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城市，處處少不了一抹藍。

有史以來頭一遭——中國足協杯決賽，同城主客場德比大戰。

遭遇了一個賽季坎坷，甚至在中超聯賽中一度到了降級邊緣區的申花，與在聯賽中同樣未遂冠軍目標的上港，在足協杯決賽會師。

賽前，老牌球隊申花普遍不被看好，即便是那些“藍血人”——資深申花球迷，也大多表示，希望申花打出精氣神就好。未曾想，11月19日，申花主場依靠馬丁斯的進球，1：0小勝。隨后，在11月26日客場對上港的比賽中，申花打出了應有的氣勢與足夠的內容，打出了2：3的高比分。申花以總比分3：3、客場進球數多，而成為名副其實的冠軍。

如果不算賽季初聯賽、杯賽優勝者之間的超霸杯之類，單以聯賽和杯賽而論，這是足球職業化改革以來，申花第四次問鼎全國冠軍。只因末代甲A冠軍最后被剝奪，所以單算榮譽的話，職業化改革以來，申花為上海贏得了一個聯賽冠軍和兩個中國足協杯賽冠軍。

當申花再次奪冠之際，申花俱樂部發布奪冠海報：THE CITY IS BLUE。

而整個城市，確實處處少不了一抹藍。

“城市·榮耀”，這是陸家嘴的高樓整個外墻上打出的藍色底紋的字樣。

11月27日，延安中路839號新民晚報老大樓前，一波波穿著帶有申花隊標服裝的人們前來，這都是沒能在外買到當天申花奪冠報道報紙的球迷。有人甚至一口氣買了2000份報紙！

微信刷屏更是不在話下，許多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者，這一天突然暴露了自己申花球迷的身份。

“回到1998”，“重溫那一刻”……

冠軍“交響樂”

初冬，申花再次怒放。

2017年的上海足球，猶如一曲演奏了一整年的冠軍交響樂，盡管其中有低回的樂章，有沉悶的時刻，但主旋律是那么激昂，申花是冠軍，則是這曲交響最華麗的尾聲。

2017年的上海，堪稱足球豐收年。

單以全國冠軍而論——申花的足協杯冠軍，外加全運會賽場上，上海男女足各年齡段球隊創紀錄包圓所有全國冠軍。這冠軍數目，仔細點數，足足一只手！

年初旨在沖擊亞冠、中超、足協杯三項冠軍的上港，看似沒有收獲一冠，但亦取得了亞冠進四強的好成績——這創造了上海職業足球在亞冠賽場的最佳戰績。在中超、中國足協杯賽場上，上港取得兩個亞軍。上港其實已經在成績方面取得了隊史新高。

今年的中國足協杯四強，上海球隊占據三席。除了老牌球隊申花、新銳球隊上港之外，處于中甲聯賽的申鑫亦逆襲中超土豪蘇寧，成功晉級四強。對于小成本運作、主場偏居金山的申鑫來說，這算是佳績了。特別是在中國足協杯頒獎禮上，申鑫榮獲公平競賽獎，更是給這一佳績以錦上添花的注釋。

當然，比起豪取中超七連冠的廣州恒大來，兩支上海球隊今年的成績都沒有達到預期。期盼掀翻恒大的上港，最終排名第二，加之足協杯第二，爭三冠而未得一冠，特別是其俱樂部隊史上，全國冠軍仍然是個空白點。

申花今年則遭遇聯賽成績不佳，一度接近降級區。鬧心事還不少——年初引進的阿根廷球星“野獸”特維斯，一度被外媒曝稱年薪世界第一，然而在上海這一年，他對球隊的幫助微乎其微，特別是在球隊比賽期間病休，卻出現在迪士尼樂園，而得到了一個新綽號——迪士尼。

其他種種，譬如孫世林在3月份與天津權健的比賽中，對該隊罰丟點球的知名外援帕托點贊，遭遇中國足協罰單。由此，“世林點贊”竟然成了“新成語”。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上港的問題，則出在由崇明根寶基地培養的一幫1991年前后球員為基干，加之胡爾克、奧斯卡等天價外援組成的球隊，至今沒有冠軍加身——投入產出比似有不符，更似有蹉跎歲月之感。

展望來路，由混合所有制企業綠地入駐至今近四年，球隊即將再次踏入亞冠正賽之際，申花一線隊的陣容強度、板凳厚度都亟待進一步加強、加強、再加強。然而，如今面對中國足協引援新規——引進內援超過2000萬人民幣、外援超過4500萬人民幣，就要拿出同等金額，或是納入本隊的青訓建設，或是上繳中國足球發展基金會，申花想要短期內靠撒錢達到提升戰力的目的，已幾乎不太可能。如何慧眼發掘，巧妙引援，考驗的是近年來被擁躉屢屢詬病引援不力的申花管理層。

至于上港，則面臨如何把錢花在刀刃上的問題。

當然，從上海隊在全運會各年齡段上包攬冠軍，可以看出——上海足球未來幾年賴以出成績的基礎是有的，2017年的冠軍交響樂，可能會在來年，甚至未來幾年，再次演繹，甚至演繹得更好。

提及未來，且先看明年的中超聯賽，有一大看點——繼上海、廣州、天津以后，落戶北京的人和沖超成功，使得京城也有了中超德比大戰。

對于一流城市來說，擁有一流的職業體育、一流的球隊，是題中之義。就職業足球發達的歐洲來說，譬如倫敦，既有阿森納、切爾西、托特納姆熱刺、西漢姆聯、水晶宮等數支老牌強隊。在曼徹斯特來說，十多年前曼聯隊橫掃英倫甚至決勝歐冠時，當地人卻亦感覺在足球底氣方面未必強過倫敦，直到曼城崛起以后，曼徹斯特人似乎才真正感到——自己身處大城市。

米蘭有AC米蘭和國際米蘭雙雄；馬德里有皇馬和馬德里競技兩強；慕尼黑有拜仁和1860；大巴黎盡管一枝獨秀，在法蘭西又誰與爭鋒？

許多歐洲城市的同城德比，玩了一百多年。南美也不遑多讓。譬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德比——河床對博卡青年，譬如弗魯米嫩塞與博塔弗戈的里約德比，都是百年佳話。

在美國來說，其籃球、棒球、橄欖球等職業聯盟，早已蜚聲國際，足球項目至今不溫不火。但具體到美國足球職業大聯盟，水平其實比中超只高不低。申花今年足協杯主客場都有進球的馬丁斯，即是在2016年從美國西雅圖海灣人隊加盟申花的。

為什么許多世界名城擁有知名的職業球會？以本次申花再奪中國足協杯而論，“城市榮耀”四個字，確實說明問題。

現代都市，職業體育代表著一種城市精神。有無頂尖球會，往往反映了一座都市人們的價值取向、精神追求、消費能力。

在中國來說，京、津、滬、穗都是經濟發達城市，大多又是一線城市，這些城市的經濟體量、觀眾容量等，決定了一線球隊數量、質量未來將保持在較高水平。冠軍可遇更可求，未來，機會仍將留給準備更充分的球會。

職業化之路

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職業體育，肇始于足球。中國足協在1992年紅山口會議上，決定把足球作為體育改革的突破口，確立了中國足球要走職業化道路的改革方向。

隨后，在1993年，當時中國足球甲級隊A組八支球隊借助廣東省，舉辦了模擬主客場制的聯賽。

再之后，1994年，戴上“職業化”帽子的中國足球甲A、甲B聯賽拉開了帷幕。

緣何在1990年代中期，中國足球得以率先開始主客場制比賽？又緣何冠名甲A、甲B呢？比之幾乎同時啟動的日本足球職業聯賽，為何中國職業聯賽沒有促成中國男足的水平似日本男足般突飛猛進呢？

一切還是得從中國城市化水平、中國國民經濟發展水平上去尋找答案。

在經歷了十多年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中共十四大報告把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新的目標后，中國城市的經濟活力有了很大提升，各類所有制企業增多、實力增強。企業也需要宣傳自身品牌的各種渠道。

以當時的上海男足為例，在1980年代后期開始，逐漸有了企業贊助并取得冠名權的球隊。譬如蜂花、申花、阿克發、桑塔納等等，都曾經成為球隊名。

但自1994年啟動足球職業聯賽后，許多球隊與各省市或者大口體委仍沒有完全脫鉤。比如甲A八強中，廣東宏遠就是廣東省足球隊，廣州太陽神就是廣州市隊。而后徐根寶曾去執教從甲B沖到甲A的廣州松日隊，就是廣州二隊的班底。許多企業贊助球隊，但并不擁有球隊的股份或者資產。

甚而，甲A、甲B之名，也來自專業體工隊時期，地方體委對甲級隊照拂得多，許多乙級隊則不免有解散危險。中國足協為了提高地方體委辦足球的積極性，而將頂級聯賽和次級聯賽都稱作“甲級聯賽”——一個甲A、一個甲B。換言之，甲A和甲B，本就不是個市場經濟體系下的聯賽名稱，而是沿用專業體工隊時期的名號。

日本足球的職業聯賽，始于1993年，只比中國早一年，卻迅速提升了日本男足的水平。在1980年代屢屢敗在中國隊腳下的所謂亞洲二流球隊日本，迅速提升戰力——奪取亞洲杯冠軍，在世界杯外圍賽中屢屢出線，甚而在國際賽場代表亞洲打出了一定水準。

在1980年代甚至1990年代初，中國有諸如沈祥福等教練、賈秀全等球員在日本足球界以老師、強力外援著稱。而到了21世紀，中國足球整體上已經落后日本足球幾個身位。一度，由岡田武史為代表到日本教練，曾經到中超執教，并口口聲聲要幫助中國足球提高水平。

總的來說，1990年代開始的中國職業足球聯賽，是與當時中國的整體經濟實力、市民階層的收入水平相匹配的。這就如同1992年以前日本足球的半職業聯賽，亦是由企業冠名——豐田隊、住友金屬隊云云。只因當年日本的社會結構是以企業為依托，市民階層亦無法從社區自發形成足球隊。

申花隊脫胎于當時的上海足球隊。其時，申花是個家電品牌，主要經營洗衣機、熱水器之類。而在其經歷了SVA時期、朱駿時期都未曾改名后，“申花”兩字早已不代表曾經贊助這支足球隊的家電企業了。某種程度上說，“申花”兩字，更類似日本J聯賽成立以后諸如“鋼巴” “勝利船” “紅寶石”之類中性詞。

上海一直以來是中國足球重鎮，20世紀二三十年代，生于香港的廣東梅州人李惠堂來到上海，逐漸打出了“亞洲球王”的風范，乃至當時流行一句話——“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

上海從不缺乏國內一流球星。譬如徐根寶，1966年進入國家隊，曾任國足隊長。在崇明根寶基地酒店一樓的榮譽室里，有一張黑白照片，就是周恩來總理當年接見徐根寶時的留影。

方紉秋執教的1983年全運會冠軍的那支上海隊中，張惠康、秦國榮、魯妙生、柳海光等人，至今被老球迷念叨。

到了職業聯賽階段，范志毅一度成了中國職業體育的一塊牌子。亞洲足球先生、轉會英格蘭水晶宮隊并成為隊長，一度成為佳話。申花更是在1995年奪得甲A聯賽冠軍、 1998年奪得足協杯冠軍。如今則再添一冠。這支脫胎于上海足球隊的老牌球隊，從中國職業化初年走到今日，發現在聯賽中，唯有國安和自己是從沒有更名過的頂級球會。算上曾經一度降級如今重返中超的河南建業，也不過區區三隊。

盡管申花一度成績不甚理想，但球隊在上海市民老百姓中一直是一種牽掛。而對于包括申花在內的上海各職業球隊，以及由各職業隊為代表的上海足球事業，上海市委、市政府向來很重視。

2009年，時任市領導在相關批示上明確表示，“足球是群眾熱愛的體育運動，上海足球事業的發展，不能因為‘市場化而放棄政府的責任”。

足改頂層設計

從數據看，上海的職業足球成績穩步提升，足球氛圍漸漸升溫，更多市民開始關心足球，熱愛足球。

今年年初，申花、上港分別征戰亞冠聯賽，創造上海職業足壇新紀錄；2017賽季，上海申花主場場均觀眾達到19021人，上座率68%；上港主場場均觀眾人數29174人，上座率65%，雙雙排在中超前八。此外，上港主場迎戰領頭羊廣州恒大的比賽，現場觀眾達46717人，創下中超上海球隊上座率之最。

足協杯兩場決賽，上座率也都達到預期，虹口上座24319人幾乎達到上限，上海體育場亦上座39552人。

從觀眾上座率、衍生品購買等角度衡量，上海的球迷消費已經較為成熟與固定化。上海人均GDP突破11.36萬元，達到了日本1990年代初的水平。中國足球職業聯賽所生存的土壤越來越好，其非職業因素——諸如企業冠名俱樂部、俱樂部收支嚴重不平衡、青訓與俱樂部不掛鉤、球迷消費不足等等問題，到了可以加快解決的時候了。上海這些仍在職業化之路上的職業球隊，完全應該加快速度繼續發展。

就全國足球改革的政策層面來說，2015年2月27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次會議上，審議通過了《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

2015年3月24日，中國足球協會在京召開第十屆執委會第四次會議。這一次會議，堪稱能與1992年啟動中國體育職業化之路的紅山口會議相提并論。

該方案，制定了中國足球的近期、中期、遠期目標。

近期目標是——理順足球管理體制，制定足球中長期發展規劃，創新中國特色足球管理模式。

中期目標是——實現青少年足球人口大幅增加，職業聯賽組織和競賽水平達到亞洲一流，國家男足躋身亞洲前列，女足重返世界一流強隊行列。

至于遠期目標，則是——中國成功申辦世界杯足球賽，男足打進世界杯、進入奧運會。

回看當年的紅山口會議，曾經提出過更豪邁的口號，但這些口號大多落空。中國足球職業聯賽建立以來，盡管足協屢屢提出各種方案以加強職業隊梯隊建設，但中國足球人才一度青黃不接——早期的專業體工隊、少體校模式式微，由企業贊助冠名的“廣告型”球隊不注重梯隊建設，產生了不小的負面影響。

2015年，中國足協提出——從2016賽季開始的三年內，中超、中甲必須擁有標準訓練基地，必須擁有自己的梯隊。如今，各中超球隊確實在落實梯隊建設。可見，這次足改是動真格的。

以上海為例，政府也在為職業隊梯隊建設殫精竭慮。據悉，2017中超賽季拿到中超亞軍的上港、獲第十一名的申花，在今年底都會收到一筆“特殊獎金”。為鼓勵職業俱樂部發展，上海管理部門在2013年建立體育發展基金，創新地通過以獎代補的方式，對俱樂部獲得的成績作出激勵，并通過追蹤機制確保經費用到實處。

比之足球俱樂部億元級投入，體育基金根據名次獎給俱樂部的數額并不多，但政府意在用引導資金撬動市場積極性，鼓勵俱樂部履行社會責任，以獎代補，推動俱樂部健康發展。

與1992年以盡快建立職業聯賽為目標的紅山口會議相比，2015年推出的《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并非是一個單以國家隊成績作為唯一目標的方案，亦非完全作為職業聯賽目標的方案，而是一個從國家隊、職業隊等競技層面到群眾體育普及層面整體規劃的系統性方案。

某種程度上說，足球運動是否普及，比一支國家隊是否在洲際比賽上取得好成績，來得更重要。它攸關一個國家的全民身體素質、國民精神。早已不僅僅是一個足球概念了。

足球運動，場上11人對11人，是世界上同場參與人數最多的運動，在這樣的集體項目上要想獲勝，必須注重配合，注重集體榮譽感與忠誠度。足球和大多數體育運動，都是人類的共同語言。這是中國從國家層面發展足球運動的初衷，如果了解了這一點，也就了解了足球為何不僅僅是足球。以職業隊為引領，使更多人在足球領域消費，同時下場踢球，或許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