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青山月令

■撰文//魏人彪

又見青山月令

■撰文//魏人彪

江南的山，外秀內慧。秀為美，山勢奇麗，草木多彩；慧在心，四季開放花朵，奉獻果實，讓世界充滿了芬芳和甜美。

八月

這個月份，是一年中梯田最好看的時候。

梯田從山坡下，一層層地鋪展上去，一直鋪進了云層里，仿佛是一條通往天宮的階梯。

若在坡底仰望，彎彎曲曲的田坎，就像一個個開口朝上、草體的英文字母，那粗細不一、愈來愈寫意的筆畫，在彤紅的霞暉和朦朧的天色里都是那樣的妙不可言和充滿詩意。向下俯視，蓄著水的田畈，卻似一面面鏡子，倒映著云朵，倒映著鳥雀和蒲公英飛翔的影子；插了秧苗的水田，猶如一張張隨意疊放的曲譜，山風陣陣掠過，那些晃晃悠悠的秧苗，好似一個個活的音符，演繹著一支原野奏鳴曲；在月亮清凌凌的光色里，梯田是一塊黑白分明的木刻，呈現出巧奪天工般的精美絕倫。

此時，山中果園里的葡萄熟了。那一串串熟透了的葡萄吊在青青的藤蔓上，就像一顆顆凝結的露珠，晶瑩閃亮。“色映金盤果，香流玉碗漿”“滿筐圓實驪珠滑，入口甘香冰玉寒”，葡萄是這個季節深受人們喜歡的果品。

在水果中，楊梅、枇杷的采收期最短，只有10天左右，貯藏時間也不長，相對來說，葡萄采收期長一些，且易于保存，銷售時間也長。即使鮮銷不掉，也是不用發愁的，大不了自己釀制葡萄酒。辦法很簡單，只要把葡萄清洗干凈，去皮，按葡萄和白糖10∶1.5的比例裝入酒埕，把埕口扎死，置陰涼處45天左右，啟封，瀝去雜渣即可。再看做出來的那酒，色澤紅醇，宛如瓊漿，清香盈鼻，爽口不膩，最得女士們喜愛。

九月

一陣秋雨一陣寒。不知不覺之間，“炎炎暑退茅齋靜，階下叢莎有露光”，山中的清涼有些深濃的意思了。

在香榧、獼猴桃、梨漸漸成熟至可以采收的時候，秋菊開了，“耐寒惟有東籬菊，金蕊繁開曉更清。”“國色天香人詠盡，丹心獨抱更誰知？”那金黃、艷紅和斑斕的花朵，在山坡上一蓬蓬地灼灼怒放，就像一張張探出樹隙的孩兒面，天真無邪。菊花千媚百態，有管球狀、管盤狀、披散狀、松針狀、舞環狀、珠管狀等，極盡婀娜多姿。而它那清凈、高潔、率真的品性，又令多少文人志士崇敬和仰隨！

薰衣草開花了，一片紫色，濃濃的浪漫風情。

桂花也開了。若在從前，那是花農豐收的時節。花農們會將桂花小心地采下來，加白砂糖，做成糖桂花，在喜慶節日時，加在湯圓、圓子羹等甜品上作為點綴，好看，好吃又芳香，或者烘干，做成桂花茶，也是辦公室里那些白領的必備佳品。可惜，隨著飲食習慣的改變，這樣的桂花制品已不再有市場了。但花農們另辟蹊徑，在花香馥郁的桂花樹下擺了桌子和椅子，擺了大塊大塊悠閑的時光，果然，就迎來了一群又一群賞桂的人們。三朋五友，在桂花樹下喝茶打牌，家長里短，陶醉在濃濃的桂花香里，戀戀不肯離去。

哦，不要忘記，如果恰逢中秋節，那桂花園的位子可謂是一位難求。

十月

秋收的季節來到了。

山中的稻菽在風中沙沙作響，粗壯的稻穗像一只只躍出金黃色水面的小龍蝦，一片歡騰。而紅紅的柿子，卻似一盞盞小燈籠，高低錯落地掛在枝頭，晃晃蕩蕩，蕩漾出無限的美意。

柑橘林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從浪花飛濺的海邊灘涂塘地，一直漫上遙遠的矮山坡，就像一波沖涌上去就即刻凝固再也無法回歸大海的碧浪。很長一段時間里，橘子的皮都是青青的，看上一眼，腮邊就會泛起一股股的酸水。但孩子們肚子里的饞蟲卻是等不到橘子熟了的那一天，他們偷偷地爬進橘園，艱難地剝掉青澀的橘皮，吮一口，那個酸吶，好半天都睜不開雙眼。

陽光一天一天地涂，一點一點地涂，到了10月底，橘子終于被涂成了橙紅。三五只橘子結在一起，掩映在綠綠的枝葉之間，無論哪一個角度，無論設定怎樣的邊框，都如一幅油畫作品般靜美。

婦女們在橘園的工棚里分揀，品相好的，隨即裝箱、打包，由快遞公司發往各地的經銷商、代理商；品相稍次的，就直接拉到鎮上的罐頭加工廠，做成糖水橘子罐頭。在夏天炎熱的午后，冰鎮的橘子罐頭，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痛快淋漓的享受啊！

十一月

清晨，當樹和草的枝條上，開始有薄薄的霜花時，楓葉紅了。“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數樹深紅出淺黃”“白云紅葉兩悠悠”，一株一樹的楓葉，就像一簇簇燃燒的火焰，在山林中閃耀，那成片連綿的楓林，像是火勢洶涌的海洋，令人震驚。楓林與遠天相接，讓你分不清是楓，還是霞！

與楓不同，此時含苞開放的枇杷花卻顯得十分謙遜。那花，乳白色的，淡淡的，小小的，躲躲閃閃地隱藏在有點寬闊的枇杷葉后面，一點都不張揚。

枇杷花是不可以過于稠密的，一朵花只結一個果，花多了，會相互擠占，影響成果的品質，所以在花期，要進行人工疏花，把多余的花去掉，使目標花朵結出的枇杷更好更大。但摘下來的那些花朵也是難得的好東西，烘干、精制，就是頗受歡迎的枇杷花茶。枇杷花茶具有清肺排毒的功效，普通的枇杷花茶一般的價格在每公斤四五千元，而精品則高達上萬元！

是啊，“零落成泥碾作塵”已不是花卉的唯一歸宿了，有的花卉被制作成干花，讓美永遠留存；有的花卉進入了食譜，在餐桌上大放異彩；還有的花卉是生化提取的重要原料，成為深受歡迎的美容、健體產品。

十二月

時光流轉，又到了一年的終結。

天愈來愈寒冷，青山也愈來愈顯得灰暗朦朧，這時，杏葉漸漸焦黃，和楓葉遙相呼應地迎霜高揚。

那是一種驚艷奪目的明黃，在枝頭上，甚至可以和冬日的陽光相比燦爛；隨風墜落，鋪展在地，就似一地暖暖的情思，讓人不忍驚擾。

冬，深了。青山，也走向沉靜。

但不是所有的事物都進入了休眠，坡土下面依然是溫熱的，冬筍正逐漸飽滿。

一月

如果不想和一場詩意的瑞雪擦肩而過，那么，去海拔千米的四明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雪，便如瓊花般飄揚散落下來了，信使般的零星幾片幾朵過后，少頃就是鋪天蓋地。假如這時已是暗夜，又正好駕車行駛在蜿蜒的進山道路上，那么，在遠光燈下雪花恣意狂舞，從黑暗的天空呼嘯飛撲過來的情形，精彩得就像一部3D片。

最美的是雪后初霽。暖暖的陽光下，銀裝素裹，一片令人炫目的潔白。踏雪、堆雪人、打雪仗、爬雪峰，尋回久違的童心和少年時代不知天高地厚的快樂；去看一看難得一見的霧凇，那就像童話世界里小公主的最愛，晶瑩剔透，在光的輝映中五彩繽紛，美的簡直讓人無法言喻；當玩耍到得意忘形的時候，千萬別忘了摔個跟頭，那樣，就會和冰雪有更加親密的接觸，滿臉滿嘴的雪花和童趣，別樣的冷冽，別樣的鮮活，會直抵你的心田！

這個時候，也不要急于從雪地上跳起來，請用雙手撥開雪被，下面有叢生的青青野草、歡蹦亂跳的小蟲子，有潛滋暗長的生命和悄然萌發的美好……

雪下得好時，冰雪封鎖了通往山外的所有道路，如此正好難得地擁有了幾日甚至十幾日與世相隔的獨處時光。獨自打坐林間，可以默默地細數往事，可以撫摸曾經的疼痛，也可以誦禪修心，化羽成蝶。

二月

無論寒冬多么深重，春天終究會如期而來。

春天是從西山山腰處野臘梅的枝頭爆出來的。開始時是一粒一粒的紅點，根本就毫不起眼，這倒讓急性子的山風等不及了，它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吹，吹啊吹。那風，吹在人的臉上，像是刀子刮似的疼，卻生生把小紅點給吹大了，吹開了，吹成了一朵朵殷紅欲滴的花朵。

小山村的人們遠遠看到那一片飛紅流艷的臘梅花，就知道，新春馬上要來了。于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忙活開了，理頭發、做新衣，貼對聯、剪窗花，請山神、拜老爺，打年糕、做米糖，屠豬宰羊，喜氣洋洋。到了除夕夜，整個村子上空氤氳浮動，行酒歡歌，祝福笑語，此起彼伏的鞭炮爆竹響徹云天，把沉睡了一冬的山巒都驚醒了！

吃過團圓飯，村主任揣上一壺老酒，又往兜里掖了一把雞腿牛雜、花生米，借著一弦月光，朝著林區的護林點走去。這樣的時候，他要去陪一陪長年守候在那兒看山護林、防火防盜，把林子管得忒牢的老哥呵。

過了元宵，山間的羊腸小道上，便有外出做工的村民挑著沉沉的向往和對新年的希冀，轉過杏花如雪的果園，向著“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的原野款款而去。

連載自2017年《浙江林業》第4期《青山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