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稱霸的金融武器

嚴杰夫

管仲先進的金融思維，以及對商品貨幣的巧妙運用，幫助齊桓公最終成為春秋五霸之首。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一次新年致辭中，闡述自己的改革理念，其中有一段值得注意。他借用管仲的話——“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來號召日本國民從長遠角度，來思考日本經濟的重振之道。

安倍晉三的這番表態，盡管目前來看，尚未給日本經濟帶來多大的提振作用，倒也從一個側面展示了管仲獨特的治國理政思想，在整個東亞文化圈都產生了“久遠的回聲”。

從敵人到“仲父”

中國五千年歷史上的改革家可以說群星璀璨，但其中大多數人改革施力的方向都集中在政治、軍事層面，經濟層面的改革往往都只是起到輔助作用。但管仲卻是依靠著商人智慧的“小道”，化成國家管理的“大道”，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

我們首先要來回顧一下齊桓公上臺前的齊國形勢。齊僖公（齊桓公的父親）之前，齊國的國力都保持平穩，雖然實力強于一些小諸侯國，但在春秋諸霸之間并不具有優勢。齊僖公的女兒文姜在嫁給魯桓公時，齊僖公還親自送親以表示重視。而在齊僖公二十五年，北戎出兵攻打齊國，齊國不支，還是向鄭國求援后才得以緩解危機。不過，齊僖公在執政時多次組織諸侯會盟，聯合攻打了不少小諸侯國。齊國也得以奠定成為小霸主的地位。

齊僖公去世后，繼位的齊襄公（齊僖公長子，齊桓公為僖公三子）荒淫無道，昏庸無能。司馬遷評論他為“殺誅數不當，淫於婦人，數欺大臣”，可見其名聲之惡。而在其執政后期，齊國國內爆發內亂，齊襄公和其繼任者公孫無知（齊僖公侄子）接連被誅殺，內政的混亂也讓齊國國力大降。接著就出現了公子小白（即齊桓公）與公子糾那場著名的奪位之爭。

起初，管仲支持的是公子糾，可以說是公子小白的對手，管仲一度還想射殺公子小白，以阻止他回國即位。但公子小白以計謀騙過了管仲，順利搶先回到齊國，登上君位，史稱齊桓公。齊桓公繼位后一度想處死管仲，但扶持他上位的鮑叔牙則向他推舉了管仲，稱“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桓公便召見了管仲，兩人討論了三天三夜霸王之術，桓公大喜過望，拜管仲為相，并稱其為“仲父”。

“輕重之術”

管仲在被齊桓公拜相后，對齊國進行了大舉改革，其中最著名的改革思想就是他的“輕重之術”。所謂“輕重之術”，即國家利用市場供求和價格規律，對內調控經濟，對外開展商業競爭，以達到增強自己的實力的目的。

鹽、鐵兩大類資源，是齊國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也是齊國的特產。因此，管仲就建議齊桓公“官山海”，即對鹽、鐵資源實行國家壟斷，百姓在國家的監督下從事相關生產，最后由國家統一收購、統一銷售。通過對鹽、鐵的專營，齊國不需要向百姓征收過重的稅負，也能得到很多收入，國庫充盈，百姓的負擔也大大減輕。

不過最值得注意的是，“官山海”政策的核心在于，國家控制了鹽、鐵等重要物資商品的流通，也就控制了經濟流通的過程，另一方面也能很便利地在商品流通的過程中，調節財政收入和經濟命脈。

當然，“官山海”還只是管仲治國思想在對內調控上的體現。管仲也同樣重視對外貿易、商品流通的作用。這就是“通貨積財”政策。在這個政策指導下，齊國的關稅降低為零，可以說成為了當時的“免稅區”，其重要性堪比今天的自由貿易區。

不止如此，管仲還宣布一整套鼓勵措施，來推動外商來齊國貿易。包括整修道路，給外商提供吃穿住行的便利服務。表面上看，齊國為了吸引外商花費巨大，但管仲卻表示，這只是短期“消費”，長期來看，齊國在“通貨積財”的政策下，將成為天下貨物集聚的中心。屆時，齊國不僅會掌握各國的商業信息，同時也會把全天下重要的戰略物資集于自己手中。

此后，這樣的優勢不僅使得齊國商賈繁茂、財物通盛，而且在對外戰爭中，也往往能夠及時獲得重要的情報，占得先機。在后來的多次對外戰爭中，管仲就是利用這些商業信息，不費一兵一卒就戰勝了對手。

史上最早“貨幣戰爭”

齊國和魯、梁兩國臨近，經常發生軍事沖突。齊桓公因此心里總想讓他們服軟，即史書里寫的“欲下魯梁”。管仲這時就獻上了經典的“魯綈之謀”。

魯國和梁國的特產是綈（一種粗厚光滑的絲織品），管仲建議齊桓公平時常穿綈料做成的衣服，還命令大臣也效仿。一時間，齊國綈布的價格大漲。然后，管仲特意向兩個鄰國的商人放出風聲，要重金收購綈。消息一出，兩國的綈均被賣到了齊國，獲利頗豐。嘗到了甜頭的兩個國家于是命令百姓全部都來生產綈，企圖賺取大額利潤。于是，魯梁兩國全民總動員都在織綈，連種田的人都沒有了。

過了一段時間，管仲又讓齊桓公改穿別的布料的衣服，綈料做成的衣服便過時了，同時管仲還關閉了與魯、梁的貿易，兩國生產的綈變成了滯銷品，此時兩國的糧食生產已經荒廢，國內出現了糧食危機，不得不向齊國進口糧食。齊國乘機大舉抬價，將此前收購綈的投入都收回來，并且還反過來大賺了一筆。在這樣的情況下，兩國百姓紛紛逃到齊國，最終魯梁兩國不得不臣服于齊，

管仲又將同樣的套路運用到了與衡山國的戰爭中。這就是著名的“衡山謀”。

管仲讓齊桓公向衡山國高價收購兵器。于是，燕國、秦國、趙國也都紛紛跟進，天下的器械價格便出現飆升。衡山國國王看到有利可圖，一方面大幅提高器械的價格，另一方面則讓國內居民全都來生產器械。此后，齊國又去趙國高價收購糧食，各國得知后，就都紛紛將糧食運到齊國。齊國就占據了天下大部分器械和糧食資源。

形勢成熟后，齊國便宣布與衡山國斷交，并聯合魯國攻打衡山國。此時的衡山國沒有了糧食，也沒有兵器，只能向齊國投降。

這兩場經典戰爭，充分體現了管仲的治理思想。他通過深入把握商品和貨幣的流通規律，并將其看作是重要的工具和“武器”，來達到控制對外戰略資源的目的，讓對手再無還手之力，而不戰以屈人之兵。

事實上，管仲的許多治理思想，此后成為歷代君主管理朝政的重要參考。例如像鹽、鐵專營等，一直是歷朝歷代君主統治內政以及獲得財政收入的重要措施。也無怪乎，耶魯大學歷史學家威廉·戈茲曼把管仲視為中國歷史上擁有現代金融思維的“第一人”。他指出，在后世記錄管仲言行的作品《管子》里，最核心的內容就是有關經濟和金錢。這部作品可以說是超前地認識到，貨幣具有管理人民、為世界帶來和平的能力，而不是軍隊、法律、宗教和哲學。

管仲這種先進的金融思維，以及對商品貨幣的巧妙運用，幫助齊桓公最終成為春秋五霸之首，而他留下的那些故事如今不止是為我們這些后人依然津津樂道，而且個中經驗和智慧仍然值得我們參考。

（作者為財經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