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愛

山東/張忠報

遙遠的愛

山東/張忠報

記得年少時曾看過一句格言，大意是說，“兒子總是隨著父親的衰老而逐漸強壯起來的”，我一直深以為是，并為之傷感，但這又是無可改變的人生真諦。

據說，我的爺爺和奶奶生前都是極疼愛我的人，但是，在我還未諳世事時他們便先后去世了，特別是爺爺，我甚至記不起他去世時的情形，因為那時候我只有五歲，留存于記憶的只有縹縹緲緲的幾個片段。

我隱約記得，那時候我還沒有八仙桌高吧，每次上飯的時候，爺爺總是用筷子夾起第一口菜給我吃，那時候他坐在太師椅上，而我總是手攀著八仙桌，仰起小嘴，接他遞向我的菜：

“看看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得如八仙桌一樣高啊，比一比，還差多少！”

這時候，他總是笑呵呵地說。

還有一次，爺爺帶我去老家東邊的河壩上去放羊，那大概是個夏天吧，爺爺悠閑地坐在樹陰下，看著羊群在綠草如茵的河畔吃草，而幼小的我卻是迷迷糊糊地在他的懷中睡著了。等我睜開惺忪睡眼的時候，發現爺爺正用手趕拂去我面前的蚊蠅。他帶我去河邊，用一雙大手掬起清澈的河水給我洗臉，我已然記不起他的面容，只是依稀記得，撫摸我面龐的那雙大手是那樣的溫暖，在我的記憶之中，那是最溫暖的一雙手。

可是，爺爺不久以后便病逝了，我甚至記不起他最后彌留之際的樣子，但我知道，那雙溫暖的雙手再也不能將我撫慰了。

此后，常陪伴在我身旁的老人就只有我的奶奶了。

在我的記憶中，奶奶是位少言寡語的老人，我記不起她曾經怎樣特別地將我疼愛，也許是因年幼的我認為，把好吃的東西留給孩子都是老人應該做的吧，也許是因從母親那兒我已得到了無微不至的愛的緣故吧，總之，我覺得她與別人家的奶奶并沒有什么不同。

我還記得在我們老家狹長的院落里種著三棵石榴樹，據說那是爺爺生前親手栽植的，每年夏天五六月份便開出艷紅似火，燦若朝霞的花朵，而七月份的時候便結出圓嘟嘟的石榴。淘氣的我總是等不到它們成熟，便引著一些小朋友爬樹或是拿著桿子打石榴。奶奶制止著，但是怎么攔得住，況且她又是一雙小腳。于是，我邊跑邊回頭對追來的她做鬼臉，有一次，我竟拾起一枚小石子扔向呵斥我的她，不偏不倚正打中了她的額頭。這一幕正好被下班經過的父親看到了。

那年我大概也有七八歲了吧。

我一下子嚇傻了，因為父親頓時勃然大怒，幸虧這時候手捂著額頭的奶奶一個勁地護佑著，不然我難免要遭受一頓非同尋常的暴打。不過，盛怒之下的父親還是把我拉到了堂屋內，勒令我跪在奶奶的面前道歉并保證此后再不發生類似的事情，我戰戰兢兢地應允著，最后還是奶奶把我拉起來抱入懷中。

我知道父親是村里出名的孝子，舉個例子說吧，父親是至情至性之人，而且特愛喝酒，有時喝醉了也不免和我母親吵架，但是，只要奶奶一出來說話，無論他醉得多么厲害，總是立刻偃旗息鼓。不但是對我奶奶，而且對所有親朋好友家的老人，他都是孝敬有加。也許就是從那次教訓之后吧，我再沒有敢對奶奶不敬過。

在我上小學初學毛筆字的時候，很是羨慕一些有著古香古色的硯臺的同學，奶奶得知后，馬上從她的衣柜找尋出了一個精致的四四方方的銅墨盒送給我。這墨盒大概有兩個煙盒那么大，上面精雕細刻著一首七律古詩，這應該是家里留下來的最珍貴的東西了吧。

但是，不久后奶奶也病逝了。

我還記得當時家里擠滿了為她出殯忙乎的親友鄰居，而父親哭得不成樣子，但是十歲的我當時并不感到怎樣悲傷。

記得在看高爾基的《童年》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場景讓我久久不能忘懷，那就是當高爾基的父親下葬的時候，有一只青蛙和他父親的遺體一起被埋進了墓穴，他的母親和外婆都哀哭著，但是，年幼的他并不感到悲傷，而是一個勁地擔心那只跳了幾下然后被土掩蓋的青蛙。

當然，我們并不能因此而埋怨他，因為年幼的他還不懂得死亡的含義，還不懂得愛的含義，還不知道誰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著永遠的別離。

或許，我當時懷著的也是和他一樣的心境吧。

但是，奶奶留給我的那只銅墨盒，我會一直珍藏著，并在某一天傳給自己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