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和
老伴兒更年期
□宋明和
一
羅沂明接到銀行短信的時候,正在翻看《中國老年》雜志。短信內容是:“你尾號為3357的儲蓄卡于3月21日10時17分ATM取款支出人民幣2700.00元,活期余額47807.56元。”
羅沂明打電話給女兒羅赟:“你跟你媽要錢了?”
“沒有。”
“你媽可能又買藥了。”
羅赟說:“不會吧,這才幾天,她還能一點記性不長?”
“你還指望她長記性?在保證身體健康上,你媽永遠都是前仆后繼。”
“我真是管得夠夠兒的,哪有像她這樣的,沒完沒了。”
羅沂明笑了:“你不管誰管,還是想辦法給退了吧。”
羅赟在工商局廣告監管處工作,雖然對廣告監管未必有多大權利,但替親屬退個貨什么的卻是綽綽有余。
“這還不到半年,都退五次了。凈忙她一個人兒了。”
“退幾次都得退。她是你媽,攤上了你就得認。”
羅赟不滿地說:“還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責任。”
“那你的責任呢?她可是你老婆。”
羅沂明說:“我不是忙嘛。”
“你忙我就不忙?說好了,我只管到你退休。”說完,羅赟放下了電話。
羅沂明還有十天退休。
羅沂明將雜志扔在桌子上,嘆了口氣。如果女兒真撒手,再有十天,妻就歸自己管了,一想到要接手妻子,羅沂明腦袋都大。
妻的名子叫黃瑞秋。今年五十五歲,比羅沂明小六歲。
在羅沂明的印象里,妻的更年期沒有十年也有八年。先是全身沒勁兒,白天坐著,晚上躺著。除了偶爾管管外孫子、做做飯之外,幾乎不站著。說一站著就腦袋迷糊,兩眼冒金星。后來,腰疼,躺著也不行了。躺之前腰下面得墊點東西,先是墊褥墊,繼而嫌褥墊矮,改墊掏掉三分之二枕芯的半空枕頭。再后來,發現電視購物里有專用的腰部按摩墊,除了厚度合適外,還可以加熱,便買了按摩墊。按摩墊買回來當天,腰好了,改腿疼了。并捎帶著煩躁不安,一身一身地出虛汗。躺之前要鋪浴巾,用抱枕墊腿。一個腿一個抱枕,再加上偶爾摟的,兩邊掖的,簡直就是抱枕滿床。羅沂明每天晚上都得和抱枕搶地方睡覺,否則,就得有半拉膀子扔在床外。前些日子,因為偶爾的一次體檢,不知怎么又變成糖尿病了。花八百多買個血糖儀,從此一天到晚坐家里,盯著鐘,看著表,兢兢業業地測血糖。一天兩次,餐前兩小時,餐后兩小時,分秒不差,雷打不動。不正常了就一驚一乍,大呼小叫,正常了就疑神疑鬼,琢磨是不是血糖儀壞了。
想到這兒,羅沂明雙手撓頭,滿臉無奈。在辦公室轉了兩圈后,坐下,重又拿起雜志。剛才雜志上有篇關于更年期的文章,他還沒看完。
范莉推門走了進來。
“羅處長,和你商量個事兒。”
羅沂明放下雜志,一本正經地說:“別叫羅處長,是羅副處長。你這羅處長長羅處長短的,犯忌諱!”
“要退休的人,哪那么多說道。”
“我當然沒有說道,你叫我羅局長才高興。關鍵是別人有說道。”
范莉笑了:“這不是沒別人嗎?”
“有沒有都得嚴格要求,我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崗,平穩的從副處長崗位上滾蛋。”
退休前沒混上個正處長。哪怕是個虛職,享受個待遇,領導也沒意思意思。羅沂明對此很有想法。
范莉坐在沙發上,將話題轉移:“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羅沂明說:“原來打算三飽一倒,打起精神好好休息。就剛才,羅赟給安排個新活兒,接手瑞秋,全天候伺候老婆。”
“更年期女人,越伺候事兒越多,越伺候越沒完沒了。你還是躲遠點好。”
“說得輕巧,我就一個老婆,又沒有小三兒,往哪兒躲。去你家?”
范莉笑著說:“說著說著就下道,跟你說正經的。我弟弟在化工園區有個企業,想聘個營銷主管,并兼做法律顧問。感興趣嗎?”
“你弟弟?”
“我姑家的表弟。”
“太好了,感興趣。”
“也不問問待遇。”
“你這就算把我給救了,不給錢都干。”
“好,那我可替你聯系了。等我電話。
二
羅沂明回家的時候,家里正亂得一塌糊涂。
瑞秋雙手被塑料手銬子銬在一起,急得在屋里來回轉圈兒且唉聲嘆氣,偶爾還語無倫次地罵上幾句小祖宗、小混蛋、小免崽子之類,罵的既沒有章法,語序也大有問題,聽著不像是罵牛牛,倒像是罵祖宗。牛牛則拿著塑料警棍,一副打罵任你,閑庭信步的模樣,笑瞇瞇地跟著瑞秋轉圈,時疾時徐,并保持著瑞秋手夠不著腳踢不著的適當距離。一邊轉著,一邊還嘴巴啷嘰地撩閑:“不想死就趕緊交代吧,你的上級是誰,你的領導又是誰?”
牛牛今年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和大多數這個年齡的男孩兒一樣,混世魔王,無法無天。再加上家什齊全,大到刀槍劍戟,小到警棍手銬,應有盡有。所以,偶爾抓上幾回八路,審上幾次犯人也是情理之中。
見羅沂明回家,瑞秋將全部的委屈一古腦地發泄給了羅沂明。
“你這個不著調的老東西,死哪兒瘋去了,還知道回家呀?”
羅沂明被逗笑了:“上班去了,我平時不都是這個點兒回來嗎?”
“你跟誰臭顯擺呢?就你有班?”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你能講點道理嗎?”
“誰不講道理?自從嫁到你家,我得過一天好兒沒?先是你媽欺負,然后是你欺負。這老的還沒欺負完,又輪到小的了,沒一個好東西。”
說完,瑞秋不由自主地被帶入到自己營造的語境中,越發委屈得不行。泣涕漣漣。開始從頭數落羅沂明乃至整個家族的種種劣跡。從結婚開始,一樁樁,一件件,有影兒的夸大,沒影兒的硬編,痛說革命家史。
羅沂明躺著中槍,還沒進屋呢,就給瑞秋控訴得都夠槍斃好幾回了。
控訴八百遍了,聽了上句就知道下句,羅沂明可以倒背如流。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再聽一遍。羅沂明嘆口氣:“你還有完沒?我又沒惹你。”
“今天是沒惹,以前呢?”
“以前也沒惹。”
瑞秋一錘定音:“惹了,要是沒惹,我怎么能一身病?”
羅沂明不再接話,轉頭對牛牛說:“把你姥兒手銬打開。”
牛牛說:“鑰匙找不著了。”
羅沂明脫鞋,換鞋,然后走上前去,用門鑰匙替瑞秋開手銬,可捅了半天也沒捅開。牛牛則沒心沒肺地站一邊兒看熱鬧,見羅沂明沒打開,牛牛心滿意足地說:“還是這個質量好。上次我爸給我買的那個,一拽就開,銬不住人。姥爺,這個你是在哪兒買的,再給我買一個唄。”
瑞秋踹了一腳牛牛:“你這不長心的小崽子,我叫你買。”罵完,又把火撒到羅沂明身上:“都是你這老東西惹的禍,你要是不買,能有今天?還不怪你,不怪你怪誰?”
羅沂明瞪了牛牛一眼,然后擠了擠眼睛:“你還賣上呆兒了,滾一邊去。等我把手銬打開了,你就等著挨揍吧。”
牛牛不服氣地邊走邊嘟囔:“女人真是沒勁,一輸就急眼。”
五分鐘后,羅沂明打開了手銬。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以后,羅沂明征求瑞秋意見:“晚上我做飯吧。”
瑞秋沒好氣地說:“還你做飯,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巴不得我早死?吃你做的飯,我早給毒死了。”
這些年,瑞秋因為更年期,這疼那疼的,幾乎不干什么活兒,但就是死把著廚房不放。我們不能昧著良心說這里沒有吃苦耐勞、樂于奉獻的成分,但還有一個因素卻不能不承認,那就是,瑞秋對誰做飯都不放心。養生節目看多了,瑞秋對飲食當然有自己的一套見解。總結起來,可歸納為三忌三少:三忌是,忌魚忌肉忌味素;三少是,少油少鹽少細糧。有了這三忌三少,這幾年,羅沂明家的餐桌可想而知。日復一日,單調重復。永遠的清淡無味,永遠的清湯寡水。開始時,羅沂明還試圖抗爭,幾次失敗后,只能偃旗息鼓。后來,羅沂明拉著羅赟一起抗爭,并以牛牛正在長身體,不能缺少營養為理由。這次,瑞秋讓步了,答應一星期做三次魚肉之類的葷菜,或一三五,或二四六。條件是,肉,僅限于牛羊肉,豬因為吃飼料原因,可能含有激素,對牛牛發育有影響,不該吃。魚,僅限于深海魚,江河湖泊乃至淺海的魚,因為河流污染,重金屬超標,對牛牛健康有危害,不能吃。吃,當然更是僅限于牛牛,其他人都長成了,該什么樣已經什么樣了,勿需營養,吃也沒用,不必吃。并且,每次只做一小碗,剛夠牛牛自己吃,別人想吃也伸不得筷兒。因此,羅沂明的建議雖然被采納,但生活還是老樣子,沒有絲毫改變。羅沂明只能偶爾去飯店打打牙祭。素急了,也吃方便面解饞。
三
二十分鐘后,該回來的都陸續回來了,先是姑爺肖建斌,然后是女兒羅赟。
肖建斌回來后,直接去了自己房間,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無聲無息。羅赟換完衣服后,進了廚房。
“你今天是不是又買藥了?”
瑞秋囁嚅著不承認,但顯然也不理直氣壯,小聲嘟囔著:“沒有呀。”
羅赟說:“還不承認?不承認我可自己找啦?”
瑞秋低著頭不說話,繼續忙活著做飯。
這時候,牛牛從房間里跑進廚房,言之鑿鑿地作證:“買了,我看見了,放柜子里了。”
羅赟朝牛牛屁股就是一巴掌:“有你什么事兒?學習去。”
瑞秋看瞞不過去了,抬起頭說:“這個藥效果好。有個老太太都并發癥了,就是吃這個藥吃好的。”
“這也是電視告訴你的吧?”
瑞秋點點頭。
羅赟平靜地說:“不是不讓你買藥,你買藥是不是得先給我打個招呼?我在廣告處,廣播電視里賣的藥,效果究竟怎么樣,我比你清楚。還有,誰說你就是糖尿病了?”
“那餐前血糖怎么有時候七點多?”
“大夫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偶爾幾次血糖高說明不了問題,只要大部分時間正常就行。”
“那我全身上下哪兒都疼,還一身一身的出虛汗,是怎么回事?”
“你那就是更年期,心理作用。”
瑞秋對更年期這三個字異常敏感,每每提起,必大發雷霆:“你說我是更年期?”
“那是我說錯了。”羅赟趕緊檢討,不想惹事生非。
瑞秋不說話。
“記著,待會兒把藥拿給我,明天我給你退了。”
一會兒,飯做好了,全家人從不同房間,不同角落云集到餐桌旁,準備吃飯。
飯桌上的內容,一如既往的清淡。除了牛牛的一小盤清蒸魚之外,其他的干脆就沒有一點葷腥。一盤蒜苗炒豆干,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炒土豆絲,另外兩盤是蘸醬菜,一盤是白菜片和蘿卜條混搭,一盤是黑木耳。
羅赟先夾了一塊魚給牛牛,牛牛剛吃到嘴里,就吐了出來,嘴里蹦出了一句臟話:“靠,一點兒都不好吃。”
羅赟說:“閉嘴。說話還帶上零碎了,跟誰學的臭毛病。”
羅沂明趕緊替牛牛解圍:“別怪牛牛說,是不好吃,這西紅柿炒雞蛋怎么能不放糖?”
瑞秋說:“愛吃不吃,不吃拉倒。什么活兒不干,挑毛病一個頂倆兒。牛牛說話帶零碎就是跟你學的。”
牛牛見姥爺替他說話,愈發得寸進尺,將手高高舉起:“姥爺,我要吃方便面。不吃這個破飯。”
羅赟一巴掌將牛牛高舉的手打了下來,呵斥道:“你還起上哄了?要吃快吃,不吃就餓著。還管不了你了。”
整個飯桌,就肖建斌一個人是好好先生。沒挑沒揀,不言不語,悶頭吃飯。
吃完飯后,羅赟收拾餐桌,刷碗。瑞秋則理所當然地獨霸電視。電視購物節目又是一輪鋪天蓋地的藥品廣告。一群老頭老太太先是秀幸福,然后挨個兒地對著攝像機鏡頭進行現身說法,自從吃了×××藥以后,喝水少了,血糖降了,上下樓也有勁兒了。
牛牛對羅沂明說:“我姥兒買的就是這個藥。”
瑞秋聽了這話,順手拿個抱枕就扔了過來:“讓你多嘴。”
牛牛躲過抱枕,瞪著眼氣瑞秋:“沒打著。”
羅赟收拾完餐桌后,來到沙發上坐下,對牛牛說:“去,把你的作業拿我看看。”
牛牛說:“今天老師沒留作業。”
瑞秋說:“你們別不拿當回事兒,我這病呀,還真得找個正經醫院檢查檢查。”
羅沂明不待瑞秋把話說完,拉著牛牛就進房間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這個話匣子一旦打開,瑞秋能拉著你嘮到半夜。
羅赟當然也知道其中厲害,這話茬兒不能接。只是動作慢了半拍,沒搶過羅沂明,再想走已經來不及了。
羅赟故做糊涂,當聽不著,大聲喊道:“肖建斌,過來一下。”
高高大大的肖建斌從里屋走出來,問羅赟:“什么事兒?”
羅赟示意肖建斌到自己身邊坐下,然后說:“媽,建斌有個朋友是醫學專家,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他說。我還有點事兒。”說完,迅速地回到自己房間。
瑞秋問一臉茫然的肖建斌:“有嗎?我怎么沒聽你說過?”
肖建斌也沒轉過拐來:“我也不知道呵?”
瑞秋轉過身,面對著肖建斌,認真地說:“有沒有你怎么還不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聽羅赟說。”
“行了,不管有沒有,我得先給你說說癥狀,別到時候真有了,人家問什么病,你啥都說不清楚……”
羅赟回屋后,就著肖建斌留下的地兒,繼續上網。
十點,肖建斌還沒回屋。羅赟有點心疼肖建斌,想找個理由喊他回來,偷偷摸摸看了兩眼,發現瑞秋正神采飛揚,談興正濃。肖建斌則無精打采,滿臉無奈,有一打無一撞地聽著。羅赟想,老媽挺長時間沒這么高興了。為了老媽的好心情,今天就只能委屈肖建斌了。遂打消了喊肖建斌回來的念頭,獨自上床睡覺。
四
從羅沂明家出來右拐,前行,是市中心醫院。一年前。瑞秋常常光顧這里。剛開始時,每次都是羅沂明陪同。兩個月后,羅沂明陪得身心交瘁,疲憊不堪,好說歹說把瑞秋轉給了羅赟。羅赟還不如羅沂明有耐性,接手不到一個月就敗下陣來。好在瑞秋不計較,有人陪更好,沒人陪也行,毫無怨言,獨來獨往。有時一個星期就診一次,有時一個星期就診多次,其間還莫名其妙地住過兩次醫院。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半年,大家也漸漸習以為常。這么說吧,中心醫院上到院長,下到護工,只要在籍,瑞秋全能叫上名兒來。
突然有一天,瑞秋不再去了。就在全家人終于松口氣的時候,瑞秋道出了其中原委,都是些二百五大夫,水平太差,我這病還是得找個大地方看。
從中心醫院繼續前行大概五百米,是一個心理診所。此刻,羅沂明正在心理診所和一個經人介紹認識的心理咨詢師探討更年期問題。
心理咨詢師叫林郁,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面容姣好。
“更年期患者,由于內分泌紊亂,身體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問題。毫無例外的是,這些問題被人為地放大了。所以,你覺得你妻子純粹是心理問題,這是誤區,對她也不公平。”
羅沂明說:“五十多歲的人,哪能一點毛病沒有?重要的是,像她這種情況是不是可以通過心理治療改善癥狀呢?”
“從理論上講可以。”
“你能再詳細一點嗎?”
林郁說:“這么說吧,你妻子的這種情況,從心理學角度說,叫疑病因素。臨床表現為強烈的求生欲望和內心自省能力的交互作用。這種作用體現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對周遭事物的懷疑,將正常的人際交往視為針對自己的陰謀。對身心活動敏感,將正常的生理反應視為病態。久而久之,身體代謝規律會屈服于強大的心理暗示,生理開始出現相應癥狀。這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日漸明顯的生理癥狀會繼續強化患者的自我意識,正反交互,惡性循環,最終建立起和心理暗示目標相匹配的生理指標,身體癥狀被完全固化。從而完成一個或幾個病灶從無到有的全部過程。”
羅沂明雖然聽得磕磕絆絆,但大致意思還是聽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如此下去,她會真有病?”
“她現在的癥狀應該還是第一階段。如果繼續發展,這是必然結果。”
“作為專家,你有什么建議?”
“你還是讓她來一趟吧。”
羅沂明無奈地說:“她要是能來,還用我費這么多口舌?”
“我們也可以上門服務。”
“上門可以,但你不能說是心理醫生。”
“這個不用你教我。”
羅沂明回家的時候,瑞秋正在沙發上做理療。從理療儀上伸出的導線,分別接在了瑞秋的雙踝、雙膝、腰椎和頸椎上。這使得瑞秋看上去就像老年版的天線寶寶一樣滑稽可笑,又像待宰割羔羊一樣可憐無助。
羅沂明問:“怎么了,又不舒服?”
看羅沂明回來,剛才還萎頓不堪的瑞秋像還了陽似的,脾氣瞬間爆發:“老東西,大禮拜天的,一大早就沒影了。又和誰家老娘們兒瘋去了?”
羅沂明嘆了口氣:“你就能和我厲害。”
“給我拿個抱枕來。”
羅沂明從床上拿了抱枕過來,墊在瑞秋指定的部位。
“牛牛呢?”
“羅赟領去上課了。”
這時,羅沂明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范莉的電話。羅沂明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臥室,接聽了電話。五分鐘后,當羅沂明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瑞秋開始窮追不舍:“偷偷摸摸的,誰的電話?”
“班上同事的。”
“那為什么不當我面接?”
“這不怕影響你嘛。”
瑞秋哼了一聲,表示不屑:“你這老東西可真長出息,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怕影響我?大禮拜天的,你不在家陪老婆,出去瘋跑瘋癲,你怎么不怕影響我?”
“什么叫瘋跑瘋癲?我是有事出去的。”
“你能有什么事兒?”
羅沂明不再說話。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永遠都是胡攪蠻纏。沒有個里表,也分不出個是非,拼的不過是語速和音高。
瑞秋顯然不想就此結束,伸出手:“電話給我。”
羅沂明說:“你要干什么?”
“看看是誰的電話。”
“你還有完沒完了?”
瑞秋平靜地說:“沒完。”
“就一個電話,至于嗎?”
“你給不給?不給我讓羅赟去調你電話記錄,你信不信?”
羅沂明當然信。瑞秋一旦較真,什么都做得出來。沒辦法,羅沂明將電話遞給了瑞秋。
“范莉?她找你什么事兒?”
“知道我要退休,她幫我找了個活兒,問我干不干。”
“挺關心呀,知冷知熱的。怎么,她也退休了?你倆要一起干?”
“胡說什么?范莉今年五十一,還有五年才退。”
“記得挺清楚呀,有整有零的,她是哪天生日呀?”
羅沂明又被瑞秋給帶溝里了。
“說說,你倆什么關系?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同事關系。”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一同事關系,還能從什么時候開始?”
“同事關系能把年齡記那么清楚?同事關系能這么關心你?”
羅沂明嘆了口氣,不說話。
瑞秋繼續不依不饒:“臭不要臉,好的不學,學會勾搭女人了。”
“你可真能胡攪蠻纏,我什么時候勾搭女人了?”
“我也正要問你,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勾搭女人的?”
羅沂明沒法再說,任何一句話,瑞秋都有能力給硬接到自己營造的語境中,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學得這本事,簡直就是不可理喻。見羅沂明不接話茬兒,瑞秋開始悲悲切切:“自從嫁到你家,我一天福也沒享過,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做飯洗衣服收拾屋,累得一身病……”
五
牛牛是哭著回來的。
正被瑞秋罵得狗血噴頭的羅沂明看到牛牛回來,長吁一口氣。這個家還真是需要牛牛。如果沒有牛牛的調劑,就瑞秋的脾氣,羅沂明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牛牛怎么了?”
羅赟沒好氣地說:“你問他。”
羅沂明邊幫牛牛脫衣服邊問:“誰欺負牛牛了?告訴姥爺。”
牛牛學著羅赟的口氣,七個不憤八個不服地說:“你問你姑娘。”
羅沂明對羅赟說:“你這當媽的怎么老是動手動腳的?你是不是又打他了?”
“今天上英語課,當著我面欺負女同學,讓老師罰站了一上午,你說該不該打?。”
“一個課外補課,老師干嘛那么認真?”
羅赟說:“還怪人老師?自己什么孩子不知道?老師要是不管,他能上天。”
“七歲八歲討狗嫌。牛牛正是淘氣的時候,可以教育,別總動手。像他這么大的孩子,都這樣。”
瑞秋說:“我就不愛聽你說話,什么叫都這樣?李安家的外孫子就聽話,他姥兒讓坐著都不敢站著。”
羅沂明說:“那孩子是聽話,吃飯都得喊停,不喊停就干吃沒完。和牛牛同歲,一百多斤,肥粗老胖的,整個就一傻子。”
牛牛沒心沒肺地插嘴:“別看他胖,還沒有我有勁兒,上次讓我給打哭了。”
羅赟看了看牛牛,氣哼哼地說:“你給我聽著,要是再欺負同學,我扒了你皮。”
瑞秋說:“這孩子是得管管,上次我去學校接他放學,班主任聽說我是他姥兒,你猜班主任老師怎么說的?”
羅沂明和羅赟當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話,都沒接茬兒。倒是牛牛不知深淺,一臉好奇地問:“怎么說的?”
“說看見你都夠夠兒的了。”
牛牛不服氣地說:“靠,我看見她還夠夠兒的呢!一天事事兒的,趕上你磨嘰了,更年期!”
牛牛無意當中的一句話,算是戳中了瑞秋的軟肋。羅赟急忙打圓場,試圖補救:“這破孩子跟誰學的?你知道什么是更年期?”
牛牛說:“怎么不知道?”然后指了指瑞秋,“她不就更年期?”
這無疑火上澆油。
瑞秋沒有馬上爆發,她定定地看著牛牛,平靜地問:“誰告訴你我是更年期?”
羅沂明急忙把話接過來,邊說邊向牛牛使眼色:“牛牛,亂說話,快給你姥姥道歉。”
瑞秋就等羅沂明說話。當著羅赟的面,她不太好和牛牛較真,可要是不較真,一肚子氣就無處發泄。而這個屋里,能供她痛快淋漓發泄的只有羅沂明。所以,羅沂明這話說的正是時候,瑞秋算是找到了發泄口。
“裝什么好人你,根子就在你身上。”
“你可別冤枉人,我可什么都沒說。”
“那是誰說的?羅赟還是肖建斌?”
這時候,肖建斌進屋。看到屋里劍拔弩張的局面,肖建斌一聲不吭,換完拖鞋后徑直進屋。
瑞秋說:“肖建斌,你等等,是你和牛牛說我更年期?”:
肖建斌搖搖頭說:“沒有。”
羅沂明無奈地說:“別問了。我說的,行了吧?”
瑞秋開始發作:“你這臭不要臉的老東西,你說誰更年期?你才更年期呢!”
見形勢不好,肖建斌、羅赟硬把牛牛拖進屋,并嚴嚴實實地關上房門。廳里只剩老倆口。
羅沂明說:“你現在怎么變得這樣,牛牛才多大,不就說錯一句話嗎,你至于這樣大動干戈?”
瑞秋開始哭訴:“那是說錯一句話的事兒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幾個人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誰也沒這么想,是你自己多心。”
“你敢說你沒想?”
“你說想就想吧。”
“為了這個家,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做飯洗衣服打掃屋子。得了一身病不說,合著還得讓你們當傻子耍。老的欺負完了,小的欺負。”
老一套,又來了。羅沂明知趣地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瑞秋當然不會就此罷休。苦訴累了,就歇一會兒。歇過來了,再繼續。從頭到尾,將兩個人的陳芝麻爛谷子翻了個底兒掉。其間還忙里偷閑地測了個血糖。老倆口就這么鬧鬧哄哄的直到晚飯。
晚飯后,各就各位,依然是傳統格局。羅沂明、牛牛一個屋。羅沂明上網,牛牛做作業。肖建斌、羅赟一個屋。一個用臺式機上網,一個用筆記本上網。瑞秋則孤家寡人,獨自守在客廳看電視。
羅赟來到羅沂明房間。
“你不覺得我媽變了嗎?尤其這兩天,特別矯情。”
“變了嗎?我覺得還那樣。”
“怎么沒變?她以前什么時候和肖建斌較過勁?”
羅沂明搖搖頭說:“你可別跟著起哄,你還不了解你媽?她不可能針對肖建斌,根子還是在我身上。”
羅赟說:“我知道。我是說我媽這兩天的行為,可能是要醞釀一個計劃。”
“什么計劃?”
“去北京協和醫院體檢。”
“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這事兒賴肖建斌。”
“是肖建斌出的注意?什么時候?”
“就是我媽拉他聊天那天。”
羅沂明笑了:“那得賴你,你把他送去頂雷,他當然是順著你媽,挑你媽愛聽的說,反正又不用他負責。沒推薦你媽去國外體檢就算不錯了。”
“你同意我媽去?”
羅沂明嘆了口氣:“再說吧。現在,咱們只能做到一點,那就是誰都不要主動提這茬兒。”
“可如果我媽提呢?”
“那就只能同意。你媽你還不了解?她只要惦記上了,你要是不讓去還不得天翻地覆?”
“反正別打我注意,我可不陪她去。”
牛牛說:“我陪她去。”
羅赟說:“做你的作業,哪兒都有你。”
六
羅沂明當然有自己的想法,如果羅沂明還打算退休后繼續工作,他首先必須和羅赟結成聯盟。而要說服羅赟,就得想辦法證明瑞秋沒病。這也是羅沂明主動找心理醫生,并打算同意瑞秋去協和醫院檢查身體的主要原因。如果能借此證明瑞秋沒有器質性的疾病,只是心理問題,他不僅說服羅赟有了充分的理由,對自己的良心也算是有個交待。
今天周日,是約好的心理咨詢時間。
上午十點,林郁如約而至。
瑞秋開門:“你找誰?”
“我叫林郁,今天主要是來做一項調查。去年,世界衛生組織在發展中國家搞了一個全民健康項目,重點調查發展中國家五十歲以上人員的生存現狀。我正好負責咱這一片兒,隨機抽簽抽到你們家,也算是我們有緣。”
瑞秋恍然大悟:“哦,賣藥的。”
林郁說:“不賣藥。”
“那賣什么,健身器材?”
“什么都不賣。”
瑞秋警惕地看著林郁:“什么都不賣,你來干什么?”
“我剛才說了,是全民健康項目調查。”
進屋后,林郁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逐項錄入瑞秋的自然狀況。
“大姐。“你能簡單評價一下你的身體情況嗎?”
“這就算開始了?”
林郁點點頭:“沒關系,不要拘束,有什么說什么。”
瑞秋說:“一身病,全身上下沒好地方。”
“具體說說。”
“那就先從腦袋說起,腦袋迷糊,睡眠不好,經常失眠,嚴重的時候需要吃安眠藥才能睡覺。往下,脖子。淋巴結有壓痛感,和正常人比較,我淋巴結大、硬,看癥狀應該是淋巴結炎。再往下,就是心臟。心率過速,一身身的出汗,胸悶、胸痛,犯病的時候需要服丹參片緩解癥狀。另外,肝脾不好,胃脘疼痛,食欲不振,胃腸功能紊亂,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腰腿關節經常疼痛,有酸麻的感覺,我懷疑是風濕。還有一個就是糖尿病。”
瑞秋這些年的醫院真是沒白去,不光認識醫生,連病也認識。說起病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滿嘴的醫學術語。
“醫院怎么說?”
瑞秋不以為然:“現在的醫院,就是賣藥掙回扣。你說什么病,醫生就給開什么藥,還凈開貴的。他們會說什么?”
“從我最近調查的情況看,你說的這些病,大部分都是這個年齡的常見病,只要注意飲食,保持一個好的心態,癥狀應該可以緩解。你說你有糖尿病,指標大概是個什么情況?”
“最高的時候,空腹七點多,餐后九點多。”
“經常嗎?”
“不是天天,不過也算是經常。”
“如果是這樣,我建議你暫時不要用藥。”
“那血糖指標怎么控制?”
林郁將筆記本電腦放在茶幾上,深思熟慮地說:“糖尿病是一種代謝疾病,偶爾的高血糖并不說明問題,劇烈運動,飲食過量,情緒不穩定都可能導致血糖升高。所以,糖尿病的確診必須是階段性的持續升高,否則,不說明問題。至于控制,國外有現成的經驗,主要是四點,一、坦然面對,就是說心態要好;二、合理膳食,要控制糖的攝入量;三、適量運動,核心是適量,是堅持;四、情緒發泄,有話就說,有情緒就渲泄,不要怕別人說你嘮叨。事實證明,這對健康很有好處。如果你能做到這四點,我保證你身體在短期內會有一個較大的改觀。”
“你說得還真對,醫生都這么說。你也是醫生吧?”
林郁點點頭。
“哪個醫院的?”
林郁當然是挑最熟悉的醫院說:“中心醫院的。”
這句隨意而編的謊言讓羅沂明大為不安。瑞秋是較真的人,她斷不會放過這個疑問。果然,瑞秋開始刨根問底:“那你現在不在醫院干了?”
“借出來搞調查。”
“什么時候借出來的?”
“去年十月份。”
瑞秋站起身,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你撒謊,中心醫院的醫生我沒有不認識的,你根本就不是中心醫院的。說,你到底來我家干什么?誰安排你來的?”
羅沂明不得不說話了。
“瑞秋,一個調查,犯不著較真兒。”
“你少插嘴。”
林郁倒是沉得住氣:“大姐,你別誤會。即使我是騙子,你有什么好讓我騙的?放心吧,我沒有惡意,就是個調查。”
瑞秋冷笑著說:“那可不好說,現在的騙子花招多了去了。”
林郁的談話顯然無法再繼續了,只得起身告辭。送走林郁后,羅沂明說:“有必要嗎?你管她撒不撒謊,和你有什么關系?”
“你還沒看出來?調查就是個借口,這女人是沖我來的。”
“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為什么呀?吃飽撐的?”
“她說是全民健康計劃,為什么光調查我,不調查你?再說,這哪里是調查,這是擺明了要治病。”
“能治就讓她治,這不好事兒嗎?”
“好事兒個屁,她是拿我當精神病治。不對,我怎么覺得這事兒和你有關系呢,無緣無故的,她怎么找來的?”
“別往我身上賴,和我沒關系。”
“沒關系?看你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你一肚子壞水。”
“我怎么賊眉鼠眼了?”
“看你那三角眼立立著,還不賊眉鼠眼?當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看上你了?你自己說說,你有一丁點兒的優點嗎?”
羅沂明嘆了口氣:“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你還委屈?說說,這個林什么,是怎么勾搭上的?”
羅沂明還能說什么?只好閉嘴。
“別想給我打馬虎眼。不是你就是羅赟。等我查出來,看我能輕饒了你。”
七
肖建斌和牛牛回家的時候,瑞秋和羅沂明顯然還在較勁,一個呆在臥室,一個呆在客廳,還在各自生氣。見家里氣氛并不融洽,肖建斌和羅沂明打了個招呼,沒在客廳停留,帶著牛牛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間。一會兒,換完衣服的牛牛又偷偷溜了出來。
“她又怎么了?”牛牛悄悄地問羅沂明。
“沒你事兒。”
牛牛繼續小聲說:“這女人,太鬧了。”
“還這女人,那可是你姥兒。怎么說話呢?”
牛牛不以為然地說:“又不是我說的,我爸說的。”
“誰說的你也不許說。”
牛牛嘟囔著不服氣:“憑什么你們能說我就不能說?”
“不憑什么,就是不能說。”
牛牛走開,一會兒,抱著個玩具足球又回到了客廳,開始在客廳里踢球。幾個回合下來,牛牛大力地將球踢進了瑞秋的臥室。
正在專心致志測血糖的瑞秋顯然是嚇著了,拎著血糖儀就來到了客廳:“你這老東西,你想嚇死我呀?”
羅沂明說:“什么叫我想嚇死你?又不是我踢的。”
牛牛倒是勇于承認,舉手說:“我踢的。”
瑞秋說牛牛:“滾一邊兒去。”然后繼續和羅沂明較勁:“他小你也小,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兒?”
“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平常牛牛不也是經常在家踢球?你不是也同意嗎?”
“你看他什么時候把球往臥室里面踢過?”
“你是說我讓他踢的?”
瑞秋冷笑著說:“怎么樣,承認了吧?我就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好娶范莉,還有今天那個林什么。”
羅沂明擺擺手說:“行了,我不和你說了,蠻不講理。”
瑞秋用手指著羅沂明,帶著哭腔說:“我蠻不講理?這些年是誰給你做飯,是誰給你收拾家,是誰給你洗衣服?懷羅赟的時候,你媽伺候了一個禮拜的月子,就狠心地扔下我,回鄉下了。要不是月子里動了涼水,我能得這一身病?想想你家人做的那些事兒,我死的心都有。現在你還說我蠻不講理?”
最后一段話正好被進屋的羅赟聽見,羅赟說:“行了媽,這事你都說一百遍了,醫生不都告訴你了嗎?這兩件事根本就不挨著。”
看見羅赟回來,瑞秋稍稍地改變了些態度,雖然還是有些委屈,但最起碼不像剛才那么歇斯底里了。這些年,雖然瑞秋情緒反常,有時甚至波動很大,但第一發泄對象永遠都是羅沂明,在其他人面前,還是比較收斂的。
牛牛聽見媽媽回來,踢著球從屋里出來:“媽,我餓了。”
羅赟轉頭看瑞秋:“媽,沒做飯呀?”
沒等瑞秋說話,牛牛把話接了過去:“還做飯?她跟我姥爺倆干了一天仗。”
羅赟照牛牛屁股就是一腳:“沒大沒小的,我讓你再胡說八道。”
牛牛轉身躲開,歪著腦袋氣羅赟:“沒踢著。”
瑞秋瞪了一眼牛牛,對羅赟說:“這孩子真得好好管管了,越來越上臉。”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羅沂明,一副秋后算賬的表情。然后,去廚房做飯了。
家里難得地平靜了一會兒。
羅沂明的心里并不平靜,林郁的事兒不會就這么結束,今天瑞秋給自己留了面子,是因為羅赟在場。一旦有合適時機,瑞秋當然會再次提起,到那時,恐怕就不是林郁一個人那么簡單了,還會涉及到范莉及其他瑞秋臆想出來的全部女人。提起男女關系,瑞秋會異常敏感,格外亢奮。她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么好的聲討羅沂明的機會。羅沂明暗忖,不能再讓瑞秋重提林郁,否則她會沒完沒了。
晚飯的時候,牛牛照例嘴巴啷嘰地撩閑,剛喝了一口湯,就表示不滿:“靠,還沒有方便面湯好喝。”然后轉頭看著羅沂明,希望姥爺能像往常一樣給予聲援。
羅沂明不說話,他在考慮如何阻止瑞秋再提林郁。
見姥爺不搭理自己,牛牛嘟囔了一句沒勁,開始乖乖地吃飯。
羅沂明吃了口飯,然后放下筷子:“你媽這病也好幾年了,老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辦法。”剛開個頭,除牛牛外,所有人都停止了吃飯。吃飯的時候談瑞秋的病,是羅家的一大忌諱。這些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因此而打開瑞秋的話匣子。瑞秋的話匣子一旦打開,首當其沖的受害者就是羅沂明,其次是羅赟,再其次是肖建斌,捎帶著還有牛牛。
今天吃飯,羅沂明主動提出,大家當然極不理解。這不是沒事找事兒嗎?
見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自己,羅沂明繼續說:“前幾天,建斌提了個想法,要你媽去北京協和醫院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我覺得挺好。檢查完了,她放心,我們也放心。”
肖建斌不知羅沂明是怎么想的,囁嚅著解釋:“我也說不好,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羅赟說:“那也得等幾天,再有幾天你就退休了,退休后,你陪我媽去檢查,順便也在北京玩幾天。”
牛牛興奮地舉手:“我也去。”
羅沂明征求瑞秋的意見:“我原來打算明天就讓羅赟帶你去,早檢查完早放心。你要是不著急,那就再等幾天,等我退休了,辦完手續,我陪你去。”
羅沂明之所以征求意見,是因為他心里有數,瑞秋才不會同意他陪著去呢。果然,瑞秋說:“這老東西今天算是說了句人話,我這病是不能再拖了,還是明天吧,讓羅赟陪我去。”
羅沂明無辜地看著羅赟:“還是你請假吧,你媽著急。”
牛牛聽到這里,再一次舉手表達意見:“我也請假,我和我媽一起去。”
羅赟終于明白,羅沂明主動提出讓瑞秋去北京的目的,一個是討好,一個是躲清靜。討好想換取什么,羅赟不清楚。但躲清靜卻是明睜眼露的,如果等羅沂明退休,羅沂明沒有理由不陪瑞秋去北京。而提前幾天,羅沂明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讓羅赟代勞。說實話,羅赟也不愿意去,但身為女兒,她無法拒絕。羅赟這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泄,牛牛的話無疑是撞到了槍口上,羅赟順手就一巴掌,喝道:“閉嘴。”
八
沒有瑞秋的家,似乎少了些生氣。再加上肖建斌帶牛牛去奶奶家住,一向吵吵鬧鬧的家,剎那間變得寂靜無比。靜得羅沂明仿佛聽得到電流在電線里流動的聲音,沙沙的,還略帶一些混響。這讓羅沂明有種很不安全的感覺。晚上,對付了一袋方便面的羅沂明歪在沙發上看電視。雖然電視音量開得很大,羅沂明依然心里無著無落。看完電視后,全身慵懶的羅沂明百無聊賴,不想再動,直接就睡在了沙發上。
第二天早晨,羅沂明從沙發上爬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痛。洗漱完畢后,因為懶著弄吃的,直接就上班了。
大概下午兩點的時候,羅赟從北京打來電話。
羅沂明說:“這下你媽放心了吧?”
“情況不好,我今天來取檢查結果,我媽的肺部有陰影,懷疑是腫瘤。”
“這怎么可能?”
“現在還僅僅是懷疑,但醫生說,可能性很大。”
“是不是搞錯了?她并沒有肺癌的癥狀。”
“醫生說,更年期患者有時也可能掩蓋一些器質性病變。這些年,她心思全放在糖尿病上了,把其他癥狀給忽略了。”
羅沂明嘆了口氣,問:“下一步怎么辦?”
羅赟說:“可能我倆還得在北京呆兩天。醫生建議做個痰液脫落細胞學檢查,待檢查結果出來,基本上就可以確診。”
放下電話后,羅沂明感覺到極度不安。這幾年,讓瑞秋的更年期給鬧的,他對瑞秋的病早就不再敏感。瑞秋因為更年期,把自己的病忽略了。而羅沂明則是因為思維定式,先入為主,把瑞秋給忽略了。對陪自己一路走來的老婆,自己竟麻木不仁到如此地步,羅沂明覺得自己不可原諒。一種強烈的愧疚感噬咬著羅沂明的心,他的胸口有些隱隱作痛。
瑞秋生性多疑,異常敏感,再加上更年期的心理作用,瞞是瞞不住的。如何讓瑞秋面對這一切,如何讓瑞秋平靜地接受現實,無疑成了羅沂明當下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羅沂明請假回家,收拾行李,直奔車站。在這非常時期,他不相信羅赟能照顧好瑞秋,也不放心羅赟對瑞秋的伺候。母女畢竟不是夫妻,關鍵時刻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他必須第一時間趕到瑞秋身邊,他必須和瑞秋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羅沂明趕到北京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賓館里,羅赟在看電視,瑞秋則疲憊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
見羅沂明來了,瑞秋很是意外。她從床上坐起來,怔怔地看著羅沂明,半天,才不解地問:“你怎么來了?”
羅沂明笑著說:“公差。”
瑞秋顯然有些緊張:“你少糊弄我。要退休的人,還能有什么公差?肯定是羅赟打電話讓你來的。你倆給我說實話,我究竟查出什么問題了?”
羅赟說:“我可沒打電話。”
“我告訴你什么病,心病!疑神疑鬼。”說完,羅沂明將鑰匙牌遞給羅赟,“這是617鑰匙,你過去住。”
羅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羅沂明,沒再說話,離開了房間。
羅沂明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說:“別多心,真是公差。”
瑞秋搖搖頭:“不對。羅赟今天去取結果,醫生說,有幾個指標沒出來,還要等一天。我就覺得這里有問題。”
“能有什么問題?正好,趁這兩天時間,我也陪你逛逛街。”
瑞秋嘆了口氣:“我和醫院打了這么些年交道,對病人怎么撒謊,我比你們心里有數。說實話吧,到底查出什么病了?”
羅沂明幾乎要說實話了,可剎那間又改了注意,他還沒做好應付瑞秋在知道真相以后可能出現極端行為的準備,他得給自己留些時間。
羅沂明推心置腹地說:“實話就是,我有點想你了。在家沒覺得,你這一走,肖建斌和牛牛又去了他奶家,家里喘氣的就我一個,心里空落落的。正好今天有個公差機會,所以就跟著來了,順便幽會。”
瑞秋切了一聲,表示不屑,但面部表情卻不由自主地隨之放松:“說得好聽,你能想我?你是巴不得我走,走了,你就可以和范莉還有那個林什么雙宿雙飛了。”
“連名兒都叫不上來,你這醋吃的有意思嗎?”
“怎么叫不上來?范莉。”
“還有一個呢?”
瑞秋冷笑著哼了一聲:“臭不要臉你,還真是兩個呀?”
羅沂明苦笑著說:“我這也是豬腦子,挖坑就跳。行了,橫豎都是你的理兒,你說幾個就幾個吧。”
“難不成還有?”
羅沂明上前,用雙手環住瑞秋的腰,手感陌生,頓生感慨。久違了,除了拳腳相加,兩人已經很久沒有肢體接觸了。
羅沂明嬉皮笑臉地說:“當然有,眼前不就是一個?我說,咱就別耽誤時間了,趕緊雙宿雙飛吧!”
瑞秋似乎也頗不適應,紅著臉掙扎:“臭流氓你。”
“老夫老妻的,不跟你流氓跟誰流氓?”
這天晚上,是瑞秋有病以來,兩人最親密的一個晚上。
九
第二天早晨,好說歹說,才勸住瑞秋不去醫院。待羅赟獨自帶著事先準備好的化驗標本去醫院后,瑞秋開始精神煩躁,坐立不安。把電視打開,人卻去了衛生間,從衛生間轉一圈,什么都沒干,出來卻又莫名地把電視機給關了。
稍頃,羅赟打來電話:“明天上午出結果,告訴我媽別著急。”
羅沂明回答:“知道。”
羅赟說:“吃飯不用等我,我約了同學。”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放下電話后,羅沂明問瑞秋:“你想去哪兒走走?我陪你。”
瑞秋問:“結果出來了嗎?”
“明天。”
“這怎么還沒完了?一天一天的。”
“耐心等待,反正也沒事兒。”
“告訴羅赟買票,明天回家。”
“來一趟不容易,多呆幾天。”
瑞秋邊收拾東西邊說:“要呆你呆,反正我明天走。”
羅沂明說:“那今天呢?”
瑞秋搖搖頭:“呆著。”
“到紀念堂看看?”
瑞秋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乎轉了一早晨也是精疲力竭,不堪重負:“我累了,不去。”
羅沂明坐在椅子上,端詳著躺在床上的瑞秋,神態萎靡、無精打采。瑞秋瘦了,雙頰不再豐滿,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顴骨和有些蠟黃的皮膚。眼瞼不再圓潤,取而代之的是突兀的眉骨和有些深陷的眼窩兒。染過的頭發雖然很黑,卻毫無光澤,再加上發根處蠢蠢欲動的白,使瑞秋看上去是那樣的蒼老,那樣的孱弱。
曾經的瑞秋呢?大把的時間都給誰了,青春又給誰了?
滿腹感慨的羅沂明試圖說點什么,借此分散一下瑞秋的注意力,緩解一下瑞秋的緊張情緒。可一時間,搜腸刮肚,也不知從何說起。曾經的歲月無須說,說了只能徒增傷感。當下的事情沒法說,說來說去,終究要在病上糾纏。未來的憧憬不能說,如果肺癌確診,瑞秋還有未來嗎?
兩個人悶悶地在賓館呆了一天,臨近晚飯時,瑞秋才被羅沂明連哄帶騙地拉上了街。
“瑞秋,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嗎?”
瑞秋坐在出租車后座,兩眼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沒有說話。
見瑞秋不說話,羅沂明繼續說:“今天是咱們結婚三十三年零二百二十一天紀念日,是不是得找個地方慶祝慶祝?”
瑞秋轉過頭,不無諷刺地說:“這得把你閑到什么份兒上,才去五脊六獸地記這些沒用的東西?”
司機師傅顯然是個話嘮,不甘寂寞,興致勃勃地插嘴:“這話不對。人不就一輩子嗎?滿打滿算也就三萬來天?得想開,得開心,別虧了自己。這位大哥說得對,每天都要當紀念日過。老話怎么說?活一天賺一天。”
羅沂明說:“還是師傅說得對。”
司機說:“想開了三萬來天,想不開也三萬來天,活得開不開心那可是全看自己。哦,對了,凈顧著說話,您這是要到哪兒?”
羅沂明回過頭來,對瑞秋說:“今天破次例怎么樣?”
瑞秋問:“破什么例?”
羅沂明說:“別老素著了,吃肉。”
瑞秋不置可否。羅沂明對司機說:“去全聚德。”
結婚時,羅沂明和瑞秋曾蜜月旅行到北京。沒去過全聚德,但吃過烤鴨,是那種打包的烤鴨。因為第一次吃,不得要領,當燒雞吃了。別人是鴨肉切片卷面皮,鴨架或椒鹽或做湯,他倆是鴨肉用手撕著干吃,鴨架當骨頭啃。吃的是滿嘴流油,回味不已。但即便如此,也讓兩人終生難忘。后來,知道了烤鴨的吃法以后,羅沂明曾發誓要帶瑞秋吃回正宗的。瑞秋當時正值華年,當然一拍即合。這應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情,現在想想,恍若昨天。再后來,瑞秋有病,不再吃肉,吃正宗烤鴨的計劃再也沒提,從此不了了之。
兩人要了一只烤鴨,兩個涼盤,羅沂明喝啤酒,瑞秋喝白開水。
吃飯前,羅沂明將一片瞅著比較順眼的鴨肉沾醬,放在薄薄的面皮上,將一應輔料包入,認真地卷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瑞秋面前的食碟里。
“嘗嘗,也算是兌現三十年前的承諾。”
瑞秋明顯有些感動,猶豫了半天,還是搖搖頭:“專家說,市面上的肉都有污染,你也少吃。”
“你大可以放心地吃。全聚德有自己的養殖場,不喂飼料,也沒有填加劑,用你的話說,綠色環保。”
“這是對外說的,喂不喂飼料誰知道?”
羅沂明不以為然地說:“就算是喂飼料,偶爾吃一次也無所謂。我們也不打算活一百歲,活好每一天才是關鍵。”
“怎么也得活到牛牛結婚吧?”
“按這要求就更應該吃了。”說完,羅沂明指指周遭吃飯的人,“你看,有這么多人在吃,你還怕什么?
在羅沂明的堅持下,瑞秋終于遲疑地將鴨肉放進嘴里,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
“好吃嗎?”
瑞秋點點頭:“好吃。”
羅沂明繼續替瑞秋夾鴨肉,沾醬,包輔料,打理著一切:“好吃就多吃點。”
看羅沂明幾乎不吃,光替自己張羅,憋在瑞秋心里的那句話終于脫口而出:“你對我這么好,是不是因為我要死了?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十
半夜兩點,羅沂明懵懵懂懂地醒了。他坐起身,發現瑞秋如幽靈一般坐在床邊。燈閉著,電視開著,沒有聲音。在電視畫面的交相輝映下,瑞秋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隱約間,他覺得屋里似乎有什么不對。想了好半天,才劃過拐來,自己和瑞秋是在北京的賓館。
羅沂明起床,故意弄出些聲響,然后,來到瑞秋身邊:“你怎么還不睡?”
瑞秋吃了一嚇:“你怎么起來了?”
“別胡思亂想,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
瑞秋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瑞秋問:“我要是死了,你還會找嗎?”
“誰說你要死了?”
“回答我。”瑞秋不依不饒。
羅沂明搖搖頭:“不會。”
“我才不信,我前腳死,你后腳就得找。”
羅沂明想了想,終于還是不知道怎么說,只好閉嘴。
“說呀,到底找不找?”瑞秋繼續窮追不舍。
羅沂明點點頭:“那就找吧。”
瑞秋哭了,雖沒聲嘶力竭,但也足夠傷心。一邊用手捶打著羅沂明,一邊說:“我就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早死。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羅沂明摟住掙扎不休的瑞秋:“放心吧,你不會死。”
瑞秋趴在羅沂明的懷里嚶嚶哭泣,六神無主,像個孩子。
“別哭了。你放心,你要是真死我前面,我給你陪葬。”
半天,瑞秋才幽幽地說:“你還是找吧,你才六十,得有個伴兒,要不老了誰照顧你?”
羅沂明說:“咱能不說這個嗎?”
瑞秋擦了擦眼睛,坐直身體,認真地說:“要不,你就找范莉吧,那個林什么太年輕,就怕你養不住。”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你說找就找?范莉的老公還沒有你年齡大呢。”
“有老公你還跟她勾搭啥呀?”
“我怎么跟她勾搭了?”
瑞秋開始憂心忡忡、愁腸百結:“那可怎么辦?”
第二天早晨,羅赟吃完飯就去醫院了。羅沂明和瑞秋則在賓館焦慮不安地等待結果。一會兒,羅沂明的手機響了,是羅赟。
羅沂明的手有些顫抖,當他拿起手機的剎那,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瑞秋一眼。此刻,瑞秋也在注視著羅沂明,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著,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話可說。然后,羅沂明接聽了電話:“羅赟,結果出來了嗎?”
羅赟說:“出來了。”
“怎么樣?”
“沒事兒,肺部陰影是原來肺炎留下的鈣化點。”
羅沂明高興地對瑞秋說:“聽見了嗎?沒事兒,虛驚一場。”
瑞秋像沒聽見似的,毫無表情,半天,瑞秋才說:“真的沒事兒?”
羅沂明說:“真的沒事兒。”
瑞秋哭了,淚眼婆娑。
待瑞秋哭得差不多了,羅沂明說:“現在放心了。你定,是玩兩天還是回家?”
“回家。”
“那我打電話給羅赟,不用回來了,直接去車站。”
想了想,瑞秋說:“讓羅赟順路去一趟全聚德,打包兩只烤鴨。”
大概下午五點三十分,羅沂明一行三人回到家里。
肖建斌和牛牛正在家等候。見三人進屋,牛牛一句話不說,首先就奔羅沂明兜子去了。翻了半天,沒找著自己喜歡的,牛牛滿臉不快:“靠,什么都不給我買。”
羅沂明說:“你姥給你買烤鴨了。”
牛牛不信:“她還能給我買?”
瑞秋嘟囔了一句:“這小崽子,才不長良心呢。”
當一家人重又坐在一起的時候,羅沂明說:“羅赟,開瓶酒。”
趁羅赟拿酒的時候,牛牛用手抓了塊烤鴨放進嘴里。剛吃一口:就評價道:“這個肉好吃。”接著就開始第二口第三口。
肖建斌瞪了牛牛一眼:“不懂禮貌,你就不能等一會兒?”
羅赟回來,看牛牛滿嘴滿手的油膩,順手就是一巴掌:“洗手去。”
羅沂明說:“哪有你這樣教育孩子的,張口就罵,舉手就打。”
牛牛站起身去衛生間洗手,當走到羅赟夠不著的位置時,還不忘回頭氣一下羅赟:“干氣猴兒,一點兒都不疼。”
羅沂明說:“這次去北京檢查,你媽身體很健康,什么毛病都沒有,這可是咱們家的大事兒。來,咱們共同為你媽的健康干杯。”
全家共同舉杯。這時,剛回飯桌的牛牛問:“更年期也好了?那還磨嘰不?”
羅赟說:“閉嘴!這孩子說話怎么這么難聽呢,像誰了?”
瑞秋說:“還能像誰,像老東西了唄。”
羅沂明問:“我說話難聽嗎?”
牛牛哪有事哪到,搶著回答:“不難聽。”
這時,羅沂明的電話響了,羅沂明站起身,到一邊接聽電話。
是范莉的電話。
“你準備一下,下星期上班。底薪三千,其他的按營業額提成。”
羅沂明想了想:“這事兒你還得容我考慮考慮。”
“瑞秋不同意?”
“不是”
“那是瑞秋需要照顧?”
羅沂明小聲說:“也不是,是瑞秋需要發泄。”
“那你不成出氣筒了?”
羅沂明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