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來日可期

蘇意

1. 這個男生不禮貌

姜依第一次聽到沈顧的名號是在進入三中的第二天。

十班教室，班主任在下課前撐著桌子宣布：“晚自習時一班的沈顧會在禮堂作演講，全體都要到，保持紀律，不準遲到。”

當下周圍全是竊竊私語，帶著某種緊張的期待和驚喜。姜依愣了愣，摘下眼鏡，覺得這個名字異常耳熟。

“上次全城統考第一名的那個啊，沈顧，排在你前面的那個，那時候咱還在十二中呢，還記得嗎？”徐正卓瀟灑地轉了圈筆，毫不留情地揭傷疤。姜依印象一下就深了。

“我去，第一名你都能忘記，我依姐沒把人放眼里啊。”徐正卓剛說完，腿就被人踢了一腳。

“我為什么要把他放眼里？又不是絕世帥哥。”姜依打開一張試卷，重新戴上眼鏡，臉小，圓框眼鏡襯得她很可愛。

徐正卓似笑非笑，慢悠悠打開手機，翻半天翻到幾張照片，放到姜依眼前，“還真是，雖然不算絕世吧，但成績好長得也過得去的男生三中有幾個？一下課，一班的窗戶邊全是女生好吧？”

照片上的男生白衣黑褲，坐在地上微垂著頭，戴著一副修飾的黑框眼鏡，側臉撓人的那種好看。

拍照技術很好，人也很好。姜依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好看的。

晚上禮堂當然很熱鬧，坐滿了整個年級的人。沈顧走進來的時候有點漫不經心，手里只拿著一張紙，還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后排有女生躁動地輕喊。

很枯燥的演講，千篇一律的詞句，姜依坐在第一排聽得想睡覺。她強迫自己睜眼觀察沈顧的表情，看著看著突然樂了，臺上的這個人，似乎更不耐煩。

很快演講完，臺下的女生很給面子地報以熱烈掌聲。

散場時，姜依刻意留了一會兒，等人走完了才收拾東西離開，嘴里含著之前徐正卓塞過來的一顆糖。

姜依走得慢，走到樓梯拐角時突然一頓——她看見了沈顧。

他靠在墻壁上玩手機，聽見響動抬頭和姜依對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沒什么表情。

姜依咬著糖的牙齒一頓，咬到舌頭，疼得差點齜牙咧嘴。她輕咳一聲，連跳下兩個臺階，鼓起勇氣喊：“嘿！你是沈顧吧？”

很輕的一聲應答，沒有抬頭。

血腥味在嘴巴里彌漫，姜依撇撇嘴，伸出手：“我叫姜依，上次全城統考我是第二名，排在你后面。交個朋友吧？”

他聽見了，似乎回想了一下，最后看著她慢慢說：“你就是那個差我四十分的第二名啊。”

姜依轉身就走，扎心了。姜依用力咬了咬嘴里的糖，這個人太膨脹，交個屁朋友！同時她想到徐正卓的話，她沒有把沈顧放在眼里？呵，沈顧也一樣啊，同樣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2. 這個女孩不好惹

那晚姜依搭訕失敗的事，她沒有跟任何人提起，放學下樓也刻意繞著一班走。

某天發呆的時候她甚至在想這樣不給她姜依面子的人有幾個，這個沈顧，著實讓她印象深刻。

是的，姜依算是半個壞學生。她和徐正卓從前在風紀最亂的十二中，仗著家里條件好，捅出過不少大婁子，最皮的那些男生聚在一起也皮不過姜依一個人。

后來，姜依的爸爸突然生病住院，看著老爹滿懷期待的眼睛，姜依突然就醍醐灌頂，浪子回頭，決心埋頭好好學習了。她要轉校，徐正卓也跟著一起轉來了三中。

姜依腦子好使，在學習上一下功夫，就是全城第二的成績，并且直甩第三名三十多分。所以唯一超得過她的沈顧，用這種不屑的語氣嘲諷她，她真是氣得想打人。

冤家路窄，姜依沒想到沒幾天她就和沈顧再次見面了。

一個老師教兩個班，某天晚自習，為了方便講題，干脆讓兩個班的人聚在一起上課。

沈顧坐在姜依前面，姜依瞪著那后腦勺，憤恨地想拿筆戳過去，手里的筆還未來得及放下，沈顧突然回過頭來。

錯愕住。

姜依別過頭，尷尬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不料沈顧勾起嘴角，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瞥她：“我記得你。”

姜依深呼吸，沒忍住：“誰要你記得我。”

“姜依，沈顧，你們倆上來解這道題，用兩種不同的解法。”

突然被老師點名，兩個人都頓了頓，一起起身走到講臺。

無數注目禮，徐正卓帶頭起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在這個教室了噢，很強很強。”

姜依剛寫了個解，聞言被沈顧看了一眼，想起那晚被嘲諷的事，憤恨地掰斷粉筆，朝徐正卓丟過去，“就你話多。”

班里哄堂大笑，有人低聲說：“這新轉來的妹子挺好玩的。”

沈顧漫不經心，寫的字歪歪扭扭，但答案是真的完美。

最后老師點評，笑著說：“姜依，這才是最優解。”

姜依點點頭，這時前面的某個男生突然往后靠了靠，悠悠地說：“你差的那四十分，不是白差的。”

“……”這回姜依真的把筆尖戳了過去，沒客氣。

沈顧猝不及防，捂著脖子瞪她：“你有病啊。”

姜依露出一個老母親的微笑，用口型說：要不要再來一次？

那節課上完，沈顧沒再回頭講過一句怪話，姜依瞬間覺得那晚憋的郁氣都消散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沈顧反而愿意搭理她了。

偶爾在樓道走著，姜依和人講話，腦袋突然被人用書本重重一拍，抬頭，一定會看見沈顧那清瘦欠揍的身形。

快到期末的時候，徐正卓看好戲似的問她：“你倆咋這么熟了？”

姜依想了想，沈顧現在都樂意在打游戲排位時邀請她一起，說好學生要不要來一把了。似乎，是挺熟的了。

3. 他們都很美好

姜依在QQ上問沈顧：“你為什么叫我‘好學生？”

沈顧很快回復：“一心只讀圣賢書，不是好學生是什么？”

姜依：“難道你不是嗎？”

沈顧：“我還真不是。”endprint

姜依忽然想到哪個老師說過，沈顧天天上課睡覺，也能考985，真是欠揍。

不過很快，姜依就顛覆了沈顧“好學生”這個印象。

起因是某天姜依和沈顧難得在食堂遇到，沒什么人，干脆就一起坐了。和沈顧熟起來后，姜依基本了解了他這個人的底細，人挺好，只是愛放怪話，他說一句，姜依懟一句，有來有往，非常和諧。

嘈雜就在這時候起來的。

幾個愛惹事的男生把一個高一的女孩圍著欺負，言辭難聽。姜依背對他們，聽了一會兒就聽不下去了，摔了飯勺猛地起身走過去。

沈顧錯愕，都沒來得及拽住。

姜依是不怕事的，撿起包里隨身帶的折疊傘就用力往對方臉上砸去，快狠準，力道之大，砸得那人尖叫了一聲，臉上紅了一大片。

“給我道歉！”

沈顧挑眉，那姿勢簡直是信手拈來，一看就知道她沒少打過架。

“姜依！你管什么閑事！”一堆人瞪著她。

“我還就管了。”姜依把女孩拉到自己背后，“你敢跟我動手試試？”

姜依從前在十二中的事跡可謂聲名遠播，都知道她是個打起架來不要命的主，而且她后面還有沈顧，說不定徐正卓也會跑來，那時候才不好辦。

打落牙齒和血吞，一群人不服氣地推搡著往外走，歉是不會道的。

姜依翻了個白眼，拍拍女孩的肩膀，有種莫名的稚氣：“他們不會欺負你了。”

沈顧盯著她看：“女中豪杰啊！”

“帥不帥？”

“以前沒少打架。”

“現在這不是洗心革面了嗎？”頓了頓，有點辯解的意味，“我最看不得這種事了，我以前雖然壞吧，但都壞在不過分的事情上。”

沈顧再次挑眉，印象改觀。

食堂這事很快傳到了徐正卓耳朵里，這人也是真仗義，事后又去找了那些惹事的男生，美其名曰是給姜依找回場子。

沈顧問姜依：“你倆很熟啊？”

姜依在做題：“那當然，我們是兄弟。”

放了寒假，快過年的時候，姜依的爸爸要開始做手術了，姜依前所未有地乖巧，成天和他聊天講笑話，她說：“老爹，你不要緊張啊，小時候你答應過要帶我去迪士尼玩的，等你病好了，記得兌現諾言。”

姜依爸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由爸爸撫養長大，干什么他都支持，她根本不敢想，如果爸爸離開了，她要怎么辦。

姜依一連消失了好幾天，沈顧玩游戲匹配找不到人，去問了徐正卓才知道姜依爸爸生病這件事。

聽完始末，沈顧握著手機沉默了半天，最后用舌尖頂頂腮幫，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

姜爸爸的手術很順利，只不過出來以后昏迷了好幾天，姜依就在醫院守著，除夕那天也不回家。

有人敲門時，姜依趴在病床上睡覺，被吵醒，迷迷糊糊一抬頭，居然看見了沈顧。

他依然漫不經心，慢慢走進來，把手里拎著的保溫盒放在桌上，一指：“我媽包的餃子，吃不完的。”

姜依腦子短路，瞪著他看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換上笑嘻嘻的表情：“沈顧，這么別扭啊？”

沈顧沒好氣地敲她的額頭，給她打開盒蓋，丟在一邊：“愛吃不吃，白眼狼。”

姜依為難地皺眉：“……可是，我晚上吃過飯了。”

“……”沈顧的表情真正有了點變化。

下一秒，姜依喜笑顏開地把保溫盒抱在懷里，往嘴里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餃子，說話含糊不清：“我騙你的，沒吃，沈顧，你簡直是雪中送炭。”

沈顧情緒一起一伏，又沒有辦法，只能憋著氣給她擰開礦泉水瓶蓋：“慢點，噎不死你。”

“今天不是除夕嗎？你家里人讓你出來？”吃完餃子，姜依打了個飽嗝，好奇地問。

“我說我出來獻愛心。”

“……”

他們站在醫院的陽臺上，遠處的天空有煙火璀璨。

沈顧耳朵里塞著耳機，他忽然低頭看一眼穿得像只熊的女孩，又指指樓下穿著病號服玩仙女棒的小女孩：“你要不要玩那個？”

很久以后的姜依依然記得，這個新年，是她的青春期里過得最最溫暖的一個，沒有之一。

仙女棒很漂亮，沈顧塞給她一大捧，不厭其煩幫忙用打火機點燃。姜依手指被凍得通紅，嘴角的笑卻一直沒有落下去，心底有千軍萬馬，也有細水涓流。

她聽見沈顧低沉的聲音，很輕，但她還是聽見了。“姜依，你爸爸會好起來的。”

4. 那我們也要在一起

姜依的爸爸在春天到來的時候痊愈出院，狀態又好起來了，說話中氣十足。姜依的心情也隨著這個充滿希望的季節慢慢晴朗起來。

此時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七十天。

新的教學樓建好，他們換了教室，一班和十班隔了兩層樓的距離，沈顧和姜依也就很少見面了。

有回姜依想找沈顧借張他的試卷參考，隔著幾百米的距離看見，扯著嗓子喊他，沈顧茫然地回頭，就看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就這，還等了兩分鐘才跑到跟前。

沈顧“嘖”了一聲，打量她的腿：“你這腿，是真的短。”

姜依伸腿就踢：“就你腿長，高興沒？”

拿了試卷，姜依道了聲謝，往自己教室走，走了一會兒回頭，看見沈顧跟在后面，“你教室不是在一樓嗎，跟上來干什么？”

沈顧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去上廁所。”

姜依目瞪口呆：“一樓不是也有廁所嗎？”

沈顧把一瓶飲料塞到她手里，然后推開她走掉，有點氣急敗壞，“我樂意走這兩步！”

姜依握著冰鎮過的飲料愣了愣，追上去，“你這個人有毒。”

久而久之的，在忙里偷閑的課間里，也有人八卦沈顧和姜依之間的事。連徐正卓也跑來問，笑嘻嘻地掰扯：“沈顧是誰啊，高冷之花，居然愿意帶你打游戲，還給你買飲料，借試卷給你。你們接下來，不會志愿都要填一塊兒去吧？”

“……”姜依被問得啞口無言，半天憋出一句，“真沒什么，我們的關系跟我和你之間是一樣的好嗎，你沒帶我打過游戲，沒給我買過飲料嗎？你喜歡我啊？”

徐正卓摸鼻子：“這不一樣。”

“那就給我走開。”

可是，真的和徐正卓是一樣嗎？姜依閉上眼睛，不敢多加臆測，她不想讓人覺得她在自以為是。

高考前夕，這座城市一直在下雨，淅淅瀝瀝，風雨琳瑯。姜依一到下雨天就很郁悶，對沈顧說：“這雨怕是要下到高考結束。”

QQ空間被大規模刷屏，全都是關于畢業的“說說”。姜依沒想到沈顧也發了一條，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

內容是：如果雨停了。@姜依。

沈顧是那種萬年不發“說說”的人，這一炸，瞬間炸出無數人點贊，下面跟著滑不到底的隊形：你們就在一起。

原本是薛之謙的歌詞：如果雨停了，我們就在一起。

姜依看見有點愣，手指在鍵盤上停了很久，最后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在抖，她腦子一片蒙，甚至都不敢開口問是什么意思。

姜依和沈顧不在同一個考場，高考整整兩天下來，基本沒見過一面。最后一科考完，姜依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很平靜，如往常放學是一樣的心情。

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是，高中生活已經結束了，她成年了，自由了，受的拘束不那么多了。

雨還是沒停，淅淅瀝瀝，煙雨江南。她等在考場門外，沈顧說過要來找她。

此時許多人都往外涌，姜依沒動，就那么站在原地等著，直到看見人群中那個撐著黑色長柄傘的男生一步步朝她靠近，沉穩，篤定。

這兩天為了考試，她刻意不去想一些東西。而此時，她心動得發抖。

“走了。”終于走到身前，沈顧自然而然地牽起姜依的手，拉到傘下。

姜依心潮起伏，她低頭看著沈顧被雨水打濕的襯衣衣角，終于鼓起勇氣：“沈顧，這雨還是沒停。”

沈顧始終沒松手，握得更緊了一些，他甚至沒看她：“那我們也要在一起。”

編輯/廣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