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與傾聽

浙江/蘇建平

凝視與傾聽

浙江/蘇建平

倒影

在一個下午，我發現了這個小水池。它躲在一棵大樹后面，不繞過大樹，幾乎難以看見它。水池的水雖然不清澈，但還沒有變黑。這肯定跟最近幾天來的幾場雨有關。水面上的浮葉，被風吹搡到水池邊，緊緊擠挨在一起。水中沒有任何生物，連小動物的尸體也沒有。這幾乎是一個被人遺忘之地。水中唯一存在的是樹的一部分倒影，粗枝細枝，大葉小葉，穿插在枝葉中的模糊的天空，看上去，像一幅淡淡的水墨圖。隨著微風陣陣，水墨圖在時時細微地變化著，似乎這幅圖一直在修改當中，一直等待著某一個時刻的完善。它的顏色是如此淺，光線是如此暗，如果不細細地去看，這幅所謂的水墨圖甚至根本就不存在。這真令人驚訝，如此沒有生氣的地方，如此無人光顧的地方，它竟也在挖掘自身的小小的使命，借助手頭最拮據、最無用的素材，努力創造著人類幾乎不屑一顧的美。

陶罐

精美的陶罐沉睡之后出現在都市的窗口，古代決不臣服，這些魚在精致的固體中啪啪作響，而我們聽不到。它們欲動未動的臨界使我們忘卻窗口之外的聲音。我們很快墜入回憶，我們面對自己的居室時陶罐依然沉寂，注視它，眼中的盲點處，古月照著遠漢的祖先，他們在祈求平安。

（來到身邊的魚，使我們多么渴望成為一尾流動的魚啊。）

陶罐的平安，我們誕生時子宮的水，比遠處的舊友更加接近。

唱 片

墜落的太陽。它被塵世奉為象征，放在高于我們行走的臺基上。一些吟唱者往上涂著顏料。唱片收起了翅膀。它緘默在語言的谷地里，使我們對它竊竊私語、猜測不已。唱片上浮起緊密的神奇的圓圈，互相咬嚙著，當我們用手指的長度去衡量它：那里沒有空隙。當我們安靜下來，使用插座，它循環起來，每個地方都冒出不同的標記。

我們走出房屋。正好是夜晚，滿天的星斗。莊稼、雜草叢與動物在自私地生長，它們震動空氣，又擊動我們的脈搏。遠處窗戶或明或暗地閃亮：人們更加自私地生活著。高空吹來風和私語。它從東南方向而來。但在記憶中，每天的方向在悄悄改變。我們不得不想：在寧靜的藍色空中背后，吹出四季風的嘴唇在悄悄改變。

杯 子

多么完整。一種透明的物質。它的每個部分都是鋒利。更是致命傷。一只杯子是一種消解。它是冰涼的。有時又有溫度。里面插花。里面放水。它是實用品。精致的擺設柜上也有它。

我們的生活像只杯子。

為了喝水，必須低下頭；還得握緊一點，一不小心會將它打碎；甚至需要看護，因為有人會來從手中搶奪；再用水來洗凈，使它亮晶晶，為了被人美言幾句……

深夜的路燈

星光隱沒的今晚。時針在表盤上切割。一如往日。大笑的人睡去了。哭過的人睡去了。期待的人睡去了。男人睡去了。女人睡去了。樓群睡去了。

天空漆黑。漆黑中一排路燈在交談。它們的語言發著亮光。聽不清它們的音調。摸不透它們的情緒。是在訴說附近的居民？一個乞丐？收購廢物的男子？叫賣甜酒釀的女人？一個傷心的孩子？

深夜的路燈狀如圓球，一團光。那是一叢火？一片沖淡的無辜血跡？槍彈發射后的余光？一只不錯珠的眼睛？抑或一個人輾轉無眠、百思不解、自困惑的第一天起一直困惑、并將一直困惑下去的夢？

它亮著。在這寂靜之夜。除了我，再沒有人想到它。人人入睡。它亮著。這時，你就會想到：此刻沒有人借路燈返回；它不再為誰照耀；它吐出了自己的心，連同我的，伸展在夜中這沒有危險的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