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高三日記

□陸應鑄

爸爸的高三日記

□陸應鑄

母子連心

我家喜歡用身高指代家庭成員，兒子一米八，孩兒媽一米六，我一米七。

有一陣子，一米八的牛仔褲褲腿老是出現破綻，一米六詢問得知是學桌邊沿裝飾板壞了，這種小事學校不可能管，也沒人管，可讓自己愛子的褲子老是出現破洞，甚至可能傷及皮肉，母親心，何以堪？

某日下午，衣冠楚楚的機關干部一米六騰出時間，專門在精致的皮包里準備了把剪刀，買了卷寬膠帶，潛入校園，趁課間休息短暫幾分鐘，走進一米八教室，戴上紗手套，三下五除二，把磨蹭她嬌兒的桌底板糊了個結結實實，然后收拾好工具，拍拍手，裊裊婷婷地離開校園。

事后一米六把這件事告訴我，我感慨萬千。

在對一米八的關心照料過程中，一米六有許多做法具有一定的獨創性、不可模仿性。

比如，上了高三之后，一米八惜時如金，根本不可能有時間隨一米六上街選購衣服。這難不住一米六，她事先在包里放一件一米八平時穿的衣服，拿出來與新衣服比劃一下，如果還不放心，就自己試穿。衣服上標注的公分有時來去很大，有的衣服一米八要穿190公分才合身，可以想見，一米六套上190公分的衣服，那會多么滑稽，可一米六全然不顧，那一刻，她只是一個母親。有時候，為了給兒子挑選一件中意的衣服，一米六能在家與商店之間往返四五次，不厭其煩，不屈不撓，不獲全勝，絕不罷休。有時我都納悶，商店營業員怎么對她如此熱心如此寬容，說換就換，就跟是她親姐似的。

母子連心，不服不行，不感動也難。

有一次，我想當然地把香腸放在飯上蒸，以為飯蒸熟香腸也就能吃了，結果引起輕度食物中毒，腸胃翻江倒海，痛不欲生。我告訴一米六自己很不舒服，她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抓起藥瓶倒杯水，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大半個小時之后，她氣喘吁吁地回來，對我說，送了幾粒健胃消食片給兒子，兒子感到奇怪，見面就問，媽媽，你怎么知道我腸胃難過？

一米八高一高二兩年都是住校，學校建在我們這個城市的新區，離家有五六公里，夏天來了，人高馬大的一米八睡覺時經常把膀子、腿伸到被子外面，緊貼蚊帳喂蚊子。面對孩子皮膚上成片成片的蚊點子，我想到的是趕快買點消炎藥水處理一下，而一米六徑自跑到街上，扯了幾米窗紗，又在什么地方找了幾根包扎帶，買了盒圖釘，揣包好煙，直奔一米八學校。按規定白天宿舍院門緊閉，概不允許家長進出，但一米六以一包香煙收買了對誰都冷若冰霜的守門人，特批她當一回學校后勤服務人員，一米六疾步如飛登上三樓，把一米八所在宿舍的前后窗戶全都釘上了窗紗，還放了瓶滅蚊噴霧劑在那兒。我跟她開玩笑，一米八的媽，成了一米八宿舍里所有學生的媽。

昨晚，一米六與我在外邊散步，惦記著一個人在家做作業的兒子，就讓我打電話向一米八請示，想不想吃冰棍。我電話打回家，一米八聞言立即響應，語氣透著雀躍，垂涎欲滴的樣子。我就問一米六，你怎么知道兒子想吃冰棍了？她的回答讓我忍俊不禁：我想吃冰棍了。我對街頭冰棍冷飲從來不感興趣，而一米六不同，夏天散步，如果我主動買一根冰棍請她吃，她能高興得當街跳起來。在這一點上，一米八跟她是一個德性。

愛好體育

孩子的學習，總是家中最重要的話題。

2005年國慶長假，讀高三的一米八只放兩天。

放假前老師已通知，3日上學即開始第二次月考。所以，從心理上來說，這樣的假放也等于沒放。但一米八還是徹底地放松了一把。1日晚和我一起看美國電影《勇敢的心》看到次日凌晨，他已經好久沒這么痛快地看一場大片了。他看電視的時候，我很少催他去學習。倒是他學習的時候，我們常提醒他休息一下。

一米八是那種很會善待自己的孩子，復習再緊張，到了電視播放體育新聞節目的時候，他也要放下書本，把遙控器抓到自己手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綠茵場或NBA的那些大牌球星。因為他對體育的癡迷，我們特意將一樓吃飯間常出故障的舊電視扔了，買了臺新的。對他通過熱愛體育來緩釋空前的學習壓力，我由衷的高興。上個月全國青年男籃錦標賽在我們這座城市舉行，我對一米八說陪你看場比賽好不好？被他一口謝絕，可見他是個懂得自律的人。

3日、4日都考了一整天，5日上午考完試，一米八和約好的同學打籃球，直打得汗流浹背。一米八把外套搭在肩上回家時，正好遇見班主任王老師，老師問他干什么了這么熱？答打籃球。一踏進家門，一米八就緊張地問我和一米六：剛才告訴王老師打籃球不要緊吧？我們說打籃球又不是什么壞事，不用怕。他說你們不知道，開學時校長就宣布高三不準看電視不準打籃球……

上午，班主任王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一米八本次月考總分班級第一。我請他把分數一門一門地報給我記下來，然后立即打電話告訴一米六。上次月考他是班級并列第二。這次語文考得比較好，總分就上去了。中午回家吃飯，兒子淡淡地介紹月考成績排名，我們也平靜地表揚鼓勵了他幾句。這么多年下來，我們對他的成績早已能夠做到寵辱不驚了。

吃飯間雪白的墻上，貼著兒子無比崇敬著的幾名NBA球星圖片。飯菜上齊，兒子拿起筷子對我和一米六說：你們看今天的菜像什么？炒藕絲、洋芹炒白合、糖醋帶魚、雞湯、哈密瓜，很普通的菜，我們一臉茫然。兒子把兩個菜盤的位置調整一下，笑著說，這不是奧運五環標志嘛，真笨！

臺風來了

庸常的日子，總有一些溫情瞬間從時光里跳出來，讓你的心沉靜下來，回味生活永恒的甜美。

2005年8月上旬最后兩天，電視上每天都在播放臺風麥莎的消息，央視更是派出了記者“追風組”，一路人馬緊追著臺風沿途拍攝，電視里有關臺風的新聞鋪天蓋地，來得比臺風還猛烈。那天，因為臺風過境，學校把學生都放了，一米八在家做作業，一米六為迎接省文明城市檢查而加班忙碌。

晚上，我習慣性地換上休閑衫褲，換上布鞋，對書房里的一米八說：爸爸出去散步了，一會兒就回來。一米八應道：好的。

片刻，就在我打開大門，正準備邁出家門的時候，燈光明亮的書房里傳來一米八的叮囑：爸爸，不要走到廣告牌下。

我準備關門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我愣在了那兒——這是一米八在跟我說話嗎？

一米八每次上學，我都要叮嚀他車子騎慢點，注意安全。他也總是點頭答應一聲。這個程序是少不了的，不完成了，我就覺得心里不踏實。

一米八在被關心的過程中，也學會了關心別人。看來，這些年小家伙長高了的不僅僅是身體。

我在報社工作，每天都得研究各種各樣的報紙。一米八每天中午放學到家，都是把我供職的晚報最先找出來看，雖然只看體育新聞版，但也足以讓我覺得自己的勞動得到了家人的認同。

可一米八這么多年報紙看得多了，眼界高得很，每逢有足球籃球什么的重大賽事，他都會在放學路上買一份球類專業報紙，回來仔細閱讀。這種舉動，讓我有點坐不住了，覺得應該找一找原因，是晚報可讀性出了問題？我就和他交流，這個比賽我們晚報不是也登了嗎？為什么還另外買報紙看？一米八立即露出不屑之色，你們那叫什么報道？太不專業了！見我不服氣，他就很有耐心地翻開我們晚報體育版，一條新聞一條新聞分析給我聽，什么地方應該報而沒報，什么評論存在明顯偏頗，什么表述肯定錯誤。儼然一個辦報權威在輔導實習生哩！

我就問一米八，那你為什么每天看報都第一個看爸爸的晚報？

答曰，看你們報紙用時最短，還有就是想看看你們又有什么登錯了。

開運動會

孩子的煩惱總是寫在臉上。

不懂得掩飾的年齡真好。想燦爛就晴空萬里。想憤怒就暴雨傾盆。

昨天中午一米八放學回家，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翻當天報紙。

我就說怎么啦，別跟老爸玩深沉啊。

一米八果然義憤填膺，明天開運動會，老師跟要放多長時間假似的，拼命地布置題目，還要求我們在觀看比賽的時候抽背課文……在這樣的情況下，每一個不幸被提及的老師都是直呼其名，聽那狠狠的口氣，仿佛是校長在批評個別師德極差的下屬。

我聽了，雖然覺得老師或許也是無可奈何，但仍然是要旗幟鮮明地附和一米八，讓他覺得自己最信得過的人始終和他是站在一起的，并不孤獨。

我說，怎么能這樣，老師們也做得太過分了。而我心底里卻在想，小子，你老爸當年做高三教師做得更絕，遇到要背誦的課文，早讀課班上所有同學三人或四人一組依次登臺現場背誦，我也不聽你背的內容，但看表情神色就知道你對課文記得如何。沒遇上我這樣的算你福氣了。

共同發了老師的一通牢騷，我提醒一米八，要求記憶的東西必須重視，否則其他同學都背上了，你背不上就難為情了。一米八答，我知道。

運動會今天冒雨如期進行，一米八中午是帶著一臉興奮回家的，人沒落座，小嘴就叭啦叭啦說個不停——

“今天冒雨看比賽，真好玩。高三（16）班的誰誰很神氣地問我，上次運動會他們班總分排年級第二，你們班排第幾？我故意壓低聲音讓他附耳過來——我們是年級第一。”話沒說完，一米八已經笑得人仰馬翻。

“我們班女生厲害得不得了，4×100米，我們班領先第二名七八十米！你看厲害不厲害？”我說的確厲害！其實，他們班女生長什么樣，我一個也不認識。但既然一米八認為厲害，我也只能做應聲蟲。

商業真是無孔不入。一所中學的運動會，居然也吸引了無數商家湊熱鬧，一米八說，校門口、比賽現場到處都是拱形廣告氣模，有推銷自行車的，有推銷電子詞典復讀機的，還有商家安排飛行器在空中盤旋，有一次往比賽場地俯沖過來，嚇得孩子們一片驚呼。

學校舉行的是田徑運動會，一米八擅長的乒乓球、籃球不在比賽范圍，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運動會的熱情，因為賽場上奔跑跳躍的都是他朝夕相處情同手足的同窗啊！

子午書簡

一米八回家吃住之后，我的一切安排都開始以他為軸心，工作狀態略作調整。

中午，我是斷不會在外邊用餐的。上午如果有會議，我也要掂量一下，如果是那種疑似馬拉松會議，肯定要推薦其他同志參加。如果采訪，我也必須在11：00之前趕回家做飯。

雖說做飯是煩瑣的，但吃飯是愉快的，和一米八同吃一鍋飯就更加愉快。

在我的訓導下，一米八舉箸挾菜的時候，他會很自覺地把電視調到CCTV10，那兒有一個叫《子午書簡》的節目開始了。央視的科教頻道，他原來并不感興趣，當初劉心武講《紅樓夢》、以及《大家》欄目訪問丁肇中的節目都是我逼著他坐下來看完的。我陪著他一起看。

我說，你看這個丁肇中，這么有學問的大學者，記者采訪他，他說得最多的卻是“不知道”。他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我們反而會因為他這么多的“不知道”，對他更加敬重——這是一種科學精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你再看那劉心武，土不拉嘰的一個中年人，貌不驚人，絕不像朱軍那樣衣著光鮮，也不像李詠那般矯情煽情，人家照樣也能把你逗笑，只是笑了并不白笑，笑過之后讓你有所得有所悟，憑什么？憑的是臉蛋？是演技？都不是，憑修養，憑學識，憑底蘊……

果然，沒過多久，一米八看上癮了，中午一到家拿起搖控器就先看科教頻道的《子午書簡》，城市的眼，西湖、瘦西湖等名湖系列，唐詩系列，中外經典名篇，春風風人，春雨雨人。那天看的是《泰坦尼克號》節選，是杰克與露絲的生死對白那一段，一米八專心致志地聽著男女聲朗誦，很受感動。他說，這個電影他看了三次，印象特別深，第一次是在自己的語文課上，語文老師用手提電腦放給他們看的——向這位老師致敬;第二次，第三次，是在家中我陪他一起觀看的。

我跟一米八說，看這樣的節目，爸爸只是希望你看一看，沒有任務，也不需要記住什么，你熟悉一下丁肇中、劉心武、巴金這樣的人，對他們沒有陌生感，這很有好處。

以往，一米八看《子午書簡》都是一言不發的。今天，一米八恢復了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口無遮攔的天性，開始指導央視工作了：巴金去世都這么多天了，才推出巴金系列，這些編導怎么沒有一點新聞敏感，真不像話。

四邊結構

一米八今天開始第三次月考。

昨天中午一米八還沒有到家，我就想像著他會以一個什么表情出現在我面前。我知道，星期三上午第四堂是體育課，而月考前的體育課多半會泡湯的。11：45，一米八風風火火地進得家門，卻是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透著喜悅的話語，都是短句，語速比平時要快一些：“今天上體育課，打籃球，出了一身汗，投中了好多球！”

說著就脫衣服，外套，襯衫，脫得只剩下一件濕漉漉的內衣。一米八年過七旬的奶奶，忍不住就開始嘮叨。我不聲不響地走過去，拿起外套，披到他汗騰騰的身上。

一個家庭，三邊是比較穩定的結構。比如，奶奶以前沒來的時候，全家都以一米八為中心，飲食起居，都圍繞他以他為半徑畫圓。他是我和一米六永遠的統戰對象。遇到什么意見紛爭，都想把他拉到自己的陣營中來。一般情況下，兒子和我更親一些，但男人天生有同情弱者的習性，因此，他的態度也就總是搖擺不定的。現在，奶奶來了，出現了四條邊，這是最不穩定的結構。轉眼間局勢就有了十分微妙的變化。

首先，我的耳朵里聽到的告狀多了：

“奶奶不會關電視機，關了搖控器，卻不關電源。”

“奶奶燒的豆莢太爛，鹽太重，咸得下不了筷子。”

“奶奶燒水太多，暖壺里總是滿滿的，用不掉，浪費電啊。”

“奶奶洗碗，總愛用抹布擦碗，多臟，用清水一沖不就行了？”

跟我說這些話的同志，用的都是祁使句，意思是讓我說說——她是我母親，得我管。豈知，老人家年紀大了，脾氣也挺大，她最聽不得的就是我的意見。

一個沒有多少文化、在農村生活大半輩子的老人，面對一個十七八歲的時尚中學生，和一個呼風喚雨的機關干部，她的困惑更多：

“一米八今天晚上沒吃多少，盛的菜基本沒動筷子。”

“一米八回家就看電視，體育新聞，也不急于做作業，看書。”

“都這么晚了，一米六下班了，也不回家。”

母親愛嘮叨，我是有心理準備的，偶爾我會耐心地向她解釋：一米八吃菜已經形成習慣，他不愛吃的，你要搛給他，你不搛，他自然是一筷子不動了；孩子學習緊張，看看電視新聞是允許的，也是一種放松；一米六下班之后跟我在一起，你不要擔心，不要緊的。更多的時候，對她的嘮叨我會當作耳邊風，她也只是說說而已，見我沒有反應也就沒有了再說的興趣。

以我為界，年齡比我大的說年齡比我小的不是，我聽了也就聽了。年齡比我小的說年齡比我大的不是，我聽了也只是聽了。聽歸聽，表態也僅限于當面表態，基本屬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深知，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脾氣，你想改變一個人，談何容易？一米八、一米六看不懂我母親，很正常，沒有什么奇怪的，反之亦然，這就是生活。

說實話，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有時并不比一個十多歲孩子更讓你省心的。

一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大概就開始往回過了，脾氣像個小孩子。有時，飯桌上，我對眼睛只盯著電視體育新聞的一米八照顧得多一些，母親臉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你如果不招呼，好吃一點的菜，她絕不主動搛一筷子。如果一米六在家，她總會游刃有余地調節著現場氣氛，我母親也因此總在別人面前夸媳婦比兒子孝順。

一個男人，如果沒有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夾縫里生活過，如果沒有體驗過事業家庭雙重的壓力，就很難說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一米八也是一個男人，個子比我高的他，將來也要面對跟我一樣平凡瑣碎的生活。我把這些寫下來，將來給他看看，或許他也會覺得很有意思哩。

父子打球

陪一米八打籃球。

到離家很近的鹽城工學院南操場，人滿為患，轉到北操場，也是每個球籃下都有人。

我們決定與幾個正在玩的中學生打比賽。

三個人一組，分成三組，誰輸誰下，輪番上陣。

他們見我和一米八身高尚占優勢，就配了個特別矮小也戴眼鏡的小同學給我們這組，我們這組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眼鏡組”。

比賽開始，我很快進入角色，左沖右突，搶球投球，毫不含糊。倒不是刻意要表現給一米八看，我得爭取給他留下良好印象，省得這家伙下了球場奚落我。

衣服是一件一件地往下脫，仍然汗流不止。

以前，帶一米八打球，我經常喂球給他投。現在反過來了，是他經常把球往我手里扔。

他個高，在所有比賽的孩子中有鶴立雞群的意思，因此，除了自己當好搶籃板的中峰角色之外，還指指點點地組織著進攻防守。記得以前和他打球，遇到爭搶，他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拼蠻力把球搶到手，大有不把球搶到手絕不罷休的架勢，現在卻不一樣了，一個球運丟了，他能很無所謂地自嘲一下，或者做個嚇唬人的動作逗那個搶到球的孩子……

其間，有個孩子好奇地問我：叔叔，你多大年紀了？

我說你猜猜看。他搖頭表示猜不出來。我告訴他今年42。他吐了吐舌頭，感嘆：真厲害！一米八聞言則沖我做了個鬼臉。

一個多小時的籃球賽，以我們眼鏡組在場上時間最長取得勝利最多而告結束。

我大汗淋漓，通體舒暢。

笑著對坐在自行車后座的一米八說，怎么樣？今天玩得開心吧？我今天覺得特別過癮。

一米八笑道，你沒見我今天基本沒怎么動嗎？跟這么小的孩子打球，我可不好意思，你怎么這么賣力啊？

月考發榜

一米八終于忍不住了，讓我打電話問一問班主任月考成績是多少。

與以往不同，這次月考過后一米八一直抱怨卷子出得太深，尤其是數學與化學。他說數學最后一題做錯了，化學的最后一題做完后不知道是對還是錯，頭都做暈了，太難。

我心里有底，隨著復習的深入，卷子肯定會越來越難，要不然學生容易驕傲，誰還會認真對待復習？一般來說，一輪一輪的月考下來，學生真正拿到高考試卷的時候，應該覺得原來高考并不太難，這才是正常情況。

班主任先告訴了他所教的學科數學成績，還行。

我接班主任電話時，一米八不在身旁，我本不想告訴他，等成績全出來，他問我的時候再說。

上次月考，學校給考得好的學生每人頒發了榮譽證書，一米八根本沒在我們面前提及，也沒把它帶回家，一直放在課桌抽屜里，直到這次月考前要騰教室做考場，才把它和所有書本運回來。對于學校來說，表彰也是一種施壓的手段，大紅證書讓你捧了，大家都知道你成績不錯，你從此就別想偷懶，追趕你的人多著哩！我能體會到一米八心中的壓力。

畢竟，他從沒拿過班級第一名啊。

上次是第一次，短暫的興奮喜悅之后，該是多么大的心理負累。

星期天晚上，班主任打電話通報成績，一米八班級第二名，比第一名少12分；年級排名未出來。

我將成績詳細記錄下來。

一米八如果不問，我是不會主動告訴他的。我不想顯得比他更在乎考分，我希望他永遠無憂無慮地生活——盡管我知道這幾乎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的排名后，就有些不服氣地猜想誰是第一名，初步判斷是班上那位每天學到夜里12點的同學。

今天中午放學回家，一米八說，是一個跟他玩得很要好的從來不肯多做一道習題的哥們奪得第一，那是個一到宿舍就睡覺從來不多看一頁書的主兒。我說這就對了，真正的高手就是這樣的學生，學習效率高，恢恢乎游刃而有余矣。

一米八說，上午發考試試卷，第一名的卷子發下來一張就被同桌的揉成一團，揉成了若干團，同學之間開玩笑，也不惱。

一米八又說，每天一同放學回家的誰誰，這次沒考好，今天早上遲了兩節課，試卷一發下來就被他撕得粉碎，中午他也不想回家，一米八就陪著他在教室里坐了好久……

家有美食

小家庭的飲食，一般都是以孩子為中心的。有一陣子，一米八愛吃雞大腿，家庭餐桌就頓頓雞腿橫陳。

對雞大腿的癡迷，緣于“外來文化”的入侵。我們的住處靠近一所學校，在一米八上初中的時候，老家有位親戚的孩子參加藝術類高考，考場就在這所學校，母女倆決定借宿我家。這樣，包括我們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皆由其母親打理。

飲食是一個家庭文化的核心所在，日復一日，女主人通過鍋鏟碟盞里的酸甜苦辣把一家人緊緊地團結在她的周圍。現在多少年一貫制的傳統滋味，突然間就受到了外來文化的沖擊。當日，打開音響，借宿母女的美妙歌聲首先把我們給鎮住了。既而，由女客人掌勺烹飪的美味佳肴，更是讓人刮目相看——原來家常菜也可以做得這么爽口可人的。我和一米六畢竟見過一些世面，面對美食，講究風度，矜持有加，動作優雅，而一米八則本性盡顯，面對香味撲鼻的油炸雞翅，如餓虎撲食一般……

那年高考結束，拂之不去的余香一直在口齒間繚繞。從來不甘落后的一米六，頓覺肩上擔子加重，也搞油炸雞翅顯得多少有些拾人牙慧，于是，炸雞大腿就這么在一米八的喝彩聲中粉墨登桌了。

一米八對所有家禽的皮一律不感興趣。以前也吃雞大腿，多為燒湯，說是講究營養，其實更圖省事。燒湯的雞大腿搛到一米八的碗里，他總是要將皮剝掉扔到一旁，現在沾滿佐料面糊的炸雞腿，外皮松脆香酥，成了一米八最愛吃的部分。

我就跟一米六說，在某些事情上形式就是重于內容，你看，雞大腿的內容沒變，形式變了，別人對它的態度就不一樣。創新是民族進步的靈魂啊！藝無止境，你進步的空間大了去了。你想吃某種食品你就在女主人面前使勁夸獎好了，表揚使人進步；你要想讓一個人討厭某種食品，最好的辦法就是天天讓他吃，直到吃膩了。

正當一米六于贊美聲中對炸雞腿欲罷不能的時候，一米八很快就對雞大腿失去了興趣。

于是，把什么東西都切碎燴于一鍋美其名曰羹；把羊肉牛肉青菜蘿卜一古腦兒放在沸水中美其名曰火鍋；什么一口咬開里面血淋淋的炸羊腿也來了；面糊糊里面加雞蛋芝麻牛奶烘烤出爐也敢號稱山東煎餅……為了迎合一米八的胃口，一米六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有時參加什么宴請看到好吃的悄悄往包里揣帶回家解剖研究亦不稀奇。在菜肴烹飪上不停地花樣翻新的一米六緊追街頭大排檔之新潮，而一米八的胃口則被培養得越來越難以伺候，日益挑剔。

這期間，我們這兒盛產的河蝦一直不甘寂寞，在餐桌上跳來跳去，煮、炒、炸，各種手段用遍，到底蝦子味鮮，由它擔當主角的演出最是經久不衰。

于是，一米六開始抱怨菜場里沒有什么菜好買。

直到有一天，來了一頓青菜花生米稀飯，饅頭，脆生生的蘿卜干，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直叫過癮。

皮膚接觸

天氣驟冷，一米八放晚學回家臉上卻有些汗珠。

原來是模擬會考結束，幾個同學打了場籃球。與往常不同的是，滿臉興奮中摻雜著些許苦痛。再一看，步履竟有些蹣跚——右腿抽筋了。

“一個同學準備投籃，我跳起來蓋帽，球是蓋住了，落地時腿抽了筋，跌坐在地上。”看他興高采烈地介紹賽場盛況，我和一米六雖然心疼，卻也都沒有批評他的意思。

我說你躺下，爸爸給你按摩按摩。最近看過電視上的按摩保健節目，我就把記得清楚的兩招在一米八小腿上比劃幾下，已長出毛絨絨小胡子的臉上，表情戲劇性地變化著，難受，堅持，享受，快意……當年的豆芽菜今天已經長成了壯小伙，小腿肚子滿是肌肉，壯碩有力。當年在我懷里撒歡撒嬌的小小人兒，今天我擺弄他的小腿都覺得不那么順手了——孩子的長大總讓人覺得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

感情的交流總離不開有形的載體，皮膚接觸實在是親人表達愛意最自然最直接的方式。

從單獨睡覺開始，一米八每天都要我親他一下才肯上床，有時我上床早，他就跑到我的床邊，把小臉送過來，然后滿意而去，踏實入睡。這種例行公事的入睡儀式一直堅持到初中。

冬天洗澡總是父子同行。開始是我抱著他，后來我騎車帶著他，現在是他騎車帶著我。把所有的衣服脫光，把所有的污垢洗凈，聽溫熱的流水嘩啦啦迎頭沖下——洗澡，注定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所以，洗澡的時候，你總能聽到歌聲，以前是我唱歌，小小的他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朝我望，現在是他得意洋洋地唱搖頭晃腦地唱，哼的全是當今最流行的新潮歌曲，輪到我聽不懂了。也有這樣的時候，我們一齊屏住氣，聽一個陌生男人怪腔怪調的嚎唱，相互目光示意，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就這么憋著，等到出了淋浴間，我們終于忍俊不禁，潑口大笑。

兩個男人，一同洗澡，相互搓背，如此坦誠，關系自然就比一般人鐵。因此，適時跟他談及青春期保健常識，他也聽得進，并不反感。

最近三四年，我每天游泳，一米八洗澡多是自己單獨行動，我竟沒在意自己的疏忽。

上上個周末，因為開會錯過了游泳館開放時間，陪一米八洗澡，父子倆很隨意地邊洗邊交談，倍感溫馨，想到孩子不久將考入大學，離開家門闖天下，竟暗自生出許多不舍……

上個周末，一米八主動約我一同洗澡。雖然是孩子最普通的生活小事的邀約，對于我卻像受到什么獎賞一樣高興。

親親寶貝

下了夜班常常已是午夜時分，家里一片寂靜。

一米八最近睡眠很好，悄悄走進他的房間，借著客廳的燈光，可以看見小東西把頭埋在被窩里，一雙大腳卻露了出來，替他把被子抻一抻，蓋住已凍得冰冷的腳。這一切，他渾然不知，雙腳暖和了，睡得更滋潤，細微的鼾聲隱約響起。

這個屬蛇的家伙睡姿實在叫人不敢恭維，剛入睡的時候還像模像樣，睡著睡著就跟蛇一樣蜷了起來，本來豎著的被子睡著睡著就橫了過來。他還創造過入睡頭東腳西醒來頭西腳東的奇觀，甚至有一回一米六早上到他房間一看，發現他已不在床上，原來連人帶被一起滾到了床下，好在木地板也不冷，照樣睡到天亮，叫醒他時還問：你們把我弄到地上干什么？后來上高中住了兩年學校集體宿舍，覺睡得規矩多了，但每次回家都要抱怨，學校的破床太短，睡覺時腿伸不直。

良好的睡眠在剛升入高三時一度被嚴重破壞。學校上屆高三考得不太理想，新任校長下車伊始，狠抓教學質量，對高三頒布諸多清規戒律，每月一次大考，每周一次不大不小考，每天一次小考，戒電視，戒上網，戒報紙……為了讓強化班的學生端正學習態度，第一次摸底考試老師出的試卷就特別深，給剛邁入高三門檻的孩子們來了個下馬威。一米八哪見過這種陣勢？他是個對老師言必聽計必從的孩子，一下子慌了手腳，緊張得不得了。當天回家就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小小年齡就嘗到失眠滋味，讓人心疼不已。做父母的突然變得繞舌起來，寶寶長乖乖短的叫個不停。

一米八小時候每次入睡前都喜歡自己摸耳朵，摸著摸著就哈欠連天眼睛迷乎，有時一只手拿著吃的東西，另一只手能別過去夠一側的耳朵摸。后來長大了，摸耳朵入睡的習慣不復存在，但有時閑下來看電視節目的時候，他還會下意識地把手往耳朵上送。現在一米八睡不著，一家子跟著急，一米六指示，由我負責摸其耳朵哄其入睡。一米八的耳朵肉肉的，手感細膩生動，我的手指在他耳邊耳廓輕輕摩捏，說些輕松的話題，告訴他失眠一點也不可怕，一個人一天就是只睡三兩個小時也不要緊，上次有報道說一個人二十多年從來不睡覺，人家活得很健康，想借此緩釋他的緊張情緒。

失眠的那幾天，中斷已久的每晚由我親一下才上床的老傳統又臨時性地恢復了。

與心理疏導相配套，服安神補腦液，喝桂圓茶，熬鯽魚湯，一天，兩天，效果不太明顯；三天，四天，稍見成效；一周以后偶有失眠；半個月后，一切恢復正常。一米八又成了無憂無慮的孩子，自覺學習到夜里11多鐘，關燈上床安然入睡。

高三的弦漸漸收緊了，一米八的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鍛煉，也逐步適應了高強度的學習。

父子情深

天真的冷下來了，上學放學的路上有終日不化的冰。

寒冷的日子，對溫暖就格外敏感。

幾天前，一米八中午吃過飯挑了份報紙體育版先上樓去。正在刷牙的我，對著他的背影說了聲幫爸爸把床上的電熱毯開一下。

等我到了樓上，把一米八脫下隨便扔在客廳的運動鞋拿到陽臺上去曬，順手把一米八床上凌亂的被子理一理。回到自己的房間，鉆進溫暖的被窩，覺得渾身舒坦。提前開一下電熱毯，雖然只是舉手之勞，但由于它來自一米八，讓我內心倍感熨貼。而且，我那天只對他叮囑過一次，以后，他每天都會在給自己開電熱毯的時候，主動給我的也打開。孩子真的懂事了。

我做過十年高中教師，后來從事新聞工作對教育也格外關注，接觸過不少先進教育理念。不過，理念歸理念，生活是生活。面對這么一個每天朝你嗲嗲地喊爸爸的孩子，溫順乖巧地天天圍著你轉，你怎么能不疼他？

中午餐桌上的菜，一米八自己搛的大約只占五分之一，別的都是我往他碗里搛。他飯沒吃完，我先把飯碗放下，到廚房削蘋果，他放下飯碗的時候，我這兒蘋果剛好削出來，遞到他手上。他坐在電視機前邊看體育新聞邊吃蘋果，我接著吃飯。

待我放下飯碗，他已刷好了牙，我在臉盆里調好適中的水溫，拿起毛巾給他洗臉。原來都是他自己洗臉，我見過，用毛巾沾點自來水，往臉膛心一蹭，大概抹了不到整個臉蛋的三分之一。我跟他開玩笑，這么節約用水呀？看老爸怎么給你洗臉。我調好溫水，把毛巾托在手上，他把臉往冒著熱氣的臉盆俯過來，我盡量讓濕熱的毛巾擦到他臉部的所有細節，來回這么兩下，小東西顯得很受用的樣子。以后，刷過牙，他也不急，等我洗臉時就把頭湊過來，討便宜上癮了。

感情上的事，付出就是得到，得到也是付出。我從來不覺得照應一米八是一種負擔與勞累，孩子在身邊，是一種依靠，是一種寄托，是一種生命的呼應，是一種幸福的激活。與孩子在一起，那種內心的踏實與平靜，那種精神的快樂與歡娛，是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也是孩子長大成人遠走高飛以后，你想有也不會再有的。

就這么不加節制地任愛意汩汩流瀉，我一點也不擔心我的一米八將來離開父母就如何如何，而且，我一直相信，一個在愛的懷抱長大的孩子，他肯定會懂得如何去愛他人如何去愛這個世界。許多情況下，只有愛才能使一個人強大起來。

寒冷，使人更清晰地感受到溫暖的美麗。

自古手足情誼深，多年父子成兄弟。

食肉動物

喜歡吃肉的一米八正在月考，冰箱里存儲的羊肉卻所剩無幾了。

打電話訂購，一大早，配送公司派人送來一大袋肉品。

3公斤大骨，2公斤牙骨，2公斤大排，1公斤蹄肉，必須把它們整理好存儲冰箱。把大排上的骨頭與肉分開，肉片一般都是炸給一米八吃的，牙骨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取出一看也是肉多骨少，且為脆骨，于是決定中午就先吃它了，用溫水洗過放在鍋里煲湯，一米六電話指示，第一遍湯要倒去，否則有肉腥味。

冬天用大骨熬湯，是我們家的傳統項目，意在給長身體的一米八補鈣，也給雖不長身體但終將衰老的我和一米六儲鈣，儲鈣的概念來自于一位醫學專家。以前大骨送到，都是一米六拎到菜場請賣肉師傅斫開，她天生有與這些商販打交道的能力，有時忘了帶錢，她也能把想買的菜或水果先賒回來，第二天買菜時再把錢給人家送去。我沒做過這樣的事，心里沒底，把大骨拎到菜場，請正在肉案忙碌的師傅幫個忙，沒曾想他一點也不為難，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轉身蹲下，在專斫大骨的砧板上揮動板斧一樣的刀，大骨頭斫成小塊之后，全部裝進袋中遞給我，我說了謝謝，還在想是不是要掏錢給對方，對方卻頭也不抬，徑自干活去了。

一米八是“不可食無肉”的。每頓中飯是必須有肉，豬肉、羊肉、牛肉、雞肉、魚肉、蝦肉，不管什么肉，做出來就吃，但他吃肉也有講究，肥的一概不吃，即使是炒肉絲，如果一筷子搛起的肉絲中有一根肥的，即使已經吞進嘴里，他也會像吐魚刺一樣把它給剔出來。由于從小到現在，一米八一直屬于豆芽菜體形，我們對他的愛吃肉并沒有什么限制，只是格外注意葷素搭配，在他專情于葷菜的時候，不時地把蔬菜往他碗里挾。

一米八中午到家聞到肉香，往廚房一伸脖子，看到有從大排上切下的肉片，問今天吃炸大排嗎？我說，晚上等你媽回來炸吧，中午我忙不過來。我烹飪技術平平，也缺少創意，但我喜歡做平時家里不常吃的菜，比如，昨天我做的，一盤炒南瓜，一缽燉麻婆豆腐，牙骨與山藥白菜做的湯，還有一米六做好的拌海帶，父子倆吃得很是開心。一米八從湯中搛到一塊香噴噴的牙骨，他以前也沒有吃過這種牙骨，說以后就買這種肉多的，好吃！

今天上午一米八休息，下午考外語，考完試沒有人跟他打籃球，伙同我去球場，打了50分鐘籃球，天冷，手腳不太放得開。然后，父子同去洗澡，當年的豆芽菜，如今已經初顯強健了。

今晚，一米六帶一米八參加一家賓館舉行的圣誕節冷餐會，很是開心。據一米六介紹，像一米八一樣的小男生，都是直奔炸肉串、烤雞翅之類的肉食，原來，現在的孩子食肉動物比比皆是啊。

放學路線

本城最近有一件喜事，一家對本地經濟貢獻特別巨大的企業集團去年銷售突破200億元，成為蘇中、蘇北地區首家銷售超200億，利稅超12億的企業，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都親自發來賀電，該集團在新世紀文化城舉行了隆重的慶典，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都親臨致賀。這樣一個事件我原以為與正在期末考試的一米八沒有多少關涉的，可我錯了，一米八問我銷售200億是真是假，這個企業有哪些經營項目，還說看到企業在新世紀文化城懸掛的那么大的宣傳畫。

學校與我們的住處步行不到10分鐘路程，這段路與新世紀文化城是南轅北轍。

問，你怎么走到新世紀文化城去了？

答（若無其事），你以為我放學會直接回家？

問（貌似好奇），那怎么走？

答，考試期間與平時不同，要看當場考試考得如何。

問，考得好如何？

答，考得好，就兜得遠點，經建軍路繞人民路回家。

問，考得不好？

答，少繞一點，在迎賓路上逛一逛然后回家。

我和一米六聞言，相視而笑。原以為滿街的春節氣氛與學習緊張的一米八沒有多少關系，是我看走眼了。

話題轉到期末考試上來，一米八說好友Z考得不太好，整個晚自習Z沒說一句話。Z跟他坐在一起，我以前在教室窗外悄悄觀察過一米八上晚自習的表現，他是個耐不得寂寞的孩子，喜歡與左鄰右舍交頭接耳。可以想象，Z一個晚上不言語，一米八是多么的如坐針氈，這晚自習定然上得索然無味。

談及期末考試各學科情況，一米八對物理看法較多，班上有位同學得了滿分，他似乎頗不服氣。還平靜地告訴我們，發現老師將物理卷子多扣了4分。

問，那你為何不告訴老師加起來？

答，加起來也趕不上班里第一名。

問，加上去不是可以影響年級排名嗎？

答，無所謂的。

是的，孩子都覺得無所謂了，我較什么真兒？考試與排名就這么重要？趕緊閉嘴。

其實，許多看似重要的事情都逃不脫這樣的規律，過程比結果顯得更為重要。

一米八又十分開心地談起班上的鐵哥們Y，Y因為參加N大學的優秀畢業生選拔考試，趕回學校只參加五門學科中的三門期末考試。“他的總分肯定要排到年級2000名之后去了；他自己都說，他如果不是班上最后一名，我們班真的要出大問題了！哈哈哈……”

昨晚一米八即宣布，25日上午只有兩節課，課后與同學約好打籃球。一米八高中階段的最后一個寒假將從與同學熱鬧的籃球比賽開始了。

春節期間，學校對高三只放7天寒假。“7天假也布置那么多作業！”一米八咬牙切齒地發牢騷。

老師也早就打過招呼，節后一開學就要參加全市統一組織的高三調研考試。

上學，放學，上班，下班，一個年齡有一個年齡的行走路線。

考試，打球，游泳，睡覺，一種心情有一種心情的釋放方式。

穿衣戴帽

狗年春節，氣象萬千。

快樂是節日永遠的主題。

一個家庭的節日主角永遠是孩子。

盡管一米八一年四季幾乎每季都不乏穿新衣的體驗，但春節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節日，節前一個月，一米六就著手為一米八準備新衣，量身定購，服裝主題：運動與休閑。一米八今年面臨高考而表現不俗，一米六忙這件事就格外地隆重熱烈，最終是在省城新街口最大的一家商場購買了一套喬丹牌運動裝。

新衣在春節前一個多月就買回了家，自以為已經成人的一米八現在已很少喜形于色。一米六把新衣拿出來，展示給他看，并沒有出現一米六期待的歡騰場面，一米八沒有表示對這套衣服的不滿——細想一下，不表示不滿，已經是最近幾年他對我們購物眼光的最充分肯定了。

知足吧，你面對的可是一個新新人類。我私下對一米六說。

現在孩子都有自己的審美標準。幼年時，一米八崇拜軍人與警察，穿上一米六為他配備的迷彩服、大檐帽，勒上皮腰帶，別上玩具槍，就顯得一副雄壯威武的模樣，左顧右盼，目光如炬，恨不得從地縫里立即鉆出一個壞蛋，由他將其痛快地一槍崩掉！后來，稍稍長大了一點，知道這身行頭都是假冒偽劣，唬弄小孩的，便再也看它不上。好在一米八的直系長輩中有四人是吃警察這碗飯的，貨真價實的退役大檐帽被一米八搞了好幾頂，交警的，片警的，冬裝的，夏裝的，那時的一米八只恨自己個子矮，否則弄件真警察制服穿穿，在同學中間多顯擺？

到了初中階段，少年的一米八開始不滿意家長的目光，凡給他購買的服裝一般都要經他本人當場試穿審查，他認為好的家長認為不好也想買，不買就不高興；他認為不好的，買了也不討好，回家將就著穿一兩次，給你個面子，以后決不主動再穿它，你也得知趣，悄悄把衣服拿了送人吧。對于一件可心的衣服，一米八會充分發掘其使用價值，臟了也不舍得脫下來。我有位在省城工作的同學，那年送了一米八一件上衣，價格不菲，面料上佳，樣式在我和一米六看來卻并無新意，但一米八視為至愛，直到把袖筒穿破了，才肯扔掉。

一米八讀初三的那年，他當時的個子已跟我差不多高，我對他說，我的一些襯衫、皮鞋，也穿不上，都是品牌貨，你看著合適的就拿去穿。他看看，對我那些領袖筆挺的襯衫、油光锃亮的皮鞋根本就不屑一顧。一米八他們是休閑的一代人，他對我所有的西裝、襯衫、皮鞋一律嗤之以鼻，而對他的那些寬松長擺的襯衫、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大牌體育明星做廣告的運動鞋始終忠心耿耿。

我們沒有想過要改變一米八，而一米八卻在“潤物細無聲”地影響著我們。記得那次我和一米六出差去上海，在南京路為一米八選衣服，我們努力用一米八的眼光去審視，出入一個又一個精品屋，在一件又一件休閑服飾中挑三揀四。后來，我們在一家品牌專賣店為他選了衣服，回家受到表揚。在家庭中生活就是這樣，當對某事物出現不同看法，誰敢于最先行使否決權，誰就會掌握主動。何況一米八并非全無見識，他是青年人，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世界是他們的，也是我們的，但首先是他們的，一米八比我們先鋒，比我們前衛，比我們時尚，這很正常。我們為什么不能在對他自主選擇的欣賞中發現他更多的智慧與情趣呢？

過去，一米八小時候，我們帶著他往前跑，他跑得很歡騰，成長得很快也很好。

現在，一米八長大了，我們得跟著他往前跑，年輕人的腳步，才是時代的腳步。

一只水杯

一米八房間里有一只玻璃水杯。

前一陣子我和一米六給一米八收拾房間，把他住校時用的一張學桌搬進去，將原來給他當學桌的縫紉機搬走。學桌臺面不大，一米八學習緊張也顧不得收拾，臺面上堆滿了東西，水杯就擺在桌沿上，像玩魔術一樣。

星期天依然起早給一米八做早餐，6：20重新上床休息，睡至8：00醒來。到附近的一家高校跑步，陽光燦爛，心情舒暢。

早飯后上樓打掃衛生。已有兩個星期沒有清掃房間了。

今年春節后，買了臺吸塵器回家，我已經使用過兩次，很方便，打掃出來的灰塵之多，也很是觸目驚心。

我們的房間溫馨安詳。一米八的房間依然像個戰場，床南側的木地板上的書本略顯凌亂，我把它們擺放整齊。然后用吸塵器除塵，再把曳地窗簾挽起來，準備清掃墻角的時候，忽然一聲清脆的炸響，一米八常用來喝水的玻璃杯掉在了木地板上，粉碎。

我先是一驚，自責怎么就沒有看到它？

接著，我又有點生氣，一米八的東西總是隨手放，這水杯以前就提醒過他，不聽。

后來又想，自己把東西不小心打壞了，卻在心里責怪孩子，是不是太無厘頭了？

把塑料的廢紙簍拿過來，靜靜地蹲下身，把碎玻璃碴一片一片地撿起來，放到紙簍里。

我望著紙簍，發現碎玻璃下面是一米八扔的報紙團。一米八緊張學習的空隙，會把舊報紙撕開來，揉成拳頭大小的紙團，將它們投向三五米外的紙簍。

這個小小的游戲，釋放著孩子多少壓力與緊張啊。

這一刻，我的心突然變得柔軟起來。

木地板上的碎玻璃已經被我清理完了；但我戴著紗手套的雙手，一遍遍地在那兒摸索，我的心肝，我的一米八，他平時總喜歡毫無顧忌地穿著襪子在房間行走，那是一雙多么嬌嫩的腳啊……確信所有碎片清理完畢，我又赤著腳在房間里來回“排查”了一遍，這才放心。

中午，我向一米六宣布，打掃衛生時我打碎了一只水杯，一米六沒有什么反應。

晚上，我向一米八宣布，你經常喝水的那只玻璃杯，被我不小心打碎了，他也沒有反應。

可是，星期天一整天，那只玻璃杯從半空中掉下來，砸碎，碎片四濺，這每一個細節都不停地在我的腦海里回放，直到一股濃濃的愛意溢滿我的心窩。

青春發型

第二次全市調研考試今天結束，昨天下午考化學，晚上回家一米八高呼太難，說頭都做昏了，說試卷沒做完就到了交卷時間。我安慰他，每次考試都會有一兩門特別難，你難，別人也難，不要緊。

晚上吃完飯，一米八蔫蔫的，也沒有立即進房間學習的意思。一米六望著他一頭刺猬似的亂發，征求意見，是不是理發洗澡？爽快答應。

我先到理發店準備給一米八排隊。雖是星期六，店里生意并不忙。一米八拎著洗澡的換洗衣服到理發店來，儼然一個成年人，大步跨進屋，徑自把東西放在櫥柜上，坐下來，并不說話，任由理發師傅侍弄。

我在一旁看著，卻浮想聯翩。

一米八從小到現在一直理的是高平頂。不過，時代不同了，這高平頂也在與時俱進。小時候他的高平頂，很短，濃密短發下面，是圓乎乎的小臉，稚氣十足，煞是可愛。小時候，他一直不樂意理發，每次理發都要做許多思想工作，即使工作做通了，剃刀動起來的時候，他也扭動不停，非得我和一米六摁住他。那時我們住在建湖縣中學教師宿舍，傳達室華師傅長得五大三粗，威猛孔武，華師傅喜歡一米八，見到就要逗他玩，用鋼絲般的胡茬兒扎他，而一米八總是避之惟恐不及。從此，每當一米八不聽話的時候，比如不好好吃飯、不肯理發，我們就拿華師傅威逼利誘，本性善良的華師傅，在我們口中被生生妖魔化了……到了初中二年級，一米八忽然對自己的發型表示不滿，要求留長發。在這個問題上我和一米六的意見空前一致，反對。一米八無可奈何，每次理發都覺得憋屈，不爽。好在很快進入了初三，緊張的學習讓他根本沒有時間顧及什么發型。

后來想想，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當時一米八也就是不想把后面的頭發理得太短，前面也稍微留長一點。模仿誰我搞不清楚，反正不是港臺歌星就是NBA或英超意甲的什么球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偶像，我們憑什么斷然否定孩子選擇的發型？

沒多一會兒，一米六也笑瞇瞇地出現在理發店門口。一人理發，全家出動。這種情況好多年不見了，還是一米八小時候有過。

有兩個家長旁觀，理發師傅手中的剪刀、梳子動作得格外歡騰，打理一米八前面的碎發下了不少功夫，很有些表演的性質。

很快，青春可人的一米八出現在鏡子里，原來參差不齊的長發被清理了，耳根、兩鬢、后頸清清爽爽，額頭上方是精雕細琢出來的碎發，只有幾綹，略長一點，顯得調皮、可愛，新潮時尚中透著幾分純樸稚氣。

其實，這就是四年前一米八想要而我們嚴厲制止的發型。

曾經是那么刺眼的發型，今天看來根本就沒有什么不好看的。

一米八朝鏡子瞄了一眼，然后向我和一米六莞爾一笑，拿起東西自己騎車到附近浴室洗澡。

例行散步時，一米六贊嘆，兒子越來越帥氣了。我則深有感觸地對她說，其實根本不要我們操心，什么樣的人理什么樣的發型，理發師傅自有主張，你看，師傅也沒有征求意見，他絕不會給我理一米八那種發型，他也絕不會給一米八理我這種發型。

生日那天

一米八最近過生日，平靜的日子因此生動起來，充滿了喜悅與歡樂。

從小到大，一米八的生日一直是備受重視的節日。他的生日并不是某一天，一年至少要過兩次，一次過陰歷生日，一次過陽歷生日，小學階段的六一兒童節也天經地義地是他的節日，也是要當成生日來慶祝的。

一米六提前一個星期就向我預告，兒子馬上要過生日了。我知道，一米八即將上大學，以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年輕姿態走向社會，以后在父母身邊過生日的機會不會很多了。

現在正值復習迎考非常緊張的時候，任何熱鬧的形式都與眼下的迎考氣氛不協調，也不會贏得一米八的歡喜。我和一米六商量的結果是生日從簡，讓孩子集中精力復習。

盡管如此，生日蛋糕還是要買的，新鮮味美的奶油蛋糕，買了兩只。

一大早，我端了杯白開水叫一米八起床，祝他生日快樂，睡眼惺忪的他，還迷迷糊糊的沒睡醒，待飲了幾口水，才大睜雙眼，有些疑惑地問我，真的今天過生日？

一米六跑了兩趟農貿市場，采購回來足夠一次小型家庭生日宴會所需的食材，林林總總。我負責擇菜、洗菜、切菜，一米六捋袖掌勺，炒、煎、燉，很快，餐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一米八中午放學到家，先吃生日蛋糕，我示意他，挖一塊送給正在灶上忙乎的一米六。一米六什么時候嘗過如此甜蜜的蛋糕，喜得直夸兒子懂事！

因為一米八全天上學，這個生日一家人不可能有什么集體活動了。晚上，一米八表示要早點到學校上自修，說有個很要好的同學送了一只生日蛋糕，放在課桌里面，晚上和同學一起吃。聞言，一米六脫口而問，不是女生送的吧？一米八擺出一副“不與你們一般見識”的神情回答，當然不是，同桌送的。今天過生日，一米八心情不錯；若是以往遇到這樣的提問，他會很反感的。

到學校上晚自修之前，一米八說，要過母親節了，語文老師布置了一道家庭作業題，每人給媽媽發一條短信。一米六聽了，表面上很平靜。

一米八到學校上自習，一米六和我一同去市游泳館游泳。

回家，一米六就忙著看手機查短消息，沒有。

一米八下自修回家，吃牛奶、點心，洗漱完畢回自己房間學習，燈光一直亮到深夜23：00。

我注意到，已經躺在床上的一米六，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關掉手機，而是把手機放在枕頭邊，大約23：30，她的手機響了，立即打開翻看兒子從另一個房間發出的短信：

是你給了我四肢，讓我可以運動；是你給了我頭腦，讓我可以思考。你無私地給我一切，我無以回報，二十天后的高考，我會用成功報答您！

一米六激動地反復閱讀這則親情短信，眼睛里閃爍著一個母親溫情的淚光。

17年前的這個夜晚，是一米六和我無眠的夜晚，在待產室里，我緊握著她的手，她痛苦的呻吟一聲高過一聲，她經歷著從一個女人成為一位母親的陣痛與涅槃；而我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幫不上，急得直冒汗。

一米八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過了這么多次生日，多是一米六跑前跑后地忙碌，她會把蛋糕拎到教室或宿舍里，請一米八的同學們吃。這次過生日，他一臉茫然問我和一米六：過生日應該是我請同學吃蛋糕，怎么有同學買了蛋糕請我吃？

我告訴一米八，別人記住你的生日，在這一天祝福你，送禮物給你，是一種親情與友誼的表達，希望你健康成長。而作為過生日的人，在這一天應該懂得感恩，對親友，對同學，尤其是對在這一天將你生下來的母親。

考期臨近

前一陣子連續下雨，近日又持續晴熱，就在這忽涼忽熱的天氣中，高考的日子臨近了。

第二次模擬考試今天上午在一米八的抱怨聲中結束，最后一門物理他認為特別難，難也考試，易也考試，他很清楚，模擬考試結束，就意味著高考之前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試全部結束。按照學校既定計劃，接下來的日子，主要是學生自修，老師答疑。一米八已然有一種長假來臨的感覺。

這次模擬考試的時間與高考時間接軌，這樣一來，一米八就有了充分的休息時間，每天考試結束就回家，體育節目照看，有美國大片也賴在電視機前不想離開。為了保證公平公開公正，今年江蘇省首次實行高考安檢。學校為了讓考生適應這種全新的入場檢查，在第二次模擬考試時，對每個考生使用金屬探測器進行檢查，讓這幫活潑調皮的孩子們覺得很是新鮮。第一場考試結束，一米八回家眉飛色舞地報告：“這個金屬探測器根本就不靈光，有幾個同學故意把鑰匙放在上衣口袋里，它一點也不叫，可有個同學身上沒有任何金屬物品，它卻叫個不停。同學們都說，這是什么破檢測器！”

最近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已經不再重要，關鍵是讓學生熟悉題型，打開思路。一米八似乎也考得特別輕松。

離高考還有不到10天。

明天就是端午節，我們這兒有個多年傳承下來的民俗，讓考生吃粽子，討個“中狀元”之口彩。一米八打小愛吃粽子，這是所有愛他的長輩們都銘記在心的。2003年我出差浙江嘉興，買回了成箱的五芳齋粽子，一米八吃得非常開心。這幾年，外地的大型超市紛紛搶灘本城，在帶來全新商業零售模式的同時，也帶來了名目繁多口味各異的粽子，因為一米八愛吃，家中的冰箱里就一直沒斷過各式各樣的粽子。

老人的心思總比其他人來得更為綿密。

一米八今年高考，一直寶貝他的奶奶格外重視，從老家專門裹了粽子送來。她來了，還帶來了一把艾草與菖蒲。老人家對送給兒孫吃的東西特別精心，蛋要是散養雞生下的新鮮的，瓜果蔬菜要是家里長的沒施農藥的，這粽子肯定也是說道多多。

中考的時候，一米八的外公外婆從老家趕來助陣，送來許多好吃的東西，也帶來了讓我們一時難以適應的退休老人散淡的生活習慣。那幾天，我和一米六既要照顧小的，又要照應老的，忙得不可開交。中考結束，外公外婆當時就丟下話來，高考時他倆還來助陣。半個月前，一米六就電話跟二老打招呼，他們要準備粽子什么的盡管準備，屆時由她專程回去取，不勞二老來回奔跑。聞言，二老心領神會，人家這是在高考清場哩！

昨晚，我和一米六拜訪了班主任王老師，就考前事宜作了交流，王老師對我們在一米八的飲食起居方面也提了一些具體要求。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高三老師就不僅僅是高三學生的老師，肯定也是高三家長的老師。

家中生活一如既往，環境與氣氛格外和諧寬松，該游泳的繼續游泳，該打乒乓球的繼續打乒乓球，該看體育新聞的繼續看體育新聞，仿佛大家都沒有把高考這事放在心上。

這里的黎明靜悄悄……

六月七日

2006年6月7日星期三，經過多少期待，這一天終于來臨。

昨晚值夜班，回家休息時已經過了今日凌晨零時，剛入睡不久，住著30多戶人家的宿舍樓某個部位突然傳來一聲不小的震動，我和一米六都被驚醒。我起床一看才1：45，輕手輕腳地來到客廳，隔著房門聽聽睡夢中的一米八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放心地關燈上床，卻已睡意全無，就這么似睡非睡地迷糊到早晨6：00，起床燒早飯。

一米八昨晚23：00入睡，今晨6：10醒來，自己到書房學習。

我做好早飯，把稀飯盛在桌上冷，看看一米八，我征求他的意見，爸爸跟你談談作文？他正在埋頭背誦課文，說等會兒吧。

出于衛生安全考慮，今天早飯沒有上街買點心，都是家里現做的。一米八邊吃邊聽我談作文應試注意事項。經過斟酌，我提了4條建議：

不要涉及政治敏感話題；

不要評論中日關系或中美關系；

運用論據可多選擇語文或歷史課本上學過的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

撿自己熟悉的領域延展思路比如你喜愛的NBA或德甲英超什么的。

首場考試科目語文，9：00至11：30，要求考生提前30分鐘進場。一米八昨晚就將帶進考場的身份證、考試證及相關文具準備好，放在一只透明塑料袋里。另外，還有1瓶純凈水、1塊揩汗用的方巾、1塊塑料墊板。出發前，我讓他口袋里揣兩張衛生紙，有備無患。

8：10，我騎電動車送一米八去考場，一米六在家門口目送孩子出征，說了句鼓勵的話，我沒有聽清，但我聽清了一米八的應答。由于睡眠充分，一米八狀態不錯，前兩天才理過發，一身青春熱烈而又輕松活潑的休閑夏裝，白底淺紅格子棉質襯衫，里面是淡藍圓領T恤，T恤的下擺比襯衫長出一小截，我知道這就叫時尚。

考點學校有東西南3個大門，平時學生上學放學多走東西兩門，南門不常開。一米八的考場離南門近，我們就繞過已被考生家長圍堵得水泄不通的東門，徑直往南，南門位于毓龍路上，綠陰遮日，幽深靜僻，車子在大門禁區線外停下，人高馬大的一米八一偏腿就瀟灑地跳下了車，我拍拍他的肩，從身后輕輕推了他一把，望著他大步流星地走進考點，門外和我一樣送考的家長還有許多，有的還是父母兩人都來送考的，有些遠道而來的家長干脆就在路邊樹陰下坐等。

中午接到一米八的時候，他主動告訴我，語文挺難的，時間不太夠，有些題目做了但心里沒底。我說語文考試就是這樣，不奇怪。他告訴我，是命題作文，出乎大家意料，題目叫《人與路》。一聽這個題目，我想考生肯定都有話寫，但要寫好很難，拿高分也難。我問一米八寫的什么文體，答議論文。

午休時，一米八主動提出要跟我睡，但可能是考試動腦筋太興奮，一米八躺在床上一直沒能入睡。

下午16：30至18：30考化學，一米八交卷出來時，情緒不錯，說試卷不難。

今年全國共有950萬人報名參加高考，江蘇全省報考人數為49.2萬，鹽城市考生5.2萬。涉及面這么廣大的一項考試該有多少故事悄悄發生？今天上午開考不久，即有記者告訴我幾條本地高考新聞，建湖兩名考生搭乘中巴車時被鞭炮炸傷，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不能參加高考；上午開考后，市區某考點發現一名考生沒到，著人打電話聯系，稱考生決定放棄高考……

考完化學回家的路上，一米八告訴我，他們班的誰誰上午寫作文時，沒有看清題目要求，自己另寫了一個標題，把試題中的“人與路”當作話題了，其實作文標題《人與路》已經印好了，這位同學沒看到，考完后緊張得不得了。一米八說大家都勸這個同學不要在乎，就把另寫的標題當作副標題好了。我說，對啊，當作副標題的想法真不錯，閱卷老師說不定也會這么想哩。

六月八日

2006年6月8日，星期四。如果有人問我對氣象預報的看法，我會告訴他，氣象預報最大特點就是不準確。我想，預報員預報天氣大概就像高三老師猜測高考題目一樣，難度一定很大。

四五天前，即有預報稱高考期間天氣晴好，氣溫適中。高考前一天，全省和本市天氣預報都說7日下午或晚間有雨，然后持續晴好，語氣果斷，板上釘釘。7日下午，烏云翻滾，風雨欲來，氣壓低得令人窒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許多家長都和我一樣，去考點接考生的時候都備著雨具，雨并沒有如期而至，于是大家都以為夜間會有一場痛快淋漓的豪雨，可早上起來一看，偏偏仍是滴雨未下。老天爺仿佛故意跟氣象臺開玩笑，今天上午陽光明媚，萬里無云，下午突然黑云壓城，暴雨驟至，晝如深夜，電閃雷鳴……

今天上午9：00至11：00考數學，提前半小時把一米八送到考場，我就和其他送考的家長一樣在門外候著，等開考之后再離開。上午9：00單位有個評好稿會議，我在會前匆匆趕到，上午計劃將今年三四兩個月的好稿評出來，到了10：55，3月份的剛評審結束，我一看數學考試結束的時間已到，便告假趕去接一米八。

說話間一米八走出了考點，神態輕松自然，一坐到我車后即評價數學試卷“不難”。一米八說，平時練的考的跟高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平時每次考試都考雙曲線，很難，但高考就沒考，數學試卷沒有不會做的難題。他說同一考場有一位同班的女生，做完題目檢查時發現有個大題目做錯了，但時間已來不及重做，交了試卷之后便坐那兒哭了起來，他連忙勸導她跟她開玩笑，錯了一道題怕什么？你還想得滿分啊？

考生和老師一樣也在總結高考的規律。一米八預測，已經考過的化學、數學都不算太深，按慣例數理化總有一門會很深很難，他估計明天上午考的物理可能不會那么容易。

自從進入高三之后，一米八逢考試中午都不睡覺。今天中午只在床上閉目養神半小時，就獨自到書房看英語了。說考試不緊張那肯定是假的，一米八的緊張里更多地還包含著興奮、激動以及與難題交手的期待。

今天下午考英語，開考后有30分鐘的聽力測試，這段時間考點周圍要禁噪，公安部門早已做好了警戒，在幾個路口都設置了機動車禁行禁鳴標志，但考生家長們還是放心不下，一位家長號召，其他家長紛紛跟上，自發兵分兩路，排成人墻站在路口阻攔試圖從此經過的機動車輛，摩托車、電動車甚至自行車一概攔下，被攔者一聽說是正在高考，也都笑笑離開，對家長們的心情表示理解，絕不糾纏。

把一米八送入考點，我看見他一個小學同學的爸爸也來送考，我們倆就在樹陰下聊天，從兒子的睡眠到飲食，從每次考試的情緒到學科成績，還有報考意向、體育愛好、同學交往，我們的談話甚至涉及到高考第一天中午家里做了哪幾個菜。事后，我想起我們兩個大老爺們的談話內容就覺得很有意思，“家有考生”是所有高三家長共有的標識，高三家長有著別樣的喜怒哀樂，因而也就有著別樣的話語體系。

下午暴雨傾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辦公室。第一聲雷鳴之后，我的手機響了，一米六從家中打電話問我，不是正在考英語聽力嗎？打雷會不會影響兒子考試？我跟她打哈哈，沒關系的，老天爺打雷也是你操心得了的嗎？

話是這么說，可下午這場暴雨的序幕、高潮、結束前后持續1個多小時，我一直站在臨街的窗前，眺望著遠方，我的心早已經破窗而出，在這座城市的另一扇窗口外停留觀望，那扇窗口里，我的一米八正在埋頭答題。

英語考試結束前約10分鐘，雨過天晴。我趕到考點門外等候一米八，聽到有家長議論：老天有眼，天隨人愿。

六月九日

2006年6月9日，星期五，有些日子注定是要鐫刻在生命的年輪上，比如一生一次的高考。

今天中午11：00，一場準備了12年的漫長戰役隨著物理考試的終場鈴聲而宣告結束。

依然有許多家長站在考點門外等候，連日來的接送考生，許多家長也彼此熟悉了，大家都聚在一起交流彼此孩子這兩天的精神狀態與考后反應，有位家長甚至主動與我拉呱，然后順手遞了張名片給我，他辦了個室內環境監測公司，希望以后有機會幫他介紹一些生意。

天氣晴好，驕陽似火，考點面無表情的鐵柵欄門緩緩打開，許多剛才還一個勁往樹陰底下擠的家長，都急急地擁上前去，踮起腳往里面看，希望能盡快找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希望能盡快看到心肝寶貝走出考場輕松或微笑的表情，可我注意到孩子們的表情都不張揚，讓家長一時間捉摸不透。

我在門外等了大約一刻鐘，久久地沒有見著一米八的身影，怎么了？我心里有些著急起來，在考生們都快走光的時候，我才見到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慢騰騰地晃了過來。一米八永遠是透明的，此刻的他輕松寫在臉上。

我問，怎么比其他同學遲？

他答，開考不久就覺得要解小便，怕耽誤時間就忍住了，考完才上廁所尿了個痛快。

一米八評價物理試卷還算好做，沒有想象中的難，答題比較順利。

回家的路上，一米八說了兩句話，一句“下午約同學打球”，另一句是“馬上就可以過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了”。

中午一米八沒有睡覺，到同學家去了，走之前告訴我和一米六，某同學覺得自己考得不好，剛才在電話里已經勸了好長時間，現在到他家去玩。

高考結束，世界杯開賽，最近一米八的日子不會寂寞；而我和一米六得仔細研究一下孩子的專業志愿選擇了。

一米八的中小學基礎教育告一段落，高等教育即將開始，我在內心里默默地為親愛的兒子祈福。

畢業典禮

高考結束之后，一米八即開始實行自己規定的“世界杯作息時間”，下午有畢業典禮，中午沒有休息。這兩天，他向我們灌輸的，都是某同學昨夜看球到了凌晨幾點幾點，還有某同學高考結束24小時沒有睡一分鐘。

我注意到，他原來信誓旦旦要如何狂看世界杯比賽，現在卻全打了折扣。6月10日零時，世界杯開幕，一米八原計劃半夜起床觀看開幕式和第一場比賽。我們也欣然同意，我和一米六還把有電視機的房間讓給了他，我們到他的房間休息。一米八特地將鬧鐘調好，22：00即上床休息。可次日早晨一問才知道，他昨晚太累了，鬧鐘并沒有把他鬧醒，錯過了觀看直播，一米八懊悔不迭地說：“壞了壞了，下午參加畢業典禮，跟同學談起來要被人家笑話了！”

原以為畢業典禮很快會結束，沒想到傍晚接到一米八打來的電話，說晚上班主任請客，全班同學聚餐，他不回家吃飯了，現在先和同學上街玩，然后去同學爸爸開的飯店吃飯。我從電話里聽得出一米八興奮而熱烈的口氣，被高考這根繩索捆綁了這么久的孩子終于解放了，但也不要得意忘形忘乎所以，我提醒了句“不要喝酒”，那邊卻已經掛斷了電話，跟同學瘋去了。

卸下了高考這副擔子，一米八一下子感覺到從沒有過的放松。

我和一米六游泳結束，吃過晚飯，看了會兒電視節目，發現已經過了21：00，一米八還沒有回來。一米八還是第一次獨自參加應酬，到現在還沒結束？21：30，我已經有些坐立不安了，打班主任王老師的手機，撥通了卻沒人接，估計是飯店太噪雜，沒聽見。就和一米六走出家門，想邊散步邊迎接一米八。我們在想象著兒子畢業聚會的情景，現在剛剛考完試，大家都不知道分數，等到成績揭曉之后再聚會就不那么容易了，還想象著一米八和他的同學會不會流淚……到了21：40，我的手機響了，一米八電話里樂呵呵地說，已經吃過飯，喝了三杯啤酒，沒有一點感覺，現在他正和同學在街上看夜景，等會兒回家，讓我們別著急。

一個小男子漢第一次單獨參加應酬就喝了酒，雖然是啤酒，卻喝了三杯。

近22：30，一米八才風風火火地回了家，興奮地介紹著同學歡聚的盛況。我和一米六則接過他手中的高中畢業證書與全班師生合影，我們建議他將所有同學的姓名寫在照片背面，按縱橫排序相對應，以我們的經驗，過不了多少年，有些同學的名字就會淡忘。以后畢業10年20年一旦搞同學聚會，許多老同學見面的第一個動作，就是人家喊出了你的名字然后讓你迅速說出他的名字，你如果說不出來就會遭到大家的哄笑。

一米八到家就一頭鉆進了世界杯電視新聞。

省城的一家晚報今天將2006年高考試卷與答案全部登了出來。下午一米八把自己關在書房對答案估考分，除語文、英語的分數可能會有一些彈性，數理化可以確定的得分基本屬于正常發揮，與平時考試沒有大的出入。

高考雖然已經結束，畢業典禮也已經舉行，可一名高三學生要等到獲悉高考成績并收到錄取通知書，那才是真正的“高中畢業”。

成績揭曉

一米八高考取得佳績，雖屬正常發揮，但他給我們這個小家庭所帶來的巨大喜悅，將足夠我和一米六回味一輩子。

高考結束之后的第二天，省城一家晚報將所有試卷與答案全部刊登了出來。那天，我和一米六正常午休，一米八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個中午，對照答案估算自己的得分。我們醒來后，他宣布估計687分，打分原則是盡量不克扣自己。一米八特別提到了今年大家普遍感覺難做的數學，他認為對照標準答案，沒有發現什么明顯差錯，但還是主動扣掉5分，算145分。以前每次考試他都不太自信的語文，估計120分。

在估分問題上，一米八是個樂觀主義者；一米六也是一個堅定的樂觀主義者，她在兒子估分基礎上毫不謙虛地又加了20分，母愛真是無孔不入。對一米八的估分，我持樂觀而謹慎的態度，我在內心里悄悄將其降了20分，我擔憂的是他的語文。第一天第一場考完語文出來，一米八情緒很不高，抱怨試卷太難，覺得時間不夠用，懷疑自己古詩詞分析可能答得不準確，作文開始寫得還算認真，后來一看時間不多就潦草了……我是經歷過高考的人，我知道自己估分與實際批改之間出現三五十分差距都是不足為怪的。

一米八是個學有余力的孩子，弦并沒有繃得太緊，有潛力，也有暴發力。班主任老師對他臨門一腳創造奇跡寄予厚望。高考即將揭曉的那天中午，一米六還跟我開玩笑，說你把家里收拾一下，如果孩子中了狀元，會有人來采訪。由于有這些元素的鋪墊，最初得知一米八高考成績670分，我和一米六都沒有別人想象中的驚喜。一米八看到數學只得了134分，甚至覺得閱卷老師是不是改錯了題目。經一米八同意，我到市招辦咨詢復查數學得分事宜，被告知查分其實只是一個形式，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省考試院只復查合分有無出入，并不允許復查每題的判分情況，而合分全部由計算機操作。

你不得不承認，每個人都有一顆虛榮心。在滿足虛榮心的諸多選項中，下一代的出類拔萃，無疑是最容易激發你自豪感與成就感也是你最愿意選擇的一項。

一米八高考得高分，是我們這個家族的驕傲。一米八的奶奶聽到高考成績后，高興得一夜沒有睡好覺。他的外婆在電話中則一再指示我和一米六，要對一米八加強營養，注意安全。他的叔叔、舅舅、姑姑、小姨還有一些素有來往的朋友熟人也紛紛打電話，證實考分，表示祝賀。一米六上班的行政大樓今年有不少人家孩子參加高考，一米八是得分最高的，一米六回家悄悄告訴我，說她在區里工作這么多年，還第一次在機關大樓里擁有這么高的知名度與關注度。我說你這是“母因子貴”啊。孩子考得好，母親所在的單位都覺得喜慶，一米六的同事在某場合與人吃飯，聽別人夸獎誰誰考了650多分，便很不服氣地接過話頭，650多分算什么，我同事家兒子考670哩！我的同事見到我也一律改變了平時的招呼內容，都異口同聲地說一些恭喜的話。

喜悅總是襯托出來的。高考成績甫一出籠，關系比較要好的一個朋友卻拒絕透露女兒成績，只說不太理想。稍后，接到了兩位親友的電話，一位考了618分，平時成績很好，高考發揮失常；另一位剛好踩二本分數線，家長在電話里哀聲嘆氣……我們斟酌措辭安慰別人的同時，內心漸漸沸騰起來，是啊，我們得感謝一米八，他以自己的頑強拼搏給我們帶來了多大的人生快慰。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