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廉世廣

稻草人

□廉世廣

老師把我們男生分成若干組，每天晚上到校田地看秋。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的事，我正在公社中學讀初中。

提到看秋，我們這些大男孩們都有種莫名的神秘和興奮。飄著成熟氣息的莊稼地，幽深的黑夜，滿天的星斗，也許還要與破壞生產的偷盜分子進行一場斗爭。這些，都深深地吸引著我們。

在我的記憶中，每到秋天，生產隊都要組織社員看秋。黃澄澄的稻田里，隔三岔五地豎起幾個稻草人，那是用來嚇唬偷食稻籽兒的各種鳥類的。玉米地頭搭起高高的瞭望樓子，除了護秋隊員，還有荷槍實彈的民兵站在上面，哨兵一樣，是用來威懾偷盜糧食的人。每到這個季節(jié)，廣袤的莊稼地里都要發(fā)生許多故事，供村民們茶余飯后品評。

我們看的是土豆地，土豆秧低矮，貼著地皮兒，一眼能望出很遠。我們的班主任徐老師說：“讓你們看秋，不光是要看住學校的土豆不被偷，更重要的是鍛煉意志，增長知識。”我們都笑。鍛煉意志我們懂，增長知識，那是不是一句套話？

徐老師原來是村里的電工，學校缺物理老師，就把他請來了。本來打算讓他暫時代一段課，可是一上講臺，學生們就不讓他下來了。徐電工講課生動、通俗，有許多生活經驗和知識，學生喜歡他。公社里一研究，就讓徐電工變成了徐老師。

我們先在地頭用蒿草搭了個窩棚，打上地鋪。又在地里扎起幾個稻草人，張牙舞爪的，很生動。有人說，土豆又不是稻子，弄這些嚇唬鳥的玩意干嘛？我說，要發(fā)揮我們的想象力啊，稻草人白天是嚇唬鳥的，晚上就是嚇唬人的。你想啊，月光下，幾個黑乎乎的人影站在土豆地里，誰還敢貿然闖進呢？大家都說我的創(chuàng)意好。

吃過晚飯，我們就坐在窩棚前，盼著黑夜的來臨。風吹過來，莊稼葉子發(fā)出一陣刷拉拉的聲響。極目望去，一片綠中泛黃。莊稼要成熟了，空氣里也飄著香氣。太陽縮進西山，天上便出現(xiàn)了星星，一顆，兩顆，三顆，轉眼間就數(shù)不過來了，密密麻麻的，像誰無意間灑落了那么多的銀豆豆。一彎細細的月牙不知什么時候閃了出來，像一彎冰，真擔心它會融化掉。不遠處的村里，炊煙尚未散盡，有發(fā)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不時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大自然漸漸地沉靜下來，被無邊的夜色籠罩著，天黑透了。我們把早已準備好的木頭柈子堆在一起，點起篝火。有火就有光，它是光明的，溫暖的。我們拿著手電筒，每半個小時巡視一趟。快到半夜了，還沒有發(fā)現(xiàn)敵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神秘感和興奮勁兒逐漸淡去，疲勞和困倦夜色一樣襲擾著我們幾個男孩子。我體會到了徐老師說的“鍛煉意志”的含義了。我們互相鼓勵著，分成兩組，輪番休息。木柴燃盡了再添上，篝火始終燃得很旺，就像我們年輕的心。

天漸漸地泛亮，村里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篝火淡了下去。我們感到勝利即將來臨，因為在之前的無數(shù)次巡視中，整個土豆地都完好如初。現(xiàn)在，我們要進行最后一次巡邏了。然后，我們就可以凱旋，吃一頓香甜的早餐。可是，當我們從土豆地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的時候，我們都傻眼了。有一片新土，黑黑的亮在那里，像是和我們示威。顯然，這里的土豆被偷了。那一刻，我們都要哭出來了。功虧一簣，不知道那時候我們學沒學過這個成語。

我們低著頭向徐老師報告。我強調，我們沒偷懶，我們很敬業(yè)，我們幾乎一夜未合眼。可是，最終，土豆還是被偷了。

徐老師似乎并不生氣，說：“我相信你們。但是，你們要總結經驗，那么敬業(yè)，為什么土豆還是被偷了呢？”

我們答不上來。

接下來的事情讓我們如何也想象不到，徐老師走進里屋，拎出大半袋土豆。

徐老師說：“這就是你們丟的土豆，我就是偷土豆的人。”

我們還沒緩過神來，徐老師又說：“我是天快亮的時候去的土豆地。你們窩棚前的篝火很亮，你們巡邏得也很勤。可是，你們在明處，我在暗處，你們看著土豆，我看著你們。趁你們往回走的時候，我很從容的挖了這些土豆。”

哦，原來是這樣。

徐老師說：“你們明白隱藏在這里的道理嗎？”

我們看著老師，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徐老師提醒我們，說：“我看到了你們豎在地里的稻草人，那你們知道真實的人和稻草人的區(qū)別嗎？”

直到今天，每當我想起看秋的往事，仍然有種神秘、興奮的感覺，那無邊無際的莊稼地里，隱藏著多少耐人尋味的故事和道理啊。

責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