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酒魂

河南/耿永紅

藏地酒魂

河南/耿永紅

一

愛上一株青稞，親近它的靈魂。

就要走進一顆飽滿的籽粒。

它青，它黃，它揚花抽穗，激情洋溢。它的芒刺，劍尖一般，扎向天空。

一株青稞，童年清澈，青春明艷，暮年滄桑。

蘊藏在一株青稞里的子民，日子飽滿，或干癟。

它寫，在海拔處，一部糧食史。

記載著村莊里的呼吸。云朵下的群山和草原。牛羊滿足地反芻。星子映射進來，房屋和煦，醞釀著微小的歡喜。

每一株青稞上，都生活著一個小小的、幸福的子民。

二

雪山冰清玉潔，一如圣母。她獻出的泉水，是愛的乳汁，潺潺不絕。

還有浩大無邊的草原。

要尋找草原的心臟，在清晨。

霧靄中的草原，一輪紅日冉冉而出。你跪伏于地，頂禮膜拜。那一輪碩大的心臟，滋養著萬物。整個草原，仿佛飲了酥油茶，明油油的，豐潤與鮮美。

吃糌粑的人，朝拜圣地的人，載歌載舞的人，喝酥油茶的人。

以及風一樣，刮過耳畔的火辣辣的酒歌。

“陽光為什么這樣明媚？是因為菩薩灑下了吉祥；

我家為什么這樣歡樂？是尊重的客人來到帳房……”

藏族少女的歌聲，青稞酒一般。

“綿柔濃郁。清冽流光”。

三

誰在眾神之上，悲憫地凝視著萬物？

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們，命若蜉蝣。

他們小小的影子，被云影裹挾，或向左，或向右。

放開嗓子歌唱的人們，臉上有咸澀的汗水，以及淚水。

黑脊梁黑黝黝，映射著陽光。

轉經筒前的老阿媽，深紋歷歷。

手若枯藤，一遍一遍，轉著經筒，嘴里念念有詞。

風吹動她的頭發。有白銀子一般的質地，清涼，根根虔誠。

古銅色的臉，宛如雕塑，凹凸分明。

甘洌，苦澀，生命如斯。此生飲也飲不盡呵。藏區的風，兀自翻過大山，趟過河水。在天空盤旋，鷹一樣自由。在地上席卷而至，刮走一切，一切復又涅槃。

唯有魂靈，永生不息。

四

削掉身上累贅的部分，比如一株青稞的枝葉莖稈。觸目所及——

祖國豐饒。

天空遼遠。

濃稠的黑暗正被黎明劈開頭顱。提著燈盞迤邐前行的人，身披盛世，夜不拾遺。在一杯青稞酒里，我們看到——

黑皮膚。黃皮膚。

黑脊梁。白脊梁。

一杯青稞酒里，有祖先的背影，恒兀兀以窮年。

一杯青稞酒里有窖藏多年的情懷。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飲一杯青稞酒，你看到陌生的熟悉的魂靈，在心頭載歌載舞。

飲一杯青稞酒，你失重的靈魂融入另一些靈魂。

一滴青稞酒，同樣浮托著人類精魂。

那是我們共同的精魂，在一杯青稞酒里不期而遇。

五

是誰拿出體內窖藏多年的青稞，釀成這馥郁的慈悲！

在一杯搖曳的光澤面前，你想起蟲咬旱澇的一生，光脊梁上的汗水血水淚水。

和一杯青稞酒一起，閃爍著亮晶晶的光澤……

一杯青稞酒呵，一滴多情淚。

你一口飲盡滿杯鄉愁、鄉音、鄉味、鄉情、鄉思。影子越來越矮，直到低入一杯青稞酒里。

霓虹退卻，高低曲折的鷹骨笛響起。

哈達潔白，懸于床前。一首搖籃曲輕輕飄浮。

在一杯搖曳的光澤面前，你目光炯炯。

眼神璀璨。

一杯青稞酒，悠悠家國夢……

在一杯搖曳的光澤面前，死亡的鷹飛向永生。

你的枯莖舊枝萌出新芽，重新葳蕤。凋謝的花朵走上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