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方米的祖國（組詩）

朱朝訪

一平方米的祖國

一直行走在路上

苦苦尋覓著精神的家園

常把他鄉當作故鄉

找不到鄉愁的我

這一天，有了一座

一平方米的祖國

我這一平方米的祖國

坐落在貧窮落后的西部

房價從來就沒有超過一萬

我卻節衣縮食

花五萬多買下這一平方米土地

因為它是我的祖國

我要把它建設得繁榮昌盛

我這一平方米的祖國

位于貴州獨山一個叫堯梭的鄉下

這里是我母親出生的地方

幼年時我常常在這里蹉跎

成年后就再也沒有去過

然而，從今以后

它就會經常在我的夢境里浮現

每年春節，或者清明

我至少要來一次

在這一平方米的祖國里

安放著

母親溫暖的白骨，以及

我和她的魂靈

對一套房屋的裝修

經理、設計師、工長

電工、木工、泥工

這一群素質參差不齊

各懷鬼胎的人們

熱情大方彬彬有禮的合謀

欺凌，蹂躪，折騰

決計要把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面目

徹底毀滅

一番又一番粗野的搗鼓

一陣又一陣鉆心的疼痛

清純簡略的鄉村少女

搖身成為珠光寶氣的少婦

看著光鮮

然而有誰知道

她經受了何等的屈辱

她有著多少難言之隱

就要搬住進去的房東

將在原本是少女

現已裂變為少婦的心臟

吃飯，喝茶

讀詩，聽歌

微信，微博

拉屎，拉尿

沉睡，醒來

應該還會養幾盆鮮花吧

祭奠，或者喚醒

女人最初的記憶

挖礦的人

女兒給自己找了個好工作

很多人就不解的問

你爸干什么的？

這家伙眼睛都不眨一下

干脆的回答：挖礦的！

這真是一個形神兼備的答案

深得我的真傳

沒錯，我就是一個挖礦的人

數十年來

每一天都肩扛十字鎬

手拿放大鏡

奔波在這荒山野嶺上

尋根究底，挖山不止

恨不得一鋤就刨出一座金山銀山

然而，不知是運氣太差

還是愚鈍至極

至今還沒有遇到一座富礦

還是一個窮光蛋

每天還奔波在荒山野嶺上

對此，我已經看得有些淡然

有時想，實在挖不出金光閃閃的東西

就給自己挖一座黝黑的墓地吧

這總歸是任何人都需要的吧

然后，在墓碑上刻下這十一個字

“這里埋葬著一個挖礦的人”

作為我的墓志銘

一個字都不能多一個字也不能少

至于我的挖礦生涯是如何的失敗

就一個字都不要再提

歲月的藤蔓

別人的藤蔓是怎樣的蔓延

我只能用茫然的雙眸艷羨的撲閃

五月的青澀還未退去

那些早熟的藤蔓

就在田間地頭瘋狂的蔓延

出人頭地，開花結果

八月的陽光剛剛升起

它們就已經奄奄一息，枯萎老去

而我的藤蔓是如此的纖細

秋風漸起的時候

還在一些我生命的起點和終點之間

苦苦的掙扎

漫漫的伸延

今天福泉明天貴陽

后天就可能到了都勻獨山

甚至凱里

我歲月的藤蔓

就在這飽含著無限親情，卻又充滿

無盡憂郁的顛沛與流離中蔓延

但愿它能挺過這了無生氣的冬季

關鍵詞

其實就是幾個歪瓜裂棗

平庸得就像我的人生一樣平庸

討厭得就像我性格的缺陷一樣令人討厭

卻視其為我生命長河的唐古拉山

我少年時代的青梅與竹馬

我如今終日廝守須臾不可離開的那一句句

春夏與秋冬的分行

如果你那婀娜的身姿

終日都能在書房

在衛生間，甚至在客廳

繚繞著我，時時刻刻與我相伴

那就是我狀態最佳的時候

如果我不再期盼甚至討厭你的繚繞

那肯定是有一個魔鬼正在我的體內作祟

如果，如果，我還有幸與烈焰相伴

讓那熱熱的辣辣的苦苦的火種

在我的胸中燃燒

把我鍛造成一截截赤誠

像一個八歲的孩童一般純真

能夠達到口無遮攔童言無忌的高度

那就一定是我文思泉涌靈感迭出的時候

當然，這一個令我魂牽夢繞的詞語

如今只能在流淌著淚水的枕頭上回味

但，誰說得清楚呢，也許有朝一日

在婀娜身姿的繚繞下

在烈焰與孩童的鼓動下

我會一躍而起，青春勃發

重溫那令人銷魂的春宵一刻

果真如此，那我不知還要為人類奉獻出多少愛的詩篇

做一個好人

做一個好人

你首先得把血糖降下來

最好是開始注射人工胰島素

不要整天處于有氣無力的狀態

有一個強壯的身體你對生活就充滿了信心

能夠對付各種應接不暇的飯局

不至于產生疲于奔命的感覺

為了這最后的一杯酒愁眉苦臉

要做一個好人

你還得有一副好的牙口

最好是換掉所有意志不夠堅定的動搖者

讓它們能夠嚼得動酒桌上的閑言碎語

不擔心打碎牙齒

然后含淚吞咽到肚子里去

能夠麻醉神經的那一部分留下

讓你灰心喪氣的垃圾把它無情的排泄

把血糖降下來

再修補好牙齒

你就成為了一個好人

一個精神強大的好人

一個思想健康的好人

這就是最近我在干的兩件事情

生活，其實就是這么簡單

追尋一只鳥的下落

那是多年前流行的一段腦筋急轉彎

因為說錯了答案

被小朋友一本正經的嘲笑了一回

從此我就在冥思苦索

癡癡的追尋一只鳥的下落

根據小朋友的提示

那是一只心靈受到創傷的小鳥

目睹九只同伴一瞬間死于非命

掉落到樹下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

面對如此悲慘的命運

小鳥會作出怎樣的回應

是像老三屆一樣無奈的默念青春無悔

還是像九零后似的高調抗議奮起反擊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

她的蹤跡。鳥兒啊

自從你逃離那棵黑暗的小樹

如今飛向何方？身處何地？

是在酒吧夜店與毒品相伴

麻醉你那顆百孔千瘡的心

還是為了撫慰那九只同伴的魂靈

飛翔在布滿血污的天空上

為她們喊冤招魂

為了追問一只鳥的下落

我要在我的詩歌里

永不停歇的尋找下去

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包括這一次

充電器又忘了帶回來

為了這一次的安排

預先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安排

社會首先逼我學會了抽煙

然后生活又教會了我喝酒

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要使我記憶力衰退

再然后，社會和生活共同發力

又讓我患上了糖尿病

用心更加明顯

就是要讓我變得癡呆

明知道我一天也離不開手機

和手機的哥們——充電器

那么，我今天上午的生活就多了一件期盼

下午，老弟會找人幫我把充電器帶回來

去拿充電器的路上

不知又會有些什么事發生

不管怎么樣

我始終要抱著這樣一個信念

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包括抽煙、喝酒和糖尿病

還有充電器忘了帶回來

成都，今夜無人失眠

夜色中的太平洋百貨

風雨不動安如山。一對男女

踏上廣廈膝下的過街天橋

向春熙路走去

穿著深黑色套裝的中年男子

殷勤抽動的鼻翼上

兩粒綠光在幽幽的發藍

披著大紅外衣的少女

滿腹愁云的臉龐上

布滿傻乎乎的紅霞

路人都看得出來

跨過這一堆突兀的鋼筋水泥

紅與黑將共度一夜良宵

寬窄巷子旁的一間酒吧里

不再忍為盜賊

已經改行做了詩人的南村群童

在請他們的鄰居、偶像杜甫喝茶

公然抱茅入竹去已經賺不了幾個錢

在網上摘抄、改寫、群發稿件

銀子來的更快

他們聚在一起彬彬有禮輕言細語

興致勃勃的商議著

包哪位小姐

讓他們的領袖、大哥攜帶著

去參加在貢嘎雪山舉辦的華夏詩會

杜甫輕捻胡須

親切的微笑著沒有言語

打算喝完詩人老板優惠的啤酒

就回到成都市政府贈送的那套商品房

位于浣花溪小區的三室一廳

擁著絲衾錦被

美美睡上一覺

做好明天上山的準備

夜深了

從冀中平原來到天府之國打工守更的高老忠

游走在福寶酒店旁的紅星路上

敲打著手中清脆的梆子

聲如洪鐘的吆喝

平安無事嘍，平安無事嘍

無喪亂之憂

無亡國之恨

成都，今夜無人失眠

沉醉于節前的寧靜

竟然沉醉于

這節前片刻的寧靜

活了大半輩子

實在不知道

是不是越活越糊涂

這片刻的短暫的節前的寧靜

只有在那些已經走向極盛

也就是說即將衰落的

某些生活片段

才可能存在。而我卻始終固執的以為

這其實是命運對我慷慨的賜予

平時一提起上班就頭痛

而這幾天卻很享受辦公室那略帶霉味的氣息

早出晚歸

行走在灑滿陽光的生活區

空曠的人行道微風習習

正好吻合我這顆寂靜的心

我那些越活越明白的工人兄弟們

趁著工廠的脈搏還在跳動

興高采烈的提攜著大包小包

用骨頭榨出來的香

用肌肉熬出來的甜

駕馭著一半是汗水

一半是血淚，作為擔保

獲取的那份榮耀

紛紛逃離這往日的榮光和驕傲

奔向他們那難抑的牽掛和思念

不管是明白還是糊涂

我也不能免俗

明天，將告別這節前的寧靜

攜帶著我的煩惱我的苦楚

去赴一場喧囂和騷動的盛宴

這節前的寧靜

命中注定只能是短暫和片刻

身處這樣的時光

除了沉醉，剩余的

還是沉醉

致磷火

你似乎無色無味

沒有什么脾性

而我卻在布滿月色的夜空里

分明嗅到了你悲憤的氣息

忽明忽暗

喜歡在沉沉的黑暗里飄搖

而在陽光燦爛的白晝里

卻躲藏得無影無蹤

有人害怕你，憎恨你

說你是一簇鬼火

預示著死亡即將來臨

而我卻熱愛你這若即若離的個性

磷火

我倆是多么的相像

磷火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面對磷火我經常想起

一個借助磷火升騰的人

好想哪天當面問問

高處不勝寒，你最近還好嗎？

最 后

朝霞，落日

夜晚，或者清晨

一些與開頭和結局

有關的意象在我的眼前縈繞

天地之間，萬籟俱寂

惟有木魚聲聲在不停的敲響

就像兩個長期互相仇恨

或者熱愛的事物

在互相糾纏

到頭來，一切歸于零，歸于平靜

我甚至做出這樣的傻事

緊盯著一幅山水畫

看到的卻是一面墻壁

緊盯著一面墻壁

卻看出其中暗藏著一幅山水畫

一面墻壁或者一副山水畫

有沒有你想要看到的東西

那似乎都無關緊要

偶感是開頭

詩歌是結局

偶感與詩歌

開頭與結局

之間，沒有嚴格的界限

最后的最后，還是最后

最后的最后

你永遠都找不到最后

安 靜

最近沒什么大的動作

似乎比往昔安靜了許多

然而我并沒有沉默

身心每天都在狂野的奔突

或許，按捺住心中的狂野

就是一個最大的動作

安靜，并不意味著已經死去

殘 片

觀音蓮已經發黃

卻沒想到去撫慰一下

任其在花瓶里垂頭喪氣

殘缺，不完整

成為了一種常態

只有比愛情

小一點點的殘片

還在艱難的維系著

若有若無

細如游絲的生活

尋 找

有些人尋找發亮的金銀

我尋找冷漠的生鐵

有些人尋找交錯的杯觥

我尋找孤寂的茅屋

有些人尋找掛在胸前的狗牌

我尋找一種感覺

一種崇底向下的感覺

這或許就是我感人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