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參歌

董連柯

還沒到谷雨呢，陽坡、背坡的山偷偷兒綠了，枝兒杈兒爭著擠著冒出芽兒，伸展出葉兒，山達萊花擰出苞兒。剛吃完晚飯，額吉依在額娘懷里，她們坐在碾盤上，影影綽綽望著遠山的月牙峰下一對對棒槌鳥兒，一個前邊飛，一個后邊攆，永不拆伴兒，脆生生，嬌靈靈地唱著，從早到晚，又從天黑唱到天明。

額娘又在講古兒：棒槌奶奶在深山里度過了三千三百三十個年頭兒，她的孫女參花姑娘也修行了一千多年了。每年谷雨這天，祖孫倆便悄悄兒來到窮人家，送藥治病。谷雨這天是棒槌奶奶的生日呢！

這一年山下人家鬧病的太多太多，祖孫倆走了一家又一家，最后她們自己也累病了。

她們敲開了獵人都韋薩爾的房門，他是個心眼兒特別好的賽音哈哈，他連忙打著招呼：“這位奶奶和大姐是來找宿的嗎？請進屋。”參花姑娘連忙答道：“我和奶奶去南海投親，路上病了，想在你這住幾天，阿哥開開恩吧。”

額吉沒聽完古兒，早已睡了。

后來額吉長大了，她喜歡聽阿瑪講古兒，一晃三年過去了，參花姑娘病是好了，但小臉兒蠟黃蠟黃的，奶奶的病還是時好時壞。鄰居們都說，都韋薩爾就是個二百五，多兩張嘴不說，萬一老太太死了，還得往外發喪，多背氣呀！都韋薩爾可不這樣想，每天都起的更早，回來的更晚，打的獵物還能維持溫飽。

一天，參花姑娘對都韋薩爾說：“好心的阿哥，從你這兒往西走九百九十九里有一座帽盔山，上山走九百九十九步，那兒有一棵大山參，你要是能把它挖回來，奶奶的病就能全好了，你能去么？”

都韋薩爾說：“能去，只要能治好奶奶的病，我一定挖回來。”

都韋薩爾把斧子磨的飛快，帶上干糧，走了九天九宿，終于找到了那棵人參。正要動手挖，猛地，竄來一只比野牛還大的猛虎，趴在人參頂上，瞪著眼睛瞅著他。走吧，白來一趟不說，奶奶的病不知何時能治好。挖吧，老虎趴在人參頂上不動窩。他從早晨等到天黑，盼著老虎離去，那老虎就是不走。他不能再等了，從腰里抽出斧子，老虎見都韋薩爾一步步向它靠近，忽地躍起身子，大吼一聲向他撲來。都韋薩爾平住心，后退幾步，憋住力氣趁老虎匍匐在地，照準虎頭，“嚓”地砍了下來。眼前突然金光一閃，惡虎沒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笑容滿面的老太太，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身在他家，病了三年零三個月的老奶奶。喜得都韋薩爾急忙說：“老奶奶，您病好了，怎么到這兒來了，快跟我回家去吧。”棒槌奶奶慈祥地笑著，“這里是人參國，是我的家，我不能久住人間，難得遇到你這好心人，我要把小孫女許配給你，小伙子你愿意嗎？”見都韋薩爾只顧憨笑，棒槌奶奶從地上挑了一棵七品葉兒的大人參拔了出來，放到他手里，“回去好生栽到院里，每天早上把葉子上掛的露珠接下來，可治百種疾病。”說罷，她手一揮，招呼來一只梅花鹿，讓都韋薩爾騎到背上，穿山越嶺，不一會就到了家門口。

參花姑娘早迎到了大門口兒，穿著那么合身的衣服，個兒也顯高了，腰身也顯細了，那臉兒像剛咧苞兒的山達萊花兒，那兩個淺淺的酒窩含笑呢，那葡萄似的眼睛會說話呢！都韋薩爾看得呆了，愣愣地站著。一眨眼，參花姑娘不見了，遠處來了吹吹打打四輛大馬車，車上下來了好幾十男男女女，進了小院，鋪紅毯、放馬鞍、擺神桌、搭帳房，全部忙完了，從車上走下來一位蒙紅巾，穿紅襖紅裙紅鞋的新娘，正是參花姑娘，在眾人簇擁下倆人拜了天地。

剛拜完天地的小兩口兒，急忙把那棵大人參栽到院子中央，每日清晨，把參葉兒上的露珠接下來，為四村鄉鄰治病，小兩口可恩愛了。

額吉有時恨自己，為什么不是個賽音哈哈，成為都韋薩爾那樣的獵人，有時也夢見自己修煉成參花姑娘了。

這一年的谷雨來得早一些。這一天啊，整個山里男人都要在太陽冒紅前趕到深山，每個人都在棒槌奶奶的神像前禱告，盼吉祥降臨，挖個老山貨。

雞叫頭遍時，額娘就起來了，她拄著棍子，好歹把飯菜弄好了。阿瑪也摸黑起來，他不停地咳，額娘嗔怪道：“就不能輕點兒咳，那個小機靈成天惦惦要跟你上山挖參呢。”阿瑪直點頭，使勁兒憋著咳，悄悄兒來到額吉頭前，輕輕地親了一小下。

聽到阿瑪的腳步走遠了，額娘又上炕睡了，額吉披上衣服，悄悄兒追了上去。

走呀走，走呀走，總算來到月牙山下，阿瑪在一塊石板上坐了下來，不住的喘，一個勁的咳。額吉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此時天已大亮，只聽“嗖”的一下一塊蘿卜扔了過去，正好砸在阿瑪的后背上。“誰？”阿瑪驚叫一聲，四下搜尋張望，看見地下有一塊蘿卜，他撿起來，吹了吹，咬了一口，甜甜地嚼著，咳嗽壓了下去，人也精神起來。“嗖”的一下，她扔去第二塊，這次阿瑪沒有驚叫，四周仔細搜尋了一遍，抬望眼，月牙峰，蒼松籠罩，一對對棒槌鳥飛呀，唱呀，“參花姑娘啊，你這么調皮，你在顯靈啊，你可憐我家有個風寒病人啊……”說罷，跪倒在地，沖著月牙峰連連叩頭。“參花姑娘在這兒！”她好像一只棒槌鳥一下子飛到阿瑪面前，阿瑪先是一愣，一下子抱住了她，“你怎么來了，我的好哈哈，我的參花姑娘，這么小就知道疼阿瑪了……”淚珠兒簌簌地流了下來。

是參花姑娘保佑，爺倆沒到深山老林里面，竟然挖了兩個二品葉兒，總算可以配藥了，額吉樂得又蹦又跳，下山的時候，她拉著阿瑪的手，爺倆高聲唱著挖參歌：

杜鵑紅，柳條兒彎，

哈哈挖參奔深山，

干糧行李背在肩，

腰后別著大竹簽，

雙腳不停閑。

爬過懸崖越山巔，

溝溝岔岔都查看。

找到一個老山貨，

急忙就用紅布拴，

立刻動手剜。

〔特約責任編輯 李羨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