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的文學解讀

馬慧芳，梁艷君(大連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605)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的文學解讀

馬慧芳，梁艷君
(大連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605)

從文學的視角分析了《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的人物設定、母題分析和表現手法等問題，詮釋其文學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圍繞民族神話的基本母題，塑造了一系列生動飽滿的人物形象，并通過一定的語言音律和修辭手段展現其獨特的神話魅力。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人物設定，母題分析，表現手法。

神話是民間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少數民族神話的傳承和研究，得益于少數民族文學的發展和對少數民族文化的保護。在中國這個古老文明的國度中，少數民族文化經典猶如一塊瑰寶熠熠發光[1]。《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是由傅英仁老先生講述，張愛云老師整理的一部薩滿神話，首次系統完整地還原了薩滿神話的本來面貌。提到滿族神話，其實指的就是滿族薩滿神話，沒有薩滿神話，滿族也就無神話可言。眾多薩滿天神及其事跡也在這部口傳民間文學作品中，通過一系列的文學手法，具有了生動的表現力和生命力。

一、人物設定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包含了四個部分——“天神神話”“職司神神話”“氏族神神話”和“薩滿神神話”。眾天神按照明確而固定的等級制度，有其相互間的尊卑區別，他們各居其位，各司其職，性格各異。書中龐大的神靈體系大致可以這樣劃分：

表1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中的神靈體系

在這部完整的薩滿神話中，四代天神的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通過文學的筆觸塑造得豐滿而生動。形象之豐滿，其動人之處絲毫不遜于最發達的地中海神話體系中的古希臘神話。《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之所以情節如此飽滿，要歸功于其神靈體系龐大、完整，神靈眾多。經歷了多年巴納姆水和真水的撞擊和聚散，老三星產生了，又歷經多年，老三星成神了。他們是神話中的三位遠古神，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天空中的萬星，有了裂生諸神，有了天、地和人。這樣的天神人物設定，與古希臘神話中的“眾神之父”宙斯——奧林匹斯十二神之首，統治宇宙的至高無上的主神，有異曲同工之妙。

同時，整個神話體系當中，職司神和氏族神數量眾多，很多情況下，職司神和氏族神沒有嚴格的區分，他們支撐起滿族薩滿神話的主框架。如既是天神，也是音樂和舞蹈之神的烏春切德利媽媽，既為狩獵神又為氏族神的鄂多哩瑪發，風神——安頓媽媽，行船保護神——朱拉貝子，紡織女神——朱煙朱吞和索庫索呼，家庭神——納丹岱琿和納爾渾先初。而在希臘神話中，各天神也各司其職，如太陽神阿波羅，智慧女神雅典娜，戰神阿瑞斯，地神得墨忒爾，海神波塞東，爐灶女神赫斯提。《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作為一部少數民族神話擁有如此完備的天神、職司神系統，完全可以媲美于大家耳熟能詳的希臘神話。

文學作品中，人們往往更愿意歌頌美好的、勤勞而勇敢的英雄事跡。而在民間文學里，善與惡、美與丑、勇敢與怯懦，永遠作為主旋律而存在。《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中的“神魔大戰”，二元對立的美學特點，好與壞，善與惡，忠與奸無疑更為突出。遠古時代，天上傳宗接代的繁衍方法分為裂生、濕生、化生、胎生和卵生。五位二代天神裂生之初，大魔王耶路哩就與其他四位遠古神不同，他是由一團黑氣包圍著裂生而來，而其他的四位天神都是由七彩神光保護而生，這無疑為接下來的神魔大戰埋下了伏筆。

生性邪惡的耶路哩闖出靈氣，拜了掃帚星為師，招兵買馬，在地下國為非作歹。“大鬧天宮”的大魔頭耶路哩在薩滿神話中如此引人注目，因為他不是孤軍奮戰，不是以個體形式存在的。他是惡魔勢力的代表，在神話中被形容為“作惡多端、危害天宮人間”，力量足以與天宮眾天神抗衡。他召集以“五魔、五妖、五鬼”為中心的妖魔隊伍，對抗阿布凱赫赫率領的五百女神及一千多名天兵。第一回合的神魔大戰以阿布凱赫赫和三百女神壓在冰山下而告終，失利的原因與阿布凱赫赫性格中的弱點“講仁慈、不愿殺戮”有著直接的關系。耶路哩在滿族薩滿神話中的存在也讓對抗和沖突更為激烈，善惡的對立更為突出。這樣的人物設定如同《圣經》中的魔王，北歐神話中的雷神托爾。當然，無論惡魔多么精通妖術，詭異難辨，善的力量永遠要戰勝邪惡，這是人類不懈的追求與向往。因此神魔大戰終以平定耶路哩，天宮、人間得到太平而結束。在滿族薩滿神話中，惡神耶路哩呈現出不同凡響的哲學意蘊，折射出滿族先民對自然、社會以及人類自身的多元性與復雜性的多維認知[2]。

二、母題分析

母題的概念源于民俗學的神話研究，“母題是構成神話作品的基本元素”，湯普森(Thompson)認為“一個母題是一個故事中最小的、能夠持續存在于傳統的成分”[3]。這些成分獨立于其他成分，卻不斷復制，重新排列組合于不同的文化形態和文學體裁之中。母題就如同每一個英文字母，如同七個基本音符，構成單個的神話或者復雜的含有多個母題的神話故事。神話母題只有用文字的方式記錄并保存為文本，才會使母題穩固并經久流傳下來。《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與其他的民族神話具有共通性，基本母題構成了豐富多彩的薩滿神話，描繪了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神話人物。筆者擬從神摶土造人、大洪水和婚姻幾個母題分析《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

1.神摶土造人母題

薩滿教認為，最初的宇宙是混沌的一片，沒有山川湖泊，一望無際。至今仍流傳著阿布凱恩都哩造了山川湖海和人間萬物的神話。眾弟子在天神的率領下用了整整八十一年，按照天界的樣子，用神土造了各種飛禽走獸，然后造成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和地上的人類。接著仿照柳樹葉和神杵的樣子，造了許許多多的小神，它們一部分附在人身上，一部分附在動物身上，萬物才得以繁衍下來。阿布凱赫赫——第一位裂生的神，在薩滿神話中創造了宇宙間的萬物，是宇宙的創世神。

同樣的母題在女媧造人的上古神話故事中尤為突出。盤古開天辟地后，女媧隨手抓起一團黃泥，摻合了水，在手里揉捏著，捏成一個娃娃樣的小東西，變成了人。她不分白天黑夜的捏啊捏，用黃泥捏了許許多多能說會走的小人。之后女媧從樹林里找來一根藤條，浸入泥潭里，蘸上泥漿，向空中舞動，這樣，泥點濺落的地方，就出現了和先前用黃泥捏成的一模一樣的小人兒們。女媧因此得譽“大地之母”，始母神。

2.洪水母題

洪水母題，在中國神話乃至世界神話中林林總總，大同小異，細節不同而已。“洪水”在中國的許多古代典籍中頗為常見，如《山海經》《尚書·堯典》等中皆有出處。中國古代著名的神話人物鯀、禹和女媧都有治水的經歷，或成功或失敗。洪水母題也口口相傳于或者文本流傳于馬來西亞神話以及日本、希臘等地的神話，阿茲臺克族印第安人神話、瑪雅族神話、阿拉斯加神話之中。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中，宇宙的起始至結束，是一個大劫。一個大劫有三個中劫，一個中劫有九個小劫，即天國的八十一萬天年，相當于人類的八十七億年。薩滿教認為，任何生物和人，都無法逃脫“劫”，一個大劫結束，天上人間被洪水洗刷干凈，新的天、地、人和新的日月星辰在下一劫重新建立。十萬年前，天上的巴納姆河被捅開后，世間充斥著巴納姆水，無邊無際的洪水使人類滅絕，動物也淹沒殆盡，世界又成了混沌一片。只有大柳樹和為數不多的動物躲過了這一劫，還有北海中一座上頂天、下拄地的石柱在洪水中矗立著。一兩萬年以后，洪水開始下降，生靈重生，沿著柳樹枝、枝丫生存繁衍。

而在美索不達米亞的神話史詩《吉爾伽美什》中，最著名的一段就是水神伊亞用洪水毀滅人類的故事。吉爾伽美什在尋求永生之路時，大洪水之后惟一的幸存者烏特納比西丁為其指點迷津，幾經波折后，幡然醒悟到永生并不存在。

不同的文化有著自己不同的洪水神話，洪水在《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中和中外世界神話中，并不是僅僅是洪水猛獸般的自然災害，它也是世界秩序重新建立、人類走向文明的分水嶺。

3.婚姻母題

天地之初，造人、繁衍后代是最根本的任務。人類之初，無男女之情，也因此無法繁衍后代。于是阿布凱恩都哩命昂邦貝子將生殖器安在阿布凱佛赫和烏申闊的身上，人間才有了男女之情。幾年下來，他們育有四男四女，長相各異。佛赫將四對子女配成夫妻，教他們夫妻之道，這就是神話當中典型的兄妹婚，他們因此造出了人以及飛禽、走獸，萬物由此產生。而在彝族長篇史詩《梅葛》中，洪水來臨之時，一個叫學博若的小兒子按照天神的旨意，與妹妹一道躲在葫蘆里得以幸免，幸存的兩兄妹在神的撮合下，“成親傳人煙”。漢族神話伏羲和女媧兄妹相傳大洪水之后婚配，苗族的央公、央婆，哈尼族的佐羅和佐卑，拉祜族的扎笛和娜笛以及侗族的丈良和丈妹都是兄妹婚繁衍后代的經典神話人物。

《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中，動物和人起初各自為政。人類只知道吃野菜野果，并非今天的食肉動物。天長日久，人類慢慢和動物之間有了往來，互相之間和平相處，于是就出現了人與動物的婚配，于是出現了人和各類飛禽走獸，熊、虎、豹等成婚生子的神話傳說。這才有了第三代怪神人面豹身的阿達格恩都哩，全身是鱗的突忽烈瑪發，人頭魚神蛇尾的阿里恩都哩……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例證一一呈現。在白族勒墨人的《氏族神話》中，阿布帖家的女兒分別嫁給了熊、虎、蛇、鼠，生了后代，這些都屬于人獸婚，在婚配當中，人充當是女性角色，獸則是男性。此外，苗、瑤、高山、納西、土家、鄂溫克、維吾爾、哈薩克等族的神話傳說中也都有類似的人獸婚情節。而整個人類婚姻史無疑是從原始走向現代，從野蠻走向文明的過程。

三、表現手法

歷代寧古塔大薩滿流傳下來的薩滿神話，《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作為典型的口傳文學流傳于世，為了朗朗上口，便于誦讀說唱，也為了便于聽眾和讀者傳唱和記憶，在語言音律上，其具有強烈的節奏感；而在修辭手法上，形式也多變且富有感染力。例如在描寫海神突忽烈瑪發尋找土倫布恩都哩時，來到冰山宮前：

冰山宮，冰山宮，

樓臺屏閣水晶晶，

冰凌花，冰凌竹，

冰凌宮殿冰凌閣，

冰凌山上冰凌樹，

冰凌樹上冰凌果。

在這段神話文本中，使用了疊字“水晶晶”，并運用了反復“冰山宮，冰山宮”和頂針“冰凌山上冰凌樹，冰凌樹上冰凌果”的修辭手段。冰山宮的一派晶瑩剔透的景象因此躍然紙上。

在描寫佛赫媽媽和烏申闊為日后降服大魔頭耶路哩，練習使用五件法寶，漸漸熟悉法寶妙用之處時，這樣描述到：

寶弓寶劍射千里，

托力閃光鎮群妖，

腰鈴震動魔鬼懼，

手鼓咚咚震八方。

詩歌節奏的首要因素就是必須要靠韻的參與，二則要靠語言的頓歇來實現。為了生動形象地再現幾種法器的威力，七言四頓的說唱體現了文學上的感染力，而平仄的相互交錯，猶如音樂家運用七個音符，譜寫出優美的音樂。同時，此節中對偶和夸張的表現手法也恰到好處，它們整飭了語言，強化了語勢，增強了節奏感和音樂美。

與此同時，神話文本除了節奏的掌控，還相當注意韻腳的使用，讓說唱過程更富有節奏感，更容易產生鏗鏘和諧感。比如在描寫薩滿神衣神帽，大薩滿的請辭里有這么一首詩分別押了同韻的“大，怕，化，它”(a, a, ua, a)和“彩，來”(ai, ai)。

薩滿神衣威力大。

七個托力放光彩，

妖魔鬼怪個個怕。

水火妖兵任你來，

穩若泰山邪氣化。

如今傳入薩滿手，

降妖抓怪全靠它。

除此之外，神話中還大量使用了排比句和其他修辭手法的雜糅，更增強了文本的表現力，而眾多的說唱者在表演時，為了讓其表現更吸引觀眾，排比句式是他們在尊重原內容的基礎上，可以淋漓盡致發揮的部分。比如在多龍格格拜訪尼瑪察老人，請教消滅妖鵬時，一只渾身雪白的喜鵲張口對她說：

東飛飛，西飛飛，不如翻翻亂石堆。

南看看，北看看，不如喝口泉水變一變。

走十里，走百里，不如長翅飛千里。

找一千，找一萬，不如長白山上學神箭。

這一段中排比句的使用，實則簡明扼要地描述白喜鵲在為多龍格格指點迷津，要“翻亂石堆，喝泉水，長翅飛和學神箭”。精彩的排比句在敘事結構中，可以力推情節的發展，排比句式就是最有利于傳講者發揮的部分[4]。而疊字、對偶的表現手法疊加在一起，更讓文本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的美感。同樣地，很多滿族神話的文學氣質也是因為表現手法的運用而更具感染力。滿族藝術史詩《烏布西奔媽媽》之所以擁有經久不衰的強大魅力，比喻、夸張、排比等表現手法在很大程度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部《寧古塔滿族薩滿神話》是民間故事家口傳文學的代表作，是研究滿族神話，研究薩滿文化的工具書。它曾得到郎櫻先生這樣的評價：“全面展示了早期滿族神話體系的精髓，其想象力之獨特神奇，敘事結構之宏偉嚴密，故事情節之生動緊湊，人物性格之鮮明壯美，敘述語言之豐富流暢，堪稱我國少數民族民間故事中不可多得的珍品”[5]滿族民間文學因為有了這樣的珍品，才得以使滿族薩滿文化發揚光大。

[1] 梁艷君，張春杰，胡欣. 少數民族文化經典海外流傳現狀調查與影響力分析[J].中國報業，2012(10)：142-144.

[2] 汪立珍. 滿族創世神話《天宮大戰》之惡神“耶路哩”探析[J].民族文學研究，2016(5): 80-85.

[3] 斯蒂·湯普森. 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M].鄭海，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1：499.

[4] 郭淑云，谷穎. 滿族傳統說部《烏布西奔媽媽》的文學性解讀[J].民族文學研究，2011(1):30-36.

[5] 高荷紅. 傅英仁講述的神與神話[J].滿語研究，2016(1):102-108.

(責任編輯 王莉)

OntheLiteraryFeaturesofNinggutaManchuShamanMythology

MAHui-fang,LIANGYan-ju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Minzu University, Dalian Liaoning 116605, China)

This essay to discusses the literary features, such as the characterization, myth motifs and literary techniques ofNinggutaManchuShamanMythology. It characterizes a series of myth images with the basic motifs and its mythical charm which is revealed through its linguistic rhythm and rhetorical devices.

NinggutaManchuShamanMythology; characterization; myth motif; literary techniques

2017-05-22；

2017-07-10

遼寧省經濟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立項課題(2017lslktqn-045)。

馬慧芳(1980-)，女，山東平度人，講師，主要從事翻譯與語言學研究。

2096-1383(2017)06-06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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