農村職業院校必須變革教育思路,將長期培養和短期培訓的目標直接面向相關企業的需要,積極尋求與對口的相關企業簽訂人才培養和培訓合作協議,推動“產學結合”、開發訂單式培養模式。其次,政府需要發揮政策導向作用,通過積極建構校企合作平臺,將農村職業院校與相關企業聯動起來,并協調各方需求,立足當地現實,鼓勵創設特色產業。再次,相關企業要響應政府的號召,與農村職業院校保持密切的聯系,以“互惠共贏”為原則,依靠農村職業院校提供的智力和人力支持,開創具有地方特色的產業。事實證明,地方一旦具有特色產業,通過它的連帶機制將會輻射到鄰近的農村社會,促進外出務工農村個體的回流。更重要的是,它對技術人才的需求將會給當地的農村職業院校的發展帶來活力。
參考文獻:
[1]吳重慶.無主體熟人社會及社會重建[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171.
[2]Eric R. Wolf. Peasants[M]. New Jersey: Prentice Hall,1966:225.
[3]Foster P.. The Vocational School Fallacy in Development Planning[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7:356.
基金項目:廣東省高校學科與專業建設專項“發展視角下新農村建設中的社會工作介入研究”,項目編號為2013WYM_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