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長大的小姐姐

李欣怡

照片里的小姐姐比我矮一個頭。我把胳膊壓在她肩上，她靠在我身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妹妹頭遮住了半張臉。手術前去西湖時，她的短發已經齊肩，臉色蒼白，卻還是笑得那樣純潔，只是笑容里褪去了稚氣，有一種超越年齡的穩重。西湖邊的陽光很燦爛。

小姐姐從小被送去學跳水。住校，和大哥哥大姐姐承受著同樣強度的訓練，夜晚悄悄地在被窩里抹眼淚。每次姨媽送她去跳水館、咬著牙頭也不回地走掉時，她也會哭，但不會又哭又鬧地叫媽媽接走。

大約我三年級時，我們就常常住在一起了，走出去大家都以為我們是親姐妹。我們都是小地方的人，母親那一輩都出自農村，我們都覺得，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出類拔萃，還不如一起去大城市闖闖。我們一起考上了省會成都最好的私立學校。

她的性格平易近人。我則更爭強好勝。身高和成績，我總在她面前得瑟，連寫字也要爭我比她好。她對我的放肆從來不會生氣，而是揉著我的臉說：“小胖胖，你教教我好不好?！?/p>

我們互相知道對方所有的秘密。她走后，手機的圖形密碼家里所有人都打不開，最后找到我，一下子就開了。

小姐姐的病，初二那年就開始了，她因此休學治病。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器官移植。小姐姐情感細膩，家里人即便不告訴她，她多少也猜到點什么。一天，在姨媽外出的時候，她找到干媽，哭著說：“我看到我媽媽總是在偷偷哭。你告訴我真相，我不會告訴媽媽，不會在她面前哭。”從生病那天開始，她才是壓力最大的人，但她總是笑著面對我們，感覺有陽光從她的每一個細胞發散出來。手術前小姐姐還發了說說，“手術的成功率可大啦，我就是睡一覺?！薄懊魈炀褪中g啦，撒花?！?/p>

撒花，一語成讖。2014年12月31日，她被推進手術室。手術的通知是很倉促的，30日，一點準備都沒有。小姐姐實在是太嬌小了，胸腔安裝不下一個成人的肺，于是這個肺源被剪了又剪。據說之前一個在云南出了車禍的小女孩，器官非常適合，可惜其父母拒絕了。姨媽流淚，感覺到遺憾和絕望。小姐姐笑著安慰：“沒事！你們看，我身材嬌小是優勢呢，像我這樣病情的大人早就倒下啦，我還可以活蹦亂跳?！?/p>

她在病房里依然有無限憧憬，清醒的時候會要求照鏡子，還要護士姐姐給她梳頭。

2015年1月21日，一切都結束了。半年后，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翻開她的日記。平常笑瞇瞇的她，竟在日記里藏了那么多沉重的心事。為了不增添家人的負擔，她鎖住了悲傷。這個小宇宙最后還是支撐不住了，在重癥監護室里，拉著被隔離服厚厚包裹的媽媽，她說：“媽媽，你別走，我覺得我快不行了?！比缓笠挥X不醒。小姐姐在日記里還說：“世界是我們的，有人對我們好，我們要加倍還?！薄拔覀円黄痍J蕩世界。要懂得保護別人。”

小姐姐還說，有的人生活在天堂，有的人生活在地獄。姐，你現在一定很好吧。那套你最喜歡的cosplay的服裝也給你燒過去了，你還是那個愛臭美的小姐姐。望你幸福。

編輯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