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有點兒冷

黑龍江/侯 照

這個春天有點兒冷

黑龍江/侯 照

1已經是春天了。河岸上，那些孩子們站在灰色的天空下，細數著枝條上的花朵，沾滿煤塵的臉上帶著迷惘的笑容。他們是一群可憐可愛而又可敬的孩子。他們還沒有醒，他們仍在夢中，他們瑟縮著肩膀，被颶風裹挾著奔向另一個世界，腳不沾地。

轉崗分流，有人說這是個契機。

2小火車停止了運行，堅硬的外殼在雨水的沖刷下油漆斑駁。它曾經是一頭野獸，嘶吼著穿越中華大地，把活力播灑向每一個角落。現在，它像僵死的玩偶，直挺挺地躺在琉璃碎片上。

司爐工們放下了手中的鐵锨，他們并肩站在生銹的鐵軌旁，干癟的胸膛凹進酸澀的胃。偶爾，他們的心會被針尖刺痛，布滿老繭的手向前探出，手心里長滿寂寞的黃昏。

3穿過這條河就會抵達繁華。但河水冰冷刺骨，深可及腰，渡河而過的眼睛隨時會被突兀的漩渦割傷。

有人說轉崗分流是個契機，但他寧愿把自己一分為二，一半躺在長滿鮮花的草叢中，銜著劣質煙卷，悠然眺望藍天上的云朵；一半在千尺井下，在空蕩蕩的巷道里徘徊，晾干的四肢填滿灰燼。

4這個春天有點兒冷。

但已經是春天了，蒲公英結出了瘦果，潔白的傘花在粘稠的空氣中浮動。它們被脫離了堅實的大地，脫離了血脈相連的母體。這些孤獨的島，它們將飄向何處——繁花似錦的山谷，還是荒涼的戈壁……

河岸上，那些孩子們懷抱著冰冷的夢囈，枯瘦的手臂抓住街角，拼命地擰著打濕了整條長街的雨。

向陽花

1向陽花已經死去，唯留下孤零零的太陽懸掛在黑水河上空，黑水河暗潮洶涌，無數倒影隨波沉浮。偶爾，黃昏的鐘聲裊裊傳來，輕觸著狂歡的堤岸，被蔑視。

2在酷暑和嚴冬的交界處，他沿著中軸線徘徊。左側是繁花似錦的山谷，阿芙洛狄特的裙裾拂過小草揚起的面頰；右側是白雪皚皚的群山，沉睡的大地不堪重負，挺起的脊骨爆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間或，他會停下來，坐在枯井的石沿上，懷揣短亭，烹煮長亭。

3像一只美麗的金絲貓，蜷縮在陽臺上，嘴角銜著老鼠的尾巴。老鼠的尾巴被抻得筆直，尸體像鐘擺，搖來晃去。這是靜默的時辰，多么美好，又多么悲涼。

荒漠的盡頭是另一片荒漠，無盡的荒漠斬斷了通向渡口的路。他被迫收回遠眺的目

光，逼視地殼深處灌滿星光的活泉。

4其實，向陽花并沒有死。我們時常會在街角相遇，她纖細的腳踝上沾滿晶瑩的露珠；或是與我們在田野上擦肩而過，她沉靜的肢體沐浴著和煦的日光。

但她只在午夜綻放，透過鏡子支離破碎的反光，我聽到她在云端潛行。

我用黑色的眼睛觸摸最深的黑暗

1我用黑色的眼睛觸摸最深的黑暗。

離開春天的港灣，離開繁華的都市，我像一葉小舟，在大海上航行。大海平靜無波，三三兩兩的海鷗圍著船舷鳴叫，鼓動著寂靜的時間。

小銀魚躍出水面，俏皮地甩動著尾巴，骨子里長出黎明。

2偶爾，我會站在甲板上眺望遠方。

我看到他的影子，那個從高原上經過的行者，摘下一朵布滿灰塵的殘菊，揉碎，拋向空中。灰突突的天空，張開深淵的嘴。

3打開一扇門是另一扇門，無休止的門橫在每一個路口。

在門與門之間狹窄的通道里擠滿人形。他們形色匆匆，腳步虛浮，倦怠的目光在黃昏的環路上下行。但沒有人注意到那扇窄門，它一直開著，在角落里，荊棘遮蔽了它油漆斑駁的門框。

4放棄不同于拒絕。

現在，我放棄了那門石，我斜靠在那門石上休憩，欣賞著它一次次滾下的斜坡。

細雨打濕了草叢。美與美之子——那爾克索斯俯身在河面上，與一株水仙交談。

我拒絕了一雙傲慢的手的誘惑。

5我像一葉小舟，在黑暗的大海上航行。

但萬千星辰總是潛伏在黑暗最深的裂隙里。我在熟睡中，像腹中的胎兒，被溫暖的子宮包裹著。我在星辰的疆域中徜徉，呼吸著星辰柔和的光——

遠行亦是回歸，在永恒的寧靜中。

我輕輕捧起你，如同捧起一朵蒲公英。將你安放在那棵花樹下，手機里播放著莫扎特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