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萬物柔軟（組詩）

龍紅年

暮色里萬物柔軟

仿佛刻意放慢了腳步 暮色如輕嘆

在對面山麓游蕩 久久不肯垂下大幕

群山靜臥 起伏的猛虎憋著一聲長吼

萬頃山風如濤 一堆亂石

正漸漸失去棱角

老眼昏花 鳥雀匆忙奔向被雷電劈開的

老樹 流水模擬秋蛇 從山澗

一閃而過

內心蒼茫的人緊了緊步子

哦 我們加速追逐的正加速消亡

有多少暮色 就有多少懊悔

一個鐵匠掄起鐵錘 一把砍殺生靈的刀

就要化成一輪初月

孩子唱歌 英雄俯首 暮色越來越濃

萬物漸漸柔軟

哦，不要將羊繩系得太緊

春天來了 那個孩子正將羊繩

系在電線桿上——

他要抱著紫云英和春天打滾

春天真的來了

白色的米粒般的野花開在路旁 一只公雞

昂首挺胸走在田野 它的身后

跟著四五只不明就里的未婚母雞

一些背著行囊的人在公路邊等候

那輛遲到的客班車滿懷歉意

它尾部脫落的大塊油漆

被我認出是鄉村的一筆陳年舊賬

那個孩子已經融進草地

春綠蔓延 他的孤單比綠意更寬廣

咩——那只黑羊的叫聲像山塘里的一圈漣漪

它的嘴 勉強夠得著淺淺春光

東風浩蕩 哦 孩子

請不要將羊繩系得太緊……

田野里的模特

在白鷺站立過的地方 幾名穿比基尼的模特

站立著 她們企圖模仿

白鷺之美

那是一方水田 四月的春光只愿做白鷺的鏡子

這些女子著紅裹綠

穿過膝的高筒靴子 連頭上也密密纏著

高檔的絲綢 只露出眼和嘴

——為什么要遮住她們的臉

這是一個老農的疑惑

扶著鋤頭擺出勞動的模樣

又怕一點點泥臟了自己 她們對水田

搔首弄姿 用一顆不勞而獲的心

污染農田

以為懂得反襯術 她們簇擁一位老婆婆照相

老婆婆身著干凈的灰色布衣 手挎竹籃

多像我的母親啊——

她旁若無人 目光淡定向著遠處

她一定看見了藍天之上 那只

正在滑翔的白鷺

絕望的山谷

我是一個絕望的山谷 我張開了一切：

懸崖 土丘 死在谷底的河流

悲傷一樣彎曲的山路 小池塘和枯萎的荊棘

被摘光了果子的棗樹和栗樹

還有正在萎縮的光陰

那些開山取石的機器沒有停止

它們頑固的轟鳴 像在傾吐無法消化的

苦痛 痛來自山體 苦來自周邊的小草和

自身的前世

一頭麂子輕步走過山塘 渾濁的淺水里

看見一場雪 那正是我期待的那一場

那正是我亟需的死亡一般的

覆蓋！

那大火正一點點熄滅

鳥貼著天空向遠方飛去

一圈圈縮小的背影行將消逝

天空一邊關上 一邊打開

你預備要走的很長的路 突然斷了

腳下 已是懸崖

那個唱歌的人滿腔熱情

向上之心卻總在高處受挫

樹下讀書的人 終于

從曲折離奇的故事里回來

他走下山坡 卻被暮色

一舉擒獲

你看那大火正一點點熄滅

它的悔恨 正是灰燼中留存的

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