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浴室

□王慧瑩

女浴室

□王慧瑩

周末沐浴，鬼使神差，趕到新城區(qū)的“洗浴中心”。

這里是原來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外來流動人口集聚，與“土著居民”混居。當年，因工作原因，我曾經(jīng)長時期在這一地區(qū)“出沒”，這一帶豐富的市井生活一度強勢占據(jù)著記憶的空間。如今，在城市化推動下，城區(qū)面貌已漸具雛形，城市氣象日增。

離開好些年了，隨著歲月的流逝，原有的記憶漸漸淡化了。今天，循著回憶的小路，忽然產(chǎn)生一種沖動：那里現(xiàn)在該怎樣了呢？正好要洗浴,索性找一個小浴池，看看那是怎樣的風景。

曲里拐彎一路打聽，還真找到了，在一樓，地下室。撩開厚厚的門簾，猛然被嗆了一口——潮熱的氣息夾雜著大分貝的南腔北調(diào)一起涌來……頓時，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更衣室很小，人很多，花花綠綠的讓人分不清四季，好像來到了集市。一種強烈的距離感騰空而出。

盡管心里擰巴，還是強迫讓自己進去了。既來之，則安之。我是抱著體驗生活觀察生活的想法硬著頭皮進去的。

人影綽綽，我找到一個角落里的噴頭——這個角度可以“總攬全局”。

百十平米的洗浴間，聚著大人孩子二十幾人。奇怪，剛才還因色彩斑斕而頓生距離感，如今，面對“清一色”的風景，似乎距離感銳減。如果沒有高門大嗓的說笑聲，這里與洗浴中心是一樣的。

霧氣蒙蒙。嘩嘩的水聲中，大人們各自認真地雕琢著自己，囡囡們或拿著小鴨子自得其樂地玩水，或在接受著媽媽的“洗禮”。忽然，一陣嘰嘰喳喳聲引起我的注意。

那是兩名十幾歲的女孩，在蒸汽的作用下，小臉紅撲撲的。和囡囡們“圓柱狀”的小體格相比，女孩的身體已經(jīng)飽含了脂肪，身材已經(jīng)開始曼妙，胸部誕生了兩座小丘陵，飽滿的肌肉散發(fā)著勃勃生機。

我不由得和她們聊起來。

兩個女孩一個12歲，另一個13歲，都留著一頭長發(fā)。胖一點的長著一雙丹鳳眼，一笑就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很漂亮。另一個眼睛很大，下顎很尖，但沒有“丹鳳眼”好看。

“丹鳳眼”老家在黑龍江，“尖下頜”來自吉林，都是五六歲時跟父母打工來到大連的，今年都上五年級。

“大連好還是老家好？”我隨口提出一個毫無質(zhì)量的問題，對于這個指定答案的問題，我也不以為然。然而，孩子們的回答卻讓我始料不及，她倆異口同聲地說——

“老家好！”頓時，我蒙了！

倆女孩都爭著說：老家的環(huán)境好。

我家周圍都是樹，院子很大，有雞鴨鵝狗非常熱鬧，我們還抓著刺猬扔著玩，一扔，它就縮成一團，可有意思啦！我們那里的人很和睦，誰家做了好吃的，都互相送，我可能吃過村里所有人家的飯。

說話時，“丹鳳眼”滿臉的自豪感。而“尖下頜”也趕忙搶過話頭——

我家房子很多，一大排，住著特別寬敞。放學(xué)后我們一起到村邊小河里游泳、抓魚。去年回家我還采了一筐蘑菇呢，有的有毒，就是里面發(fā)黑的那種，我奶奶一個一個地挑出來，扔了。現(xiàn)在住的地方樹真少，不好看。

聽得出，女孩租住在外來務(wù)工人員集中地區(qū)，周邊小環(huán)境不是很好。看來，她們是沒有進過“城”的。想到這兒，心里不由得滋生一絲憐愛，便想“引領(lǐng)”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過西安路嗎？

——去過。

去過清泥洼橋嗎？

——去過。

去過星海廣場嗎？

——去過。那兒海邊還有水母呢。我還常跟爸爸去夏家河子游泳，那里水淺，我就自己撲騰，現(xiàn)在都能在水面上漂了！

嗬嗬，我又居高臨下自以為是了。孩子是有過見識的。可是……那又為什么呢？

那么，如果讓你選擇，是留在大連，還是回老家呢？

結(jié)果，兩人竟然又是異口同聲：“回老家!”

我的心里預(yù)期再次落空！隱隱的優(yōu)越感被率真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擊碎了。語言，已經(jīng)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難道大城市對她們會沒有吸引力？”我感到深深地迷惑。

“尖下頜”說：“同學(xué)不喜歡我，欺負我。我就跟他們干仗。媽媽說，女孩子總干仗不好。可我也不想這樣啊！”

“丹鳳眼”說：“我還有一個兩歲的弟弟,可家里就爸爸一個人上班。我爸爸太累了，我心疼他。爸爸在鋼廠工作，那鋼花總掉下來崩到他胳膊上，可疼了！我想讓爸爸回家接著種地，就不這么累了。”

她們是在一個外來務(wù)工人員子女集中的學(xué)校讀書，也有部分“土著”同學(xué)。面對著兩朵小花，我有點肅然起敬，也有點心疼。

“那么將來想到哪里上大學(xué)呢？”有了前幾次的自以為是，這回，我不再讓自己制造答案了。

“丹鳳眼”說，上北京！媽媽就讓她學(xué)醫(yī)，或上師范。而“尖下顎”則不以為然：到時再說吧。我回老家讓表姐教我，她學(xué)習(xí)可好了，全縣考試排前50名呢。

氤氳中，媽媽招呼她們過去了。我注意到，這兩位母親胸部已呈懸垂狀。她們也就三十幾歲，肯定不到四十。

孩子們?nèi)耘f嘰嘰喳喳的。這真是一個有口無心的年齡啊!

走出浴池，天地一片潔白。哦，下雪了！這是今年第一場雪。今天，節(jié)氣又逢“小雪”。

農(nóng)諺說，小雪大雪又一年。這兩個女孩，又該數(shù)著指頭，盼著回到那綠樹掩映、小河環(huán)繞、和和睦睦的老家去過年吧……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