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素描(組詩)

程 艷

離去

翠云曬著冬霜

被雨被雪打濕的玉米秸捆

斜倚著墻的玉米秸捆

變了顏色

變得脆弱易折

甚至霉腐了半個身子

那些擠在一起的玉米秸捆

隔幾天就被抱走一個或幾個

再也不會回來

他們多像旁邊建新家土墻下

那一溜兒蹲著曬暖的老人

不斷咳嗽有話無話的老人

閉眼晃腦哼京劇的老人

藏著心事的老人

不時吞藥丸的老人

一個一個

一個個地少了

再也不會回來

一生

我愛上了木頭腐爛般的寧靜

我愛上了正在降臨的暮色

母親和羊群模糊不清

羊的叫聲暗下來

像灶底的火焰

暗下來的還有老宅和墻角蹲下的風

大河在經歷一場沒有掌聲的演講

多么漫長

曾經發誓終生廝守的河岸

越走越遠

像逃離廢棄的空房子

興奮不已

我愛上了在大地彌漫的暮色

母親和羊群在老宅消失

她們隱藏起來

父親打來喂羊的河水汪在燈光里

午夜 我在腐爛的木頭中

找到神秘洞穴的入口

我將在那里告訴你

我這一生

邂逅

我的恐懼

來自你那樣緩慢地叫出我的名字

深秋的風闖入這條街

咸魚和夏天的茄子干

一起隱入暮色

幾年不見的朋友相遇

你緩慢地走進這條街

像隨時走進自己的內心深處

你的背后是蜂擁而進的無邊暮色

相像的暮色

我們交換著經歷

而夜色漸濃

燈光在厚重的窗簾后面打開

你的面孔有些恍惚

我們交談著

我們陷入深秋的風搬運來的寒冷中

午后

我又聞到了臥室內舊棉絮的氣息

那是經過水洇的潮濕

多像一件往事

久病的父親靜靜躺著

屋角的櫥柜失去了光澤

它的暗淡和父親的沉默

讓我不安

母親提了一籃馬齒莧從地里回來

穿過苦楝樹坐在灶房里喘息

低矮的大門外

下午的池塘像一面鏡子

時間的痕跡隱藏在深處

沒有風

大河水流渾濁

在屋后茫然地流著

漩渦里沉浮著一些上游的事物和光亮

那個午后

灰色的云堆積著

時疾時緩

更多的時候我呆在臥室中

而母親在灶房的暗處

顯得那樣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