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紀念與挽歌
——獻給文彥先生
■殷常青
一
一個詩人去了遠方,
在今天零點的北京,
沒有星宿的眷顧,
也沒有明月的照耀,
一個詩人義無反顧,獨自上路了……
仿佛遠方有他的祖國,
仿佛遠方有他的親人,在等待,
一個詩人丟下他的人間,
匆忙趕赴虛無的天堂……
二
窗外,暮云涌動,
仿佛聚散無常,苦匆匆……
一個詩人安靜地睡著了,
一個詩人隱退到我們的心里去了。
他在秋日下葬,
在明天清晨長大成人。
不遠處,風未曾停留一刻,
他寫下的詩篇,
已先于骨肉抵達時間的站臺。
三
一個詩人走了——
仿佛一個兇狠、粗暴的詞語,
要避開我們,
仿佛正在消失的因果,沉默,
不愿在秋日中等待太久……
一個詩人走了——
他選擇成為這個世界優雅的死敵,
在流螢飛過的夜晚,
他的背影,也在一點一點地消散。
四
遠方有他的燈火,他的詩篇,
也有他的唱詩班與合唱團。
遠方,有覆蓋他一生的黑暗,
也有半盞破碎的星座。
他的列車深入隧道的漫長,
從此穿過這世界無盡的疲倦。
他多么迫切,多么迫切……
仿佛一個拂去塵埃的詞,
多么干凈,多么簡潔。
五
一個消息是沿著山脊壓過來的,
幾乎以為是烏云,
幾乎以為是泥石流埋進了心里……
流水無言,夜無底,
一個人活多久,才是活過……
一個消息,一陣風,久久不散,
而生活啊,是的,生活——
聽到這個消息,就消失了,
而幾乎沒有人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六
心靈的天空,
肉體的大地,
北京的八寶山,
是我與你暫別的地方,
也是你與自身暫別的地方。
落日飛濺,
秋天空曠,
時光之外有親人的等待,
等待一個詞語,你或是遠方。
七
秋風吹襲,
從樹上下來的葉子們,
和你,走在同一條路上……
葉子沒有你走得快,
也沒有你走得遠,
在我們眼里,你如此匆忙埋葬自己,
像埋葬一個天才……
我們在秋風吹襲中等著你,
投胎,轉世,重歸人間江湖。
八
我準備相信這一切,
相信黑夜轉身,
相信還未降下的雨,
相信有一些話語,在葉子上,
還未說出,還有一些路,
在風中,還沒有撤走,
我相信你一直和愛在一起,
獻身時間泥濘的轟鳴,
相信其中有不斷盛開的葵花。
九
風低頭,
草低頭,
沒有邊際的生活,不相守。
過去的,現在的,
無所適從的世界,
草草埋了一個寧靜,悠遠的秋天。
沒有角落,
也沒有邊緣,
沒有夢,在簡單的睡眠里。
十
……哦,這樣的一天,
一個人瓦解了我對北京秋天的想象,
知春路邊的烏鴉,
為自己,也為北京的暮色,
聲聲叫喊……
在這里,在這時,
除了落日,除了世上——
一滴一滴悲痛的淚水,
我遇見的,將會是什么。
十一
夕光返照,
空山,
迷失了方向。
雨聲在上游響起,
我抬頭,
恍如隔世……
大江茫茫,
過江的人不再回來,
他只比時間晚了一步。
十二
人世間,他低著頭,
自己的家一直背在自己的身上。
一條河流在體內走投無路,
沒有了源頭,也沒有了波瀾。
他張開了懷抱,抱住了黑暗……
他多想洗盡遠方的塵埃,
他多想洗盡內心的眷戀。
世界這么寬闊,
而那些山峰正在漸漸逼近……
十三
落日在西山滾動,
動蕩的人群焦躁不安。
月光在夜鳥的眼眶中燃燒,
天空下的道路,叫做曾經……
親愛的時間,只剩下嘆息……
而你總是依依不舍地在眺望,
遠方,是不是比道路更遠。
你不能像落日一樣離開,
讓我們眼中再沒有晴朗的好天氣。
十四
哦,悲烈的告別之正午……
西山盤向蔚藍的天空,
我感到了刺疼,也感到了憤怒。
咳嗽吧,把詞從亡靈的肺里咳出來,
把怒放的菊花從煙塵里咳出來……
悲烈之正午,世界正在縮小
熄滅的事物我需要它們亮起來,
一盞接一盞變得像生前一樣
像某個節日,某個秘密的時辰……
十五
時間的火車在嘶啞轟鳴的途中,
刻下了厄運與悲痛,
沒有一個詞,能說出此刻的無力,
沒有一個詞,能挽留此刻的痛失,
風顫動著,落日顫動著,
時間的火車將一個人扔在無盡的黑暗中,
微弱的氣息顫動著,
而悲痛的生活還要繼續,
夜晚結束了,你就是光明,你就是清晨。
十六
一首紀念的挽歌寫到這里,
我想挽留,又不可能,
因為生活在繼續過往,
等待也在繼續回憶,
一首紀念的挽歌只在陰影里,
只在悲傷的湖水里,
別的地方不會有,
只在心里,抖動不止,像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