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念中寧靜

黃曄

暑假兒子回國時，給我買了幾張歌碟，讓我上下班路上聽聽歌。可除了聽他放進去的那張之外，我沒有更換過歌碟。這張碟是梁靜茹的，二十首歌，時長日久，幾乎每曲都能跟著哼唱了。

一個傍晚，冷風瑟瑟，下班后到單位食堂買了老面饅頭。還不到六點，天色已暗，我打開車燈，隨手擰開車載音響，匯入穿梭的車流。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心里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是那首《寧夏》，很老的一首歌。我無來由地特別喜歡，聽過多次。

饅頭是剛出籠的，熱氣蒸騰。我把袋子口敞開著，以免水汽無法散出，凝結下來泡軟了饅頭皮，影響口感。車窗只開了一點點縫，不一會，面粉的醇香就在車內氤氳起來。

面香里，我自然想起父親。

想到父親生為廣東人，在潮汕平原長大，卻那么愛吃面食，餃子、餛飩、饅頭、面疙瘩……可謂是“遇面則喜”。那時候，他和母親喜歡蒸饅頭做包子，買了發酵粉回來，自己揉面，發面，剁餡，蒸好的饅頭包子，總是會拿給我一些。記得有一次，父親童心大發，把最后剩下的一點面做了幾個小麻將饅頭，說小饅頭又好玩又好吃。我家先生看到，很驚奇，也連聲說好吃，從那以后，每次父親都會做些小饅頭拿給我，說我先生也喜歡吃。遞饅頭給我的時候，他臉上滿是得意的神情。

父親一直身體都很好，八十多歲了，還自己揉面。直到他覺得不舒服乏力之后，才由年近八旬的母親來做。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居然都沒有給他們幫過一次忙。

想到父親對自己節儉，我多次說某超市的饅頭也不錯，可他買過幾次之后，還是自己做，理由是買的沒有自己做的好吃。母親告訴我，一部分原因其實是他嫌超市的太貴，劃下來要一元多錢一個。那些年，我究竟在忙什么，怎么就沒想到給他買單位食堂的饅頭呢？正宗的老面饅頭，吃起來有嚼勁，是他喜歡的味道，而且，才8角錢一個，他肯定會接受。

人似乎總是這樣，父母健康的時候，我們有各種理由忽略他們的年齡，以為他們還有足夠多的時間陪著我們一起走，卻不知道，上天隨時都有可能拿走我們擁有卻不是很珍惜的幸福，讓人在傷痛中追悔莫及。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有略微撕裂感的磁性聲音在車內縈繞。蒼涼的暮色里，我的車駛過父親離世的醫院，突然心中酸疼難耐，真想停下車，大哭一場。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做著深呼吸，抑制住哽咽，在心里對父親說：“爸，我買了饅頭，還熱著呢，我們一起回家吃啊。”

梁靜茹滿含深情卻又有一點點沙啞的聲音里，透出一些安靜，還有一種力量，我不停地按著返回鍵，一遍遍聽著這首歌，讓歌聲在耳邊縈繞——“心里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我禁不住跟著梁靜茹大聲唱起來，就像傷口撕開、愈合、再撕開、再愈合……我似乎是在自我錘煉。

思念無處不在。這幾年，我無法逃離，在這座城市里，每到一處，都會有關于父親的記憶。我是個脆弱的人，父親的驟然離世，逼迫我只能選擇堅強。記得當初我流露出害怕每天上下班要經過這家醫院的想法，擔心會傷心難過，先生卻安慰我說：“經過一次就想一次爸爸，多好。”旁觀者總會有自己冷靜的角度。而我也發現，在每天的來來往往中，我被磨礪，被鍛打，慢慢學會了“哀而不傷”。

“知了也睡了，安心地睡了，在我心里面，寧靜的夏天。”父親已經走了四年，我終于能夠不再是只言片語地寫父親離開。我愿意在歌聲中思念，在思念中安然、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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