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茜
“不神秘”的郭思達
文/張 茜

完成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的配樂之后,郭思達又干了許多事。
結婚,舉辦祭奠南京大屠殺交響樂音樂會,給朋友的電影《東北往事之破馬張飛》幫忙,為國家首腦的外交晚宴音樂編曲,為建軍90周年音樂會準備曲目,同時也等待著做爸爸。
他享受這種可以做很多事的狀態,超乎常人的感知力讓他能夠勝任形形色色的工作。
穿上軍裝,他是解放軍軍樂團創作室的副主任、團職郭思達,腦子里奔跑的都是雄渾壯闊的音符。脫下軍裝,隨意套上印著歐美女明星頭像的黑色T恤,他又可以變成另一個人,用細密壓抑的鼓點把章子怡被迫淪為性奴的情節烘托得令人窒息。
一
“我真的一點兒都不玄。音樂也并沒有那么神秘?!惫歼_在接受采訪時,上來就毫不留情地給等著聽故事的普羅大眾澆了一盆冷水。
大概是因為程耳導演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氣質曼妙詭譎,導致為其配樂的郭思達也跟著神秘起來。
“音樂創作其實并不神秘,大家覺得神秘只是因為不了解,也許我覺得能做一手好飯的廚師更讓我覺得神秘?!惫歼_在自己工作室里穿著拖鞋放松地跟記者講,堅決認為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不過他的自我認知似乎不太有說服力。
在《羅曼蒂克消亡史》滌蕩中國電影圈內外之前,普通觀眾可能不知道郭思達,但是多少聽說過日本配樂大師梅林茂,而他正是這部電影的原定配樂師。
距離影片上映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程耳突然找到郭思達,準備換掉已經創作完成的部分配樂。
這兩個靠“感覺”交流的男人之間幾乎沒有進行什么對話。郭思達看完電影之后只對程耳說:“我先寫一段兒,如果覺得合適我們就合作,不合適就趕緊找別人,別耽誤了工作。”
郭思達回家用了一天的時間,按照這部電影的氣質寫了一段時長兩分鐘的配樂。他既不去追究電影的原型,也不想片子里是否隱含著某種深意,全憑“感覺”。
幸運的是他的“感覺”和程耳一拍即合。
二
也有人把郭思達的這種“感覺”稱之為“天賦”,比如郭思達的二叔,武警總部文工團創作室作曲家郭曉天。
郭思達出生在一個彌漫著藝術氣息的大家庭。他的三叔是著名油畫家郭曉光,他的姑姑是大提琴手,父輩中,只有郭思達的父親沒有從事藝術工作。所以郭思達走上藝術之路也算是圓了父親的一個夢想。
郭思達十幾歲決定應考吉林藝術學院的作曲專業時,還沒有經歷過專業的培訓。老師們都說,還有幾個月就考試了,“視唱練耳”這個項目肯定考不過。
“視唱練耳”通俗來講,就是“有人一屁股坐鋼琴上,你得能聽出是坐在哪幾個鍵上了”,郭曉天說一般小孩都是從幾歲就開始練,練很多年才能成。但郭思達練了幾個月就考上了。
而后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中央音樂學院。“考試前一天,他還趴在我們家地毯上彈玻璃球玩兒呢。”在郭曉天眼里,郭思達永遠都是個孩子,但他也發現,“思達的創作才能在未來一定有很大的發展潛力”。
郭思達今年37歲,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之后便被招進解放軍軍樂團,穿上了軍裝。紀念汶川大地震的《思念曲》,國家公祭日的《公祭獻曲》,9·3大閱兵習近平主席出場檢閱時的配樂《檢閱號角》都出自他手。喜愛舞臺劇的人們也因為《朱鹮》和《水月洛神》在豆瓣上討論過他的才華。
郭曉天覺得,郭思達什么都準備好了,只待機遇。
三
只是對于郭思達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機遇似乎顯得更遙遠一些。
他硬氣得很。他說:“這么多年,我最引以為傲的事就是從來都是靠作品說話,我取得的成績沒有摻雜一點別的東西?!?/p>
更年輕的時候,郭思達甚至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拒絕見縫插針和曲意逢迎的勁兒。如果沉默和回避還無法讓他討厭的人遠離,他就抄起凳子砸過去。
“我的所有力量都是收著的,但不是沒有力量。”郭思達說。
剛被招進解放軍軍樂團時候,郭思達需要參加新兵訓練,因為腳受傷,他被扣上文藝兵嬌氣的帽子,差點被退兵。郭思達瞞著家里自己找到領導說:“我可以走,但不是這么走?!?/p>
養好傷后,他自己一個人跟隨下一批新兵一起訓練,“最后拿了個標兵回來”!二叔郭曉天覺得,郭思達不是那種喜怒形于色的孩子,但所有事情都心里有數。
從剛出大學校門到現在,郭思達覺得自己把自己“保護得挺好”,人要有堅持,創作才能有品格。
不過他從不架高自己,“搞藝術的人是不是也要吃飯?”
前不久,郭思達和“智白美”電影制片人陳祉希的婚訊冒著低調而神秘的熱氣被端進輿論場,大家都在猜測這道娛樂大餐的背后有著怎樣婉轉動人的故事。
“兩個人也都到歲數了,一介紹感覺挺合適的?!惫歼_笑著毫不修飾地說,“她現在懷孕了,我父母都很喜歡希希,樂得合不攏嘴?!?/p>
郭思達在絕大多數時候過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把吃的羊肉串兒和給太太買的花都拍照發在朋友圈里。但有些時候,他也顯露藝術家擅長的抽象思考,發表一些有關人生和自由的感嘆。
在他看來,“所有的創作都是對人生觀和價值觀的總結”。
四
于是郭思達在給《羅曼蒂克消亡史》配樂時,似乎一點兒也不嘔心瀝血,因為他的個人氣質里,有和這部電影契合的一面。
他很難解釋清楚靈感都是怎么來的。
他的工作室里有一間不到兩平方米的簡易錄音間,絕大多數配樂的旋律都是憑感覺直接從這里哼唱出來的,也包括那段充滿宗教意味的《Where are you,father》。
實際上,這股透著震懾力的安寧的樂曲只用了10分鐘,就從他的腦海里流淌出來了。
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在努力推翻大家對中國電影配樂的一些思維定勢。
“一般我們聽音樂都習慣用橫向思維,但其實還應該有縱向思維。”郭思達腳一蹬地,轉椅滑到電子鋼琴前,準備演示“橫向”和“縱向”的區別。
“你隨便選一首曲子?”他對記者說。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p>
他抬起右手彈出《小星星》的旋律,“這是橫向的,類似于平常大家說的主旋律”。然后又加上左手,各種其他音符就和主旋律音符交織在一起,似乎滿天的小星星都跳起舞來了,“這樣你還能聽出是《小星星》,但它給你講的故事和剛才不一樣了?!?/p>
郭思達希望用這種縱向思維講故事,給電影配樂加上縱深感。他要的不是只會掛在天上眨眼睛的“小星星”,而是要會跳華爾茲或者弗拉門戈的“小星星”,他希望配樂也成為電影中一條相對完整的敘事線索。
在《羅曼蒂克消亡史》里,飾演黑幫老大的葛優再次與顛沛流離的章子怡重逢時,他便在背景音樂里設置了大提琴和小提琴,讓這兩種樂器在配樂的世界里也分別飾演這兩個角色,講述自己的故事。
程耳導演給了他舞臺、信任,以及尊重。
他很慶幸能夠和程耳進行這次“對等”的合作。這是郭思達從大學三年級開始接觸影視配樂以來,第一次感受到 “對等”。
他很在乎這個。所以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放棄了影視配樂,而是全身心投入到舞臺劇和交響樂創作中,因為在這些地方,作曲者享有主導的“話語權”。
他喜歡交響樂里真刀真槍的干法,這更能體現一個作曲者的能力。“用軟件你可以用一支長笛對抗整個樂隊,但在真正的交響樂里不行?!彼f:“那可都是真家伙,考驗你怎么控制和協調各種樂器的平衡性。”
在影視音樂創作中,寫交響樂屬于高難度科目,郭思達就喜歡挑戰這種一般人干不了,但他能干的活兒。
五
能夠在風格和形式不同的樂曲中自由切換,郭思達總歸有過人之處。
他冥思苦想,終于總結出自己的一大優勢:感知能力強。
這個在廣闊的黑土地上長大的男人承認自己有非常細膩的一面,所有與人文有關的東西,都能夠觸動他。
去年,為給紀念南京大屠殺音樂會采風,郭思達隨同事來到南京,遍覽歷史遺跡。扒開熙攘的人群,他擠在被圍欄擋著的小門口遠遠看了一眼蔣介石用過的書桌,沒有激起任何創作靈感。
反倒是一名普通親歷者的講述讓他找到了感覺。幾個日本兵就能屠殺全村上百人,為什么不跟他們拼了?現在的人們難以想象。
“親歷者說‘在那種情景下,所有人都有巨大的恐懼感,我們的手和腳都不能聽自己使喚......’”郭思達立刻聯想到自己,仿佛他也被巨大的恐懼感拉下了深淵。
郭思達就靠這種超強的領悟力賦予音樂生命。而且他對各種事情的感知能力是隨著日積月累越來越強的。
軍裝也沒有給郭思達充滿靈性的思維帶來束縛感。相反的,這身衣服給了他一些其他作曲者難以接觸的機會。
“只有國家主席出席的時候,我們軍樂團才會出現?!惫歼_為各種最高規格的場合創作樂曲的時候,打心底里有一種榮譽感。
“如果主席在外交晚宴上和其他國家的首腦因為音樂產生了話題,也算是我們為國家做好了自己的事?!惫歼_說。
他覺得,偉大的藝術家心里應該有“大愛”。狹隘的思想可能產生偉大的作品,但沒有辦法造就偉大的藝術家。★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