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瑪：生命是一場不停的奔跑

李俊飛

2017年9月14日，現年63歲的哈莉瑪·雅各布在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與首席大法官梅達順的見證下簽署了總統任命文件，宣誓就職該國第八任總統。新加坡婦女組織委員會“女性名人堂”網站評價她是一位“開拓者”，從出身貧寒到成為第一位女性國會議長，再到成為該國歷史上首位女性總統、第二位馬來裔總統，哈莉瑪不停追逐的人生編織進了國家的命運。隨著“謙遜”“自動當選”“馬來裔”等身份或標簽紛至沓來，哈莉瑪與“獅城”再次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新加坡的故事”

“她從艱難與貧窮走向成功并回報社會的經歷反映了新加坡的故事，是我們社會渴望成為的榜樣，她象征著國家的希望。”在哈莉瑪的就職典禮上，新加坡總理李顯龍這樣評價她。

哈莉瑪的成長同時也是新加坡國家的成長。1954年8月，哈莉瑪出生在皇后大街的一個窮人家庭，彼時的新加坡仍屬于英屬殖民地，爭取自治、族群沖突與社會混亂成為當時國家政治生活的注腳。哈莉瑪的父親是印度裔新加坡人，母親則是馬來裔。父親在她8歲時離開人世，母親帶著5個孩子只能靠賣椰漿飯維持生計。哈莉瑪一邊在學校讀書，一邊幫助母親洗碗做飯，有時甚至交不起學費。年少就擔負起養家糊口責任的經歷與少數族群的身份讓哈莉瑪體會到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這些苦難不僅塑造了她謙和與堅毅的性格，也影響了她日后的人生軌跡。

哈莉瑪依靠社會組織提供的獎學金在新加坡大學獲得法律學位后，于1978年進入全國職工總會擔任律師，并最終擔任工會副秘書長。在此后30多年，她始終關注婦女權益問題，向工人普及法律知識并且幫助他們解決生活困難。1980年，哈莉瑪與大學時期的同學阿都拉步入婚姻殿堂，他們在政府提供的公共組屋中居住至今。面對媒體，哈莉瑪說道：“我們國家80%的人都住在組屋中，那對他們來說很好，對我也是這樣。”提起哈莉瑪，鄰居們想到的首先就是“電梯里友善的臉龐”。正是這種與底層民眾真誠的溝通與親和力為哈莉瑪逐漸積累了強大的民眾支持，在此過程中她也獲得了豐富的工會經驗，為邁向人生下一個臺階鋪墊。

2001年，在時任總理吳作棟的舉薦下，哈莉瑪步入政壇，其政治生涯從此便深嵌于新加坡社會與政治變遷進程中，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少數族群的政治參與問題和集選區制度的運行。

哈莉瑪先后當選為裕廊與馬西嶺-油池兩個集選區的國會代表，為少數族群與女性爭取利益。作為人民行動黨的核心成員，她還擔任過社會發展、青年和體育部（后改組為社會與家庭發展部）政務部長。2013年，總理李顯龍提名哈莉瑪為國會議長，新加坡國會迎來了歷史上第一位女性議長。4年后，哈莉瑪辭掉議會與政黨職務，向著更高的目標進發。

哈莉瑪像電影《阿甘正傳》中的阿甘一樣，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實現身份的轉換，從未停下追逐的步伐。

“辨賢”與“免選”的爭論

“辨賢”與“免選”一直是新加坡政治生活中爭論最多的話題。1965年獨立后，新加坡將“唯才是用”作為選拔官員標準并標榜為立國原則，新加坡經濟騰飛與其人才政策不無關系。然而，由于政治制度的路徑依賴，國家延續著威權時代的社會治理模式，新加坡人民行動黨依然壟斷與操縱著國會系統與總統選舉。“民選”變為“免選”，成為新加坡選舉制度另一個特征。哈莉瑪的當選也不免陷入“辨賢”與“免選”的話語爭論中。

哈莉瑪在工會和國會的工作經驗以及民意基礎是她成為總統的必要條件，“保留選舉”制度與“自動當選”則為其總統之路掃清了障礙。2016年底，新加坡宣布啟動“保留選舉”機制，其核心是把選舉保留給特定族群，以增加少數族裔的話語權，考慮到距上一任新加坡馬來裔總統（同時也是第一任總統）尤索夫·依薩的產生已經46年，因此新加坡將2017年總統提名的權利優先保留給馬來族。除了族群或身份上的限制外，此次選舉設立了更高的資歷門檻：需要在公共部門服務或在私營部門中服務的經歷。3名候選人中只有哈莉瑪在公共部門服務的經歷滿足要求。

新加坡執政精英將“保留選舉”的啟動與當下世界日益嚴峻的族群與宗教問題聯系起來。“這是族裔民族主義崛起、恐怖主義播種懷疑與恐懼以及排外主義與宗教歧視擴散的時代，但是我們的新加坡會抗拒這些浪潮……在這里，多數者將會盡力為少數者謀求同等權利，它彌足珍貴又來之不易。”總理李顯龍這樣為“保留選舉”制度辯護。剛剛卸任的總統陳慶炎對媒體說道：“我們一定要阻止恐怖主義事件的發生與我們社群之間緊張的加劇，這就是為什么下次選舉要為了馬來人。”

然而，總統府前的抗議者針對的并非是馬來族群與哈莉瑪本人，而是后李光耀時代新加坡政治制度的非競爭性。雖然新加坡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正如塞繆爾·亨廷頓對非西方國家政治秩序的思考：“中央集權、民族融合、經濟發展、社會參與等現代化進程同時發生……接著就是民眾大失所望。”現代化帶來的結果是利益的分化、價值觀的轉變與參與期望的增加。

李光耀時代創造的集選區制度雖然意在吸納少數族群，但其不斷演變的競選規則卻成功阻止了反對黨在國會增加議席。1993新加坡實行總統通過選舉產生以來，支撐獨立競選的4位總統其實均具有強大的人民行動黨背景并得到政府的顯性或隱性支持，其中1999年與2005年兩次選舉中，塞拉潘·納丹均在無競爭對手的情況下自動當選。

“每個人的總統”

總統府前，反對者打出“不是我的總統”的口號，哈莉瑪當選后如何面對社會對于政治非競爭性的不滿？如何整合一個多族群的社會？

“雖然這是保留選舉，我卻不是‘保留總統。”就職大會上她這樣回答，“我是每個人的總統，沒有種族、語言與宗教信仰的界限。”她承諾會像40多年來一直做的那樣，將精力與激情投入新的工作。9月13日，哈莉瑪的身份與標簽仍然是多重的：馬來裔、穆斯林、女性以及前國會議長與人民行動黨核心成員，等等。但是從正式成為總統那天起，哈莉瑪就不再是某個群體的代表，其身份統一為新加坡的國家象征。

庸者從來都好將人置于職位與權力的二維坐標中品頭論足，當人們在慶賀新加坡第一位女性總統的誕生時，有人會援引憲法不屑于甚至嘲諷新加坡總統所謂“傀儡般的存在”。新加坡憲法規定總統擁有保管國家儲備金與否決重要職位人選的權力，但必須聽取總統顧問理事會的建議。然而聚焦于法律條文對權力的限制未免稍顯狹隘。《海峽時報》新加坡專欄表達了對新總統的期待：哈莉瑪出身貧寒，在政壇中又沒有強大的財團背景，她作為國家的象征應整合國民對于“唯才是用”“階層流動”等一系列立國信條的認同；同時作為馬來裔與女性，她也應成為新加坡多元主義的名片。

哈莉瑪與她的新加坡更像是全球民粹主義與偏見洪流中的逆行勇者。2016年以來，我們目睹了全球政治向右轉、民粹主義崛起、貿易保護復興以及種族仇恨不斷被放大，歐美仍未擺脫恐怖主義猖獗帶來的恐懼，宗教、政黨、膚色與國籍在各個群體內外筑起高墻，顯然這不是最好的年代。新加坡啟動“保留選舉”制度雖飽受質疑，但它從國家層面對多元主義與少數族群的保護卻值得全世界深思。

上任第一周，總統便排滿了行程。哈莉瑪探訪了特殊人群協會、新加坡小印度區及其他慈善團體，試圖用實際行動化解社會對于“保留選舉”與“自動當選”的矛盾情緒。美劇《王冠》中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訪問英聯邦國家時面對潮涌般的民眾，笑容早已僵硬，卻毫不猶豫往臉上打松弛針，即使行程再密集也要維持女王與聯合王國的體面與尊嚴。“王冠易戴，其重難承”，在一個民眾政治意識覺醒與族群分裂風險增加的時代，總統哈莉瑪任重道遠。

“只有把過去拋在腦后，你才能繼續前行。”哈莉瑪是現實世界的阿甘，當人們仍然在質疑其總統身份的合理性時，她早已出發奔向下一站。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