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麗霞 趙文哲
我國人口年齡結構與勞動收入份額變動的實證研究
■董麗霞 趙文哲
人口年齡結構轉變;少兒撫養比;老人撫養比;勞動收入份額
我國勞動收入份額在近20年呈現下降的趨勢。勞動收入份額在改革開放的前20年中一直相對穩定,但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持續下降。周明海等[1]通過計算發現,在收入法計算GDP的條件下,我國勞動收入份額占GDP比重從1985年的52.9%下降到2007年的39.7%,這與所謂的卡爾多事實①,即勞動收入份額在長時期內保持不變的判斷不符。

圖1 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收入法GDP中勞動收入份額變化
圖1是我們根據中經網、國泰安和國家統計局相關數據計算得出的勞動者報酬占收入法GDP的百分比(簡稱勞動收入占比)。可以看到,近20年來,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不斷下降。1990年,我國勞動收入份額高達53%,到2007年,我國勞動收入份額降至最低39.7%。從2008年開始,雖然勞動收入有所升高,但仍沒有超過2003年以前的水平。2015年,勞動者報酬占比僅為47.9%。
勞動收入份額持續下降或者處于非常低的狀態會引起一系列問題:不僅會制約居民消費水平的上升[2],使得投資率過高從而引發宏觀需求結構失調等問題[3],甚至會引起一系列的勞資沖突[4],進而影響我國社會的繁榮與穩定[5]。同時,我們不難把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和基尼系數的提高聯系起來,或者說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客觀反映了收入不平等的擴大。
勞動收入份額的持續下降引起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關注,這導致了收入分配政策的相應調整。黨的十八大報告中指出:“堅持按勞分配為主、多種分配制度并存,堅持初次分配與再分配調節并重,繼續完善勞動、資本、技術、管理等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初次分配機制,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要解決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問題,首先要理解勞動收入份額為何下降。本文從人口年齡結構變化的角度分析了我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勞動收入份額變化的原因,指出人口年齡結構變化中,少兒撫養比下降和老人撫養比升高是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原因,其主要機制是人口年齡結構變化影響我國要素密集度以及人力資本的形成,從而對于要素收入分配產生影響。
針對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我國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許多學者從多個方面進行了研究。例如羅長遠[6]通過理論分析和經驗總結,認為勞動收入占比的決定因素包括資本產出比、技術進步、全球化、經濟發展水平、非正規部門規模、對勞動力的保護程度、人力資本積累以及財政收支等;白重恩與錢震杰[7]利用1985—2003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對1985—1995年和1996—2003年兩個階段的勞動收入份額進行回歸分析,綜合了技術因素、市場偏離完全競爭的程度和經濟發展三個方面影響因素。總體上來看,已有文獻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討論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問題。
對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研究最早從李嘉圖開始,他認為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要素分配份額有所不同,即不同時期三大產業的逐漸過渡和各自的比例變化會影響勞動或資本收入的份額。白重恩與錢震杰[3]、羅長遠與張軍[8]認為經濟結構從農業向服務業轉型、工業部門中勞動收入份額下降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主要原因;李稻葵等[2]認為勞動力從農業部門向工業部門的逐漸轉移以及兩部門之間的勞動邊際產量差距的逐漸縮小導致了勞動收入份額先下降后上升的結果,或者說勞動收入份額具有U型變動的特征;還有一些學者從我國二元經濟結構出發解釋這一問題,例如姜磊和郭玉清[9]基于勞動力無限供給的二元經濟模型,認為城市工業部門沉重的就業壓力嚴重降低了我國勞動力在談判中的地位,從而造成其收入增長緩慢。
針對技術對初次分配的影響,希克斯提出了有偏技術進步的概念。他認為技術進步對資本和勞動邊際產出的影響不同,技術進步可能是偏向提高勞動生產率的,也可能是偏向提高資本生產率的,這取決于二者邊際產出比的變化,同時需要考慮勞動與資本間的替代彈性。如果要素替代彈性大于1,則二者之間是替代作用,勞動增強型技術進步會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技術進步偏向勞動;如果要素替代彈性小于1,則二者之間是互補作用,勞動增強型技術進步會提高資本收入份額,勞動收入份額反而下降,技術進步偏向資本;如果要素替代彈性等于1,則勞動收入份額維持不變,這時技術進步是中性的。Diwan[10]發現,在發達國家資本產出比對勞動收入占比上升有促進作用,而在發展中國家資本產出比與勞動收入占比負相關。對于中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問題,一些研究認為,在中國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導致勞動報酬下降,進而導致勞動收入份額下降;[11][12][13][14]另一些研究則指出,由于高技能勞動與資本的互補性,技能偏向型的技術進步導致資本收入份額升高,勞動收入份額下降。[15]
所有制因素主要體現在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研究中發現,國有企業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作用有正反兩個方面。一方面,國企的社會責任要求其能夠吸納足夠勞動力并提供相關的保障,這有利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高;[16]另一方面,隨著我國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國企在生產效率上出現劣勢,這可能會降低勞動收入份額。[17]但是,周明海等[1]也發現,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的發展將通過減少要素扭曲、提升經濟效率對勞動收入份額下降有促進作用。地方政府間的“引資競爭”吸引高效率的外資企業加速融入,使得要素分配向更加不利于勞動的方向傾斜。
也有文獻從國際貿易的角度分析其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這更多涉及一國經濟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和吸引力。H-O理論認為對外貿易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和一國的資源稟賦有關,且經濟全球化與勞動收入占比負相關。白重恩和錢震杰[7]認為我國勞動力豐富,有利于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同時勞動力價格會隨國際貿易上升,所以對外貿易會提高勞動收入份額。而趙秋運等[5]利用1995—2007年間中國省級面板數據的經驗研究,說明國際貿易對勞動收入份額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并且工資剛性進一步惡化了這種影響。
政府的財政、金融等公共政策有時也會影響我國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一些研究認為,稅收結構是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重要因素,它直接影響初次分配的結果。就我國而言,很多文獻認為稅收負擔對勞動收入的影響是消極的。李稻葵等[2]認為我國稅收結構不合理,多數稅收由中產階級承擔,所以不利于提高勞動收入份額,認為稅制改革勢在必行。郭慶旺和呂冰洋[18]認為我國稅收對要素收入分配也有明顯的影響,企業所得稅降低了資本收入份額,個人所得稅中對勞動征稅部分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增值稅明顯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營業稅顯著降低了資本收入份額。金融深化程度直接影響資本的利用率和資本價格。陳斌開和林毅夫[19]認為,低利率導致較低的資本價格,然而工資的下降沒有利率下降的明顯,這導致整體上勞動收入下降,金融抑制導致窮人面對更高的貸款利率和更低的存款利率,造成金融市場的機會不平等,使得窮人財富增長更慢,甚至陷入貧困陷阱。羅長遠和陳琳[20]發現面臨融資約束的私人企業有傾向減少雇傭勞動力或降低工資水平,這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負向影響。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關注政治和制度因素在要素分配中的作用。魏下海等[21]利用2004年、2006年和2008年三輪全國民營企業調查數據研究發現,有政治關系企業的收入份額顯著低于無政治關系企業,且政治關系程度越高,勞動收入份額就越低;并且,在要素市場越低、法制越落后以及政府掠奪越嚴重的地區,上述效應越嚴重。王宋濤等[22]利用1998—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研究發現,在制度環境越差的地區,要素市場分割越嚴重,勞動收入份額也越低。
雖然學者針對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研究已有很多,但幾乎沒有文獻從人口結構變動角度對我國勞動收入份額變動進行分析。伴隨我國社會經濟發展,我國人口年齡結構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少兒撫養比迅速下降,老人撫養比快速上升。這一變動為我國帶來了一段時間的人口紅利,支撐了我國經濟增長,對經濟社會產生重要影響,同時意味著未來我國將面臨人口負債,勞動力增長將迎來拐點,即所謂的“劉易斯拐點”,人口紅利也將消失。人口年齡結構變化的原因是由于人口結構中勞動年齡人口的下降以及被撫養比人口的增加,這勢必會導致生產要素結構的變化。魏下海等[23]通過Diamond世代交替模型說明人口結構模型將影響個體的儲蓄行為,進而影響資本的集約程度,并利用1990—2007年省級面板數據確認少兒撫養比和老人撫養比是解釋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重要因素;然而人口結構的變動不僅影響個體對儲蓄的選擇,還影響他們的教育支出決策(包括針對子女的和自身的),其所形成的人力資本也會影響勞動收入的份額,這也是本文所關注的問題。
本文旨在以往相關理論基礎上,從人口結構變動視角分析其對我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本文的創新之處是全面分析了人口結構變動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途徑,同時進一步分析人口結構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諸多中介因素——儲蓄、人力資本等,這豐富了對我國勞動收入份額變動的解釋,也能從新的角度對我國經濟發展和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提出相關政策建議。
在我國人口轉變過程中,人口年齡結構變化主要體現在少兒撫養比下降和老人撫養比逐漸升高。少兒撫養比下降主要是因為兒童死亡率的下降和生育率的下降,這導致家庭更重視孩子的質量,因而會降低生育孩子的數量,從而使少兒撫養比下降。老人撫養比升高主要是因為成年人預期壽命的提高,使得進入退休年齡的人口數量越來越多,中年人不得不撫養更多的老人。從實際數據來看,我國少兒撫養比從20世紀80年代初的55%下降到2010年的22.3%,此后幾年一直維持在比較低的水平上。老人撫養比從2000年開始明顯升高。2000年前,我國老人撫養比低于10%,2000年后高于10%,并持續升高。2015年,我國老人撫養比已經達到14.3%。
人口年齡結構主要通過要素密集度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從要素密集度來看,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同時影響了勞動要素的供給和資本豐裕程度。
一方面,我國生育率的快速下降使我國勞動力供給量和比重迅速增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我國經歷了三次嬰兒潮②[24],從70年代開始我國提出限制人口生育的計劃,再到80年代實施的“一孩政策”,我國少兒撫養比和生育率迅速下降。結果從90年代開始第三次嬰兒潮中出生的人大量進入勞動年齡,勞動力數量和勞動力占總人口比例開始上升。勞動力供給的大量增加意味著我們擁有較低的勞動力成本,或者說勞動力供給曲線過于平滑,長期以來不利于勞動力工資的提升,豐裕的勞動力為資本份額的增加提供了基礎,勞動力供給沒有瓶頸,資本回報率才會高③。同時,人口紅利的形成還伴隨著我國的城鎮化進程,客觀上正是城鎮化把農村大量的剩余勞動力釋放出來,提供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由于從事農業勞動的邊際產出小于在城市工業部門從事勞動的邊際產出,而農村人口的收入大多計入勞動收入,工業化前中期需要大量資本投入,所以在一段時間內勞動收入增長落后于資本回報增長,導致勞動收入份額下降。
另一方面,少兒撫養比的下降和老人撫養比的升高刺激了國民儲蓄的增加,導致我國資本豐裕程度升高。在我國生育率和少兒撫養比下降的過程中,家庭對子女的教育投入不斷增加,為了應付未來教育支出的增加,父母會增加儲蓄;[25]同時,隨著成年人預期壽命的提高和老人撫養比的升高,成年人儲蓄在未來的回報率升高,尤其是在我國社會保障體制不完善的情況下,我國居民進行養老儲蓄的動機非常強烈。[26]因此,我國少兒撫養比的下降和老人撫養比的升高都會造成儲蓄率增加。
綜上所述,我國人口結構變動一方面增加了勞動人口比例,這有利于提高勞動豐裕程度;另一方面又提高了儲蓄率,這又有利于提高資本豐裕程度。在一般均衡模型框架下,要素豐裕程度變化引起要素價格發生變化,進而使要素之間相互替代。例如勞動力變得豐裕導致勞動力價格下降,企業會用更多的勞動替代資本。因此,人口結構變動對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并不清楚,最終取決于勞動和資本兩種要素的替代彈性。如果資本和勞動之間存在替代關系,即要素替代彈性大于1,則資本豐裕程度上升將降低勞動收入份額(反之同理);如果資本與勞動之間是互補關系,即要素替代彈性小于1,則資本豐裕程度的上升會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我們無法通過直接經驗判斷要素替代彈性的大小,這需要我們通過實證過程去驗證。接下來利用我國省級面板數據對少兒撫養比和老人撫養比的變化與勞動收入份額的關系進行實證分析。
上文已經討論了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一系列因素,并且在理論部分分析了人口年齡結構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途徑,結合數據特點并參考相關文獻的做法,本文選取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作為基準模型進行分析,基準模型如方程(1)所示:

下標i、t分別表示省份和時期,ui為不可觀測的省份固定效應,eit為隨機干擾項。
被解釋變量為lsh,代表勞動收入占比,即運用收入法GDP計算的勞動者薪金收入占GDP的比重。
主要解釋變量是少兒撫養比ydep和老人撫養比odep,這兩個變量用于度量我國人口結構的變化。少兒撫養比是指0-14歲人口占15-64歲人口比重,老人撫養比是指65歲及以上人口占15-64歲人口比重。
X表示一系列的控制變量,包括:
1.資本產出比k_y,用于控制經濟運行中要素投入變化的影響,這個變量刻畫勞動資本替代彈性。
2.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分別占GDP的比重ind1、ind3,這兩個變量用于控制產業結構的影響。很多文獻研究都表明,產業變動尤其是第一產業在GDP中比例的下降是近年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重要原因。
3.外商直接投資占GDP的比重fdi,用于控制對外開放下外來資本對勞動收入的沖擊。相關文獻研究認為FDI的增加弱化了本國勞動力在工資談判中的地位,從而對工資的升高產生持續壓力。另外由于地方政府急于招商引資和GDP競爭,導致資本的要價能力被人為抬高,也會削弱勞動者的地位。
4.金融發展程度fdeep,刻畫金融發展水平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本文用貸款占GDP比重衡量金融發展程度。
5.稅收負擔tax,用省級公共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來表示。這個變量用來控制政府稅收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
6.人力資本水平h,用來說明人力資本變動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本文用高中及以上在校學生占總人口比例來表示人力資本水平。考慮到上述定義的人力資本對工資的影響有一定滯后期,我們用滯后5年的高中及以上在校學生占總人口的比例作為解釋變量。
本文使用的數據為我國1990—2014年省級面板數據。基礎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人口統計年鑒、國泰君安數據庫、Wind中國宏觀數據庫。表1是上述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圖2 少兒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散點圖和擬合線

圖3 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散點圖和擬合線
圖2和圖3分別是基于樣本數據計算的少兒撫養比和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散點圖和擬合線。由圖所示,首先,不論是全國層面還是地域層面我們都能得到少兒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之間明顯的正向變動關系。全國層面上少兒撫養比跨度很大,從10%到60%都存在樣本點,說明了我國各地區不同的人口結構特點。分地域看,東部地區少兒撫養比下降較快,最低已經到10%左右,而西部最低只到20%。從勞動收入份額上看,東中部最低在30%左右,而西部基本在40%以上。綜合而言,從東部到西部,少兒撫養比下降速度逐漸減慢,同時勞動收入份額下降速度也逐漸減慢。
其次,我們發現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呈明顯負向變動關系。從全國范圍看,老人撫養比分布區間沒有少兒撫養比大,說明其處于上升初期。從東中西看,東部老人撫養比處于較高值,勞動收入份額隨之變化的斜率也更高,所以東部在老人撫養比變化上較為超前,并向西遞減。
表2第(1)-(3)列是對基準模型(1)的回歸。表中第(1)列是利用混合OLS方法對模型進行回歸的結果,第(2)列是用固定效應方法進行回歸的結果,第(3)列考慮了各地區之間在同一時間上可能存在空間相關性而利用Driscoll-Kraay方法對固定效應模型的匯報調整標準誤。[27]從結果來看,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效果更好,無論是否經過Driscoll-Kraay方法修正標準誤。少兒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關系均顯著為正,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關系均顯著為負。這個結論意味著,少兒撫養比的下降和老人撫養比的升高能夠解釋我國國民收入中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趨勢。這個結果與圖2和圖3中少兒撫養比和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關系的擬合結果是一致的。從要素稟賦變化的角度來看,少兒撫養比的下降意味著勞動年齡人口占比增加,勞動力供給比較充裕,但這會使得勞動力價格有更大幅度的下降,從而降低勞動收入份額。老人撫養比的升高和少兒撫養比的下降同時也會導致儲蓄增加,資本相對豐裕程度增加,但資本的稀缺性使得資本的價格下降幅度相對較低,這導致資本收入份額升高、勞動收入份額進一步下降。根據表2中少兒撫養比ydep和老人撫養比odep估計的系數以及少兒撫養比和老人撫養比的歷史變化趨勢,我們計算出人口轉變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如圖4所示,我們發現從90年代開始,人口轉變對勞動收入份額的正向效應不斷下降,到2000年,該效應由正變為負。這意味著進入21世紀后,我國人口轉變對勞動收入份額有負向作用。這一結果與圖1中顯示的2000年后勞動收入份額開始下降的趨勢是高度一致的。

表2 基準回歸結果、撫養比與資本產出比的交叉項回歸結果

圖4 人口轉變對勞動收入的效應
在控制變量中,資本產出比k_y的系數都顯著為正。根據前文的分析,這意味著資本與勞動是互補的,資本存量在上升的過程中資本價格下降更多,從而使得勞動收入份額反而升高。第一產業比重ind1和第三產業比重ind3的增加都會提高勞動收入份額。這是因為相對于第二產業,這兩個產業主要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因而勞動收入份額隨第一、第三產業比重的升高而升高。這也意味著,過去幾十年我國工業化進程的加快也是導致我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原因之一。FDI占比與勞動收入份額呈反向關系,但不顯著。金融深化程度與勞動收入份額呈正向關系。稅負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為正,但不穩健。這可能與我國的稅收結構有關,不同的稅種對要素的分配有不同的影響。[18]人力資本水平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為正,但只有在固定效應回歸結果中才顯著。
在第三部分我們提到,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會通過要素稟賦豐裕程度的變化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這意味著,人口轉變除了直接影響勞動收入份額,還會通過資本產出比間接影響勞動收入份額。針對這一渠道,我們在基準方程中分別加入少兒撫養比ydep和老人撫養比odep與資本產出比k_y的交叉項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2的第(4)-(6)列所示。
從表2結果來看,少兒撫養比ydep和老人撫養比odep與資本-產出比k_y這兩個交叉項的系數都顯著為正,而資本-產出比k_y的系數顯著為負。這意味著人口結構的變化會改變資本_產出比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方向。80年代初我國少兒撫養比高達50%以上,而老人撫養比低于10%。在少兒撫養比較高而老人撫養比逐漸升高的時期,資本-產出比k_y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為正。在人口轉變的早期階段,少兒撫養比先大幅下降,老人撫養比變化不大并且較低。隨著少兒撫養比大幅下降,儲蓄率快速升高。而我國資本要素長期被抑制,因而資本產出比的升高并未伴隨資本價格更大程度的下降而使得我國勞動收入份額升高。但隨著人口轉變,資本產出比對勞動收入份額的正向影響逐漸下降,即資本與勞動的互補作用在減弱。在人口轉變的后期,少兒撫養比變得更低,老人撫養比開始明顯升高。這個時期儲蓄率升高和資本積累主要是由老人撫養比升高引起。由于資本豐裕度比較高,資本產出比的升高可能會伴隨著資本價格較大幅度的下降,因而,伴隨著資本產出比升高,資本收入份額會下降,勞動收入會減少,即資本產出比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會緩慢升高。上述分析意味著,在我國人口年齡結構轉變的過程中,隨著人口結構轉變,我國資本積累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將會呈現出U型變化,如圖5所示。

圖5 人口轉變過程中資本產出比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
通過對我國人口結構與勞動收入份額變動趨勢進行分析,我們發現,少兒撫養比對勞動收入份額有正向作用,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有反向作用。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我國人口轉變的特點是:生育率和少兒撫養比率先大幅下降,老人撫養比位于較低的水平;當生育率和少兒撫養比降到較低水平時,老人撫養比開始緩慢升高,我國開始進入老齡化階段。在這個過程中,人口結構變化通過要素稟賦的變化對我國勞動收入份額的效應由正逐漸轉變到負。同時,人口轉變也會影響到勞動與資本替代互補效應。總體上來看,資本和勞動是互補的,但是人口轉變過程使得我國資本產出比與勞動收入份額變化呈U型。
本文的結論對于未來我國要素分配的治理有重要現實意義。在我國人口生育率和少兒撫養比較低、老齡化加速的背景下,資本要素在國民經濟中將會越來越重要,因而資本相對于勞動的優勢會更強。要實現國民收入分配的逆轉,提高勞動者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除了增加勞動力供給,更重要的是提高我國勞動力的素質,更高的人力資本水平才能使得勞動者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獲得更大的支配地位。
注釋:
①卡爾多事實指長期內勞動收入份額保持不變。
②第一次是1949—1958年,第二次是1962—1965年,第三次是1986—1990年。
③來自新浪財經對蔡昉在第十三屆 “遠見杯”全球宏觀經濟預測春季年會上的發言文字實錄,2014年2月22日,http://finance.sina.com.cn/hy/20140222/14361829987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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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薛 華】
利用我國1990—2014年省級面板數據研究人口年齡結構變化對勞動收入份額影響的實證結果表明:少兒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呈正相關關系,老人撫養比與勞動收入份額呈負相關關系,人口年齡結構的轉變能夠解釋我國最近20年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從要素稟賦角度來說,人口年齡結構轉變的前期主要是生育率和少兒撫養比下降,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和比重升高,這導致勞動供給豐裕程度相對增加,勞動價格大幅下降,從而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后期主要是預期壽命和老人撫養比升高,這導致儲蓄率升高,資本供給豐裕程度相對增加,但資本價格并沒有相應下降,因而資本收入份額升高,勞動收入份額下降。
F244
A
1004-518X(2017)10-0086-11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我國教育機會不平等程度的測算、分解與政策設計研究”(71603029)、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項目“基于機會公平視角的財政支出對居民收入分配影響的理論與實證研究”(12YJC790033)、北京市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北京市高等教育擴張與教育機會公平問題研究”(14JYC028)、北京市社科基金項目“北京市人口轉變與經濟發展方式轉型關系研究”(14JGB083)
董麗霞,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北京 100836)
趙文哲,中央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北京 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