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月令

■撰文/魏人彪

青山月令

■撰文/魏人彪

江南的山，外秀內慧。

秀為形，山勢奇麗，草木多彩；慧在心，四季開放花朵，奉獻果實，讓世界充滿了芬芳和甜美。

三月

三月，是山花爛漫的季節。

山里的花事，是遠道而來的山泉叮叮咚咚地催開的。櫻花開了，一樹樹的粉白皎潔，似漫山駐停了云團；映山紅開了，一團團的火紅熱烈，像蓬勃燃燒的篝火。倘若正好遇到一年一度的桃花節，萬畝桃園萬畝花，那無邊無際的淡淡嫣紅，猶如一大片煙霞灑落在了坡地上；或者是趕上菜花節，從山坡底下依次開上山去的油菜花，卻是鮮艷的嫩黃，可以把人們的心兒都映得金燦燦亮堂堂的；還有梨花，像是不忍別離的冬雪，再度演繹著一片令人炫目的潔白……

在綿延的山坡上，在郁郁森森的林間，三色堇、金盞菊、白玉蘭、風信子、貼梗海棠、紫玉蘭、紫葉李……都爭先恐后地舉起了笑臉。千姿百態的花朵，花團錦簇，相互輝映，將盎然的春意染遍了青山。

這時，當然是少不了蜜蜂、蝴蝶和許多叫不上名字來的鳥雀，它們在花間訪問、盤旋，翩翩的舞姿劃過透進樹隙的光影，明快的啁啾回蕩在幽深的林子中，使僻靜的山岙充滿了生氣和活力。

然而三月，正是江南的雨季。那雨，不急，不驟，從從容容，飄飄灑灑，有時候像煙、像霧，或者干脆像縹緲不定的思緒。這時候遠遠地看，山，儼然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畫了，濃黛淺暈，怎一個美字了得。

這樣的景致，難怪古人發出“君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的贊嘆！

四月

此時，青山如煮。

兒時，常常一個人對著飄蕩的山嵐納悶，是不是有人在山底下用柴火燒呢？燒得青山像是被煮開了，熱氣騰騰的，煮得樹葉子抽長新芽，煮得綠了茶、出了筍，煮得枇杷樹、楊梅樹的枝頭，掛滿了孩子們青澀的期待和盼望。

是的，滿枝都是閃亮的新葉。舊年的老葉子墨綠得釅濃和深沉，像一團化不開的思念，而新葉，高挑在枝頭，綠得鮮嫩，綠得明麗，綠得新美，因此，那樹，那整個的山巒，便似換了妝的新人，一襲嶄新的色彩和氣象。

藍天下，碧浪萬頃的茶園里，現實版的《采茶舞曲》載歌載舞。采茶姑娘一身藍底素花的衣著，一塊猩紅的圍裙扎在腰際，一方暗紅的絲巾覆蓋著云發，古典中洋溢著青春的朝氣。她們纖纖的手指跳躍、翻飛，仿佛是在琴鍵上滑動和彈奏，細聲細氣的歌聲在嫩綠的茶芽上輕輕拂過：日出蒿山坳/晨鐘驚飛鳥/林間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笑聲、佯怒的吵罵、追打，不啻是一曲原生態的民樂、民歌。

五月

五月，注定是酸酸甜甜，讓人垂涎欲滴的。

枇杷、櫻桃、楊梅、藍莓、草莓……都成熟了，連綿的山巒都是香熟的氣息。

“五月楊梅已滿林，初疑一顆值千金。”在梅雨纏綿的間隙，熱烈的陽光透過疏密的枝葉，將一顆顆圓潤、飽滿、紅得烏紫的“吳越佳果”，照映得分外誘人。

采摘游的人群來了。有呼朋喚友一起，有父母兒女相偕，自駕的車輛把進山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果農早已準備了小小的竹簍，人手一只，愛摘多少摘多少。有的鉆在樹冠底下，享受伸手可及的樂趣；有的尋了木梯，顫悠悠地專往樹的枝頭爬，將梅子，清澈的天光和遠處如畫的風景一同收入簍中；有的一面摘，一面將紫嘟嘟的梅子盡情地往嘴里塞，那甜中微酸的味道立刻充溢舌尖齒縫，滿口生津，像是暑日里一泓清泉流進了心窩。

采購的商家來了。10噸的大卡就停在山外的路口，果農安排了幾輛手推車一趟一趟地往外搬運，忙碌中卻不停地叮囑：“小心，輕點，輕點。”仿佛這些不是梅子，而是稀世的寶貝！

采風攝影的來了。左肩一個，右肩一個，掛著單反，對著紅艷艷的梅子，對著嘴角、衣衫和手指沾染烏紫梅汁的人們，對著果農點數鈔票的笑顏，對著坡道邊山茶、合歡、石榴的姹紫嫣紅，咔嚓嚓、咔嚓嚓地拍個不停。

有人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嘆到，風兒也是甜的呢！

六月

森林是人類的搖籃，熱愛和向往森林是人類永遠揮之不去的情結。

當山里采收的喧鬧漸漸沉寂的時候，成群結隊的背包客、驢友便像一條條魚兒，從四通八達的步道、古道“游”進了林海。

近年來，各地各級政府積極推進宜居宜業的人居環境建設，打造了許多條十里、百里的登山休閑健身步道，這些嶄新的、規劃周詳的游步道，和深藏在林間積滿光陰的千年古道，像串聯珍珠般，將被悠悠時光浸潤得有些黝黑、老舊的村落、風俗、曾經的繁華和滄桑勾連了起來，讓久居都市的人們邂逅記憶，安放鄉愁。

在綠蔭中穿行，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小鳥一路迎送，把一片一片的清幽送進心扉；攀登時，沉重地吐納呼吸，就像把積聚在靈魂深處的污濁和霧霾都一一排放了出來，是無比的暢快和舒達；登頂了，霧嵐一團一團地飄過來，又飄過去，極目遠眺，群山重巒疊嶂，峻峭奇險，“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不畏浮云遮眼望，只緣身在最高層”的豪邁和昂揚油然而生……

山里有一家挨著一家的農家樂，張開著大門盛情地歡迎來自遠方的客人。蔬菜是在自家的菜園子里割的，應季的時鮮；雞、鴨都是放養在山上，覓蟲食草長大的；少了些海鮮，但溪坑里的那些小雜魚，下油鍋小煎，可是佐酒的好菜。當然，酒也是自家用番薯，或者稻米土法燒制的，真正的純糧原漿。

山里的事物和山里人一樣，是沒有任何添加的純樸、純粹和純真！

在滿天稀落的星光下，偎著一棵老樹，一張小方桌，幾位摯友，一碗白酒，三二碟農家菜，清爽的山風把汗水和疲勞一下都收走了，小酌、傾談，那是何等的逍遙啊！

酒足了，飯也飽了，在碎葉和散瓣時常出沒的山澗洗刷一番，等待黎明時分日出噴薄而出的時刻。

七月

這時候，山中是一片讓人不忍離去的清涼。

一般來說，海拔千米的高山上的自然氣溫會比平原城市低6—8度。當城市在炎炎的燒烤模式、熱島效應中備受炙烤，街道路面的溫度甚至可以烤熟整只雞蛋時，在綠植覆蓋的山間，濾過樹蔭的山風，異常的宜人愜意；如果赤腳踩在坡地上，那么，一股別樣的涼意會自腳板底油然爬升上來，直透心田。

在這樣的時節，赴一場“森林浴”之約，最是讓人抵擋不住的。據研究，森林浴對降低血壓、提高人體細胞的免疫功能、改善老年高血壓患者的心腦血管事件預后、降低負面情緒的量值都有著良好的促進作用。

因此還沒有等到夏季，許多地方的山中民宿，便已經是一房難求了。

山居的日子是從容而悠閑的。早上最適合在林中漫無目標地穿行，要么一個人，要么牽著老伴，采一朵小花掂在手上，看看能不能招蜂引蝶；或者故意將路邊的小石子踢下山坡去，側耳傾聽滾動、墜落和碰撞的回響；或者搖動樹枝，抖落一地童年的記憶；又或者就立在斷崖邊上，讓心隨著云飛霞走。

中午喝一杯土燒，或者房東自釀的葡萄酒、楊梅酒，山楂、藤梨等等泡制的野山果酒。午后小睡，醒來的時候，桌幾上會有一盤剛剛摘下來的水果，七月是桃子，八月是葡萄，九月肯定是翠冠梨，甜脆清口。

下午余下的時間，就不再活動了。在綠蔭蔥蘢的葡萄架或者紫藤架下，一張竹椅，一壺綠茶，看山風吹來，一陣急一陣緩地擺弄葉子，在沙沙沙的聲響中，聆聽自然的節奏和旋律。于是，所有曾經的恩恩怨怨，所有想不清理還亂的牽掛，所有人生的念想，都在澀澀的茶水中淡了、遠了……

如此，日復一日，月復一月，身心仿佛也被沐浴成一塵不染的綠了。

青山，像一只倒扣的碗，盛著衣食，盛著日子的歡樂和艱辛。青山是根，是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