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琴
“可憐三月三旬足,悵望江邊望驛臺。料得孟光今日語,不曾春盡不歸來。”唐宋詩詞里的邊關驛站總是渲染出千愁萬恨的情絲,寄托著邊塞詩人對故國與親人的綿綿思念。與南方水草肥美的田園風光不同的是,西北地區總是顯得如此落寞荒涼,仿佛蒼茫的天地之間唯有自己一人,遺世而獨立。從甘肅省敦煌市驅車向東行駛60多千米就到了懸泉置。沿路黃沙彌漫、塵土飛揚,百里之內荒無人煙。透過車窗我們看到展現在眼前的懸泉置遺址只留下少許殘垣斷壁,但正是這殘垣斷壁的前身曾在中外交流的歷史卷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怒刺山石 汩汩成泉
從車上下來,眼前只見一個方形城堡,四周是斷壁殘垣,殘破的遺跡往往是歷史最純真、最抽象的自白,盡顯滄桑之美,似乎想要告訴我們什么,又似乎沉默無言,只等我們自己去發掘、去感悟。站在破敗的遺跡前,那些遺留下來的土堆、城墻在風中靜穆不語,讓人不禁想起幾百年前邊關波瀾起伏、兵荒馬亂的歲月,那些早已隨風消逝的過往。眼前我們看到的僅僅是懸泉置回填后的遺址,20世紀在此地發現了盜取破壞的痕跡,為了保護這個處在絲綢之路節點上的重要遺址,采取了回填的措施。
這里沒有王室貴族的墓葬那么奢靡豪華,自然也不會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但出土的漢簡、文物等堪稱世界級的發現,其價值是金銀財寶無法比擬的。懸泉置地名也是來自于出土的漢簡上刻有“懸泉置”的字跡。遺址外圍是一片荒涼的沙漠,不遠處是炙熱的火焰山,山如其名,炙熱難耐。
站在懸泉置遺址上,閉目神馳,思緒飄遠到古代,仿佛看到殘陽如血,大風起兮云飛揚,能聽見駝鈴悠揚、馬蹄聲急促,眼前還似乎浮現出牽著駱駝的商隊、手持書信快馬加鞭的官員、從西域遠道而來的使者、騎著戰馬的將士……絡繹不絕的行人風塵仆仆,來到此地歇息,酒足飯飽后,心滿意足地踏上旅途。這還得益于漢將軍李廣利“刺石成泉”的壯舉。傳說在漢武帝時期,貳師將軍李廣利西征大宛取得大勝班師回京,途經敦煌行至火焰山時,天氣炎熱,人困馬乏,攜帶的水早已喝完,戰士們紛紛倒在戈壁灘上喘氣。而荒山周圍幾乎寸草不生,四處都找不到水源,軍隊不能繼續前行,李廣利心急如焚,決定親自去找水。他來到南面山中,發現山是禿山,寸草不生,谷是干谷,滴水不見,走進山谷,迎面的懸崖擋住了去路,崖上還刻有3個大字——“滴水石”。李廣利見此不由怒發沖冠,拍打著山石說:“滴水石,不見水,戲弄行人,徒有其名,毀我三軍,留它何用?”于是便拔劍上前,對滴水石奮力一劈,瞬間青石抖動,火花四迸;第二劍劈下去,四周黃風四起,天昏地暗;第三劍刺進去,頓時山裂地吼,巖石開口,一股清粼粼的泉水從石縫中汩汩涌出。聞聲而來的戰士們歡騰雀躍,爭相痛飲。李廣利將軍開鑿的懸泉水成為百里無人區內的生命之源,延續著沙漠里生命的希望。為紀念李廣利將軍,當地的人們將此泉命名為“貳師泉”,也就是后來的“懸泉”,又在旁邊修建了一座貳師廟,廟里供奉李廣利像,并在此設置了驛站,供過往軍隊、使者歇息。
四通八達的郵驛網絡
當然刺石成泉只是民間傳說,懸泉置實際是漢王朝設立的一個官方機構,擁有漢武帝這個強大的后臺,是大漢王朝在敦煌郡設立的9個“置”中的一個。在李廣利征伐大宛獲汗血馬的同年,漢王朝在敦煌懸泉設立了傳遞公文與郵件并接待過往官差、使節、軍隊的重要機構——懸泉置。漢書記載:漢武帝開拓河西,列四郡據兩關,修建長城烽燧,并設驛置于道路要害之處。漢承秦制,并進一步完善了秦朝的郵驛體系,在全國范圍內五里設郵、十里設亭、三十里設置,來確保漢帝國政令通暢。
踏上木制的棧道,棧道上的繩索將懸泉置遺址外圍的通道串聯起來,站在棧道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古代驛站的布局,包括辦公區、馬廄、住宿區等。很難想象在2000多年前的大漢王朝竟然有堪比現代物流業的郵驛網絡,這些分散在各地的置、亭和郵構成了漢王朝版圖上一個個清晰的通信點,錯雜地形成龐大的通信網絡。遺址外的黃沙漸起,透過時空我們仿佛看到在沙漠上疾馳而過的驛使手持憑信、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往各地。
天馬來兮從西極 漢家威名揚四海
跨過滄桑破敗的驛站大門,一排排馬廄映入眼簾,馬廄內還存放著供應給馬匹的糧草。長途奔波,馬匹是沙漠上最大的功臣。懸泉置出土的簡牘記載,天水郡的人曾到這里迎接天馬;考古學家在遺址內的灰坑中發現的大量馬骨里就有天馬骨頭,進一步證實了天馬的存在。
“天馬來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馬一直是漢朝與匈奴抗衡的重要幫手。漢武帝嗜好寶馬,他從西域貢使口中聽說大宛馬也就是聞名中外的汗血馬十分強壯,便特意派使者持萬金前往購買,不想卻遭到拒絕。漢武帝大怒,遂發動天馬之戰,派李廣利帶兵攻伐大宛。圍困大宛40余天,大宛求和,盡出其馬供漢軍選擇。李廣利挑取上馬數十匹、中馬以下3000余匹,率馬而歸。大宛馬比烏孫馬更為健壯,漢武帝見過大喜過望,十分喜愛,于是寫下了這首《西極天馬之歌》,并將大宛馬稱為“天馬”,之前被稱為“天馬”的烏孫馬則改名為“西極馬”。如今馬廄內空無一馬,留下的只有傳說里那些遨游四海的天馬,任憑人們天馬行空的想象了。
懸泉置的前世今生
懸泉置的前世是漢帝國設置在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重要驛站,它的今生則是震驚中外的考古遺址。我們可以看到在懸泉置遺址的西南角和東北角分別設有突出塢體的角樓,塢內沿著西壁和北壁建有不同時期的土坯平房12間,分成3組,構成古驛站的住宿區。住宿區內還包含一個套間,配置可以算得上當年驛站的“總統套房”。表面上看起來狹促擁擠的空間實際上可以接待數千人,據出土的簡牘記載,當年絲綢之路繁盛時,懸泉置接待過于闐王,當時于闐王的隨從多達1600人,他們一行人在驛站休憩的短短時間內,光是用壞的杯子就有300多個。懸泉置還接待過康居國王、烏孫國公主等重要人物,驛站還使用了地毯等貴重物品,可見當時懸泉置這個驛站接待的規格非常高,算得上是政府的官方招待所。
遺址的東面和北面為當時的辦公區房舍,懸泉置雖小,但五臟俱全,必備的辦公設施以及上下級官員一應俱全。從出土的大量漢簡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漢簡涉及的內容非常豐富,不僅有詔書、司法律令、官府文書等官方性文件,還包括驛置簿籍、文化科技及其他雜事諸類。隨著歷史車輪的慢慢前行,懸泉置從一個單純的官方接待機構慢慢演變成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中西方文化交流中心,它像是一個軸承,慢慢地展開絲路華章的精美畫面,供我們細細追尋、慢慢品讀。
走出塢墻,可以看見一條東西走向的砂石路,道路中間立有一個標識牌,牌上刻有“古驛道”三個大字。這條古驛道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連通了幾千年前的中原王朝和西域諸國,與之前考古發掘以及文獻記載的道路一同完整地勾勒出西漢時期從長安經河西走廊到敦煌的漫長的里程圖。懸泉置作為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節點,在百里無人區延續著生命的希望。漫漫長路,沙漠里的零星驛站,無論是朝廷官員送達政令,還是外國使節朝貢出使,一路的車馬食宿都依靠沿線的郵驛、驛站解決。
茫茫戈壁、層層碎石之下,埋藏著這座沉寂了2000多年的古驛站。隨著歷史的逝去,我們再也看不到完整的古驛站,懸泉水依舊在山間輕快地流淌,側耳傾聽那潺潺的流水聲,低吟淺唱,仿佛在向過往的游客緩緩訴說著懸泉置的前世今生。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