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斷，理還亂的鄉(xiāng)愁
——讀青年作家劉云芳散文隨感

康乃

扯不斷，理還亂的鄉(xiāng)愁
——讀青年作家劉云芳散文隨感

康乃

最近讀到青年女作家劉云芳的散文集《木頭的信仰》，給我突出的印象是多篇散文是寫她的山村故鄉(xiāng)的往事與現狀的。由此不難看出，她對自己的故鄉(xiāng)懷有深沉而扯不斷的感情。她作為一位“80后”，雖然借助于讀書的途徑，離開了生她養(yǎng)她的窮鄉(xiāng)僻壤，在外省營構了新的生活；但是，隨著時間與空間的變化，每次回到故鄉(xiāng)或憶及故鄉(xiāng)，都感到留戀、感傷與寂寞，滋生出一種莫名的鄉(xiāng)愁情緒。這種鄉(xiāng)愁，是源自新的人生處境面對舊的世界的一種態(tài)度，一種牽掛。那個舊日熟悉的世界，在新的眼光的注視下，呈現出落后、黯淡的一面，但作家又不能決絕地棄之而去，總是懷有一種割舍不斷的感情。這種扯不斷，理還亂的情愫，隱藏著的卻是新文化與傳統文化的對沖，也折射出時代、文化和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在青年一代心靈上的投影。

在作家筆下，她的故鄉(xiāng)是美麗的，那里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以及民俗文化都讓她留戀和難以忘懷，也激發(fā)了她取之不盡的創(chuàng)作靈感。可以說故鄉(xiāng)的風情物象和人文精神，造就了劉云芳散文的地域特色和鄉(xiāng)戀情懷，以及她所塑造的形形色色的山村人物。她筆下的人物有她的親屬，也有她家的鄰居，年紀不等，老少不一。這些人物在山村的艱苦生活中靠天吃飯，毫不氣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延續(xù)著自家的生活。即使生活拮據，身體欠安，也在摸爬滾打中攫取了人生的興趣與追求。像《欠活》里的牛臉媳婦，在她母親生她時，本想要個兒子，一看是個閨女便隨手溺在尿盆子里。恰巧被奶奶看見，將她救了出來。可是她畢竟被傷了身體，一輩子病病殃殃的，在牛臉礦井遇難后，她沒有改嫁，以她柔弱的身體，春種秋收，節(jié)衣縮食，將一雙兒女撫養(yǎng)長大，還送他們到城里讀上了中專，逃離了落后的山村。像這種“欠活”，即有著頑強生命力的人物，在她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像姥爺山妖、舅太爺、盲人二舅、神婆等都在艱苦落后的山村很頑強地“欠活”著，而且活得有滋有味。作家站在彼岸世界對這種現存的空間進行理性的審視，對山民的心靈世界進行探尋和追問，展示出這些山民的心靈悸動、精神苦痛以及隨遇而安的精神狀態(tài)，進而謳歌他們“欠活”的人品，同情他們的處境，讀來讓人感到一種苦痛撕扯的同時，也深刻展示出作家面對山民苦難的悲憫情懷。

隨著社會轉型日益深入人心，山村的青年男女被激活了靈魂。他們有的到附近的礦井或外地打工，有的到外地讀書，有的做起了小買賣……盡管他們?yōu)楦淖兠\采取了不同的謀生手段，但都有個相似的精神特征，就是有著強烈的自尊心，有著不服輸的頑強信念。他們相信自己會混得更好，將心靈的苦痛深深地包藏起來，對家里報喜不報憂，展示給家人或鄉(xiāng)親卻是光彩照人的一面。29歲的豆蔻是山村的剩女，到城里務工，收入很低，租住的房屋很窄小，她滿不在乎。可是她回家時卻要穿上新衣服，裝扮成很成功的樣子，甚至還給偏遠地區(qū)的孩子們寄過錢，資助他們讀書（《欠活》）。50歲的“父親”為了給兒子娶親攢錢也到北京打工。因為年齡大找不到工作，手頭錢緊，節(jié)衣縮食，甚至撿煙頭過癮。盡管如此，在外打工的女兒打電話問他需要不需要給他點錢，他為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依然拒絕了女兒的資助（《父親點亮的村莊》）。《屋里的大樹》中的“我”，外出打工，幾年間搬了15次家，她為了生計，送外賣，擺地攤，賣早點，甚至還受到房主的性騷擾。盡管在城里的生活是如此的艱難，可是每次與母親通電話卻總是報喜不報憂，“在家人面前隱瞞和美化自己的生活”，留給母親的印象是“城市是多么美好，女兒是多么地幸運”， 以便讓母親釋放惦念的心懷。

這種強烈的自尊心以及報喜不報憂的心理機制是根源于社會轉型的心靈震顫。劉云芳的散文緊扣鄉(xiāng)愁與背離的心理機制，凝聚了新的一代農村知識青年的復雜情感與內心分裂，反映了一個時代的集體無意識。這些通過讀書或外出務工脫離了農村的新一代，盡管在城市生活得拮據而艱難，可是當他們回到故鄉(xiāng)時，會發(fā)現故鄉(xiāng)依然如故，沒有變化，沒有生氣，對故鄉(xiāng)蹣跚步履的緩慢感到憂心忡忡；幼時記憶中的美好與現實的落后、封閉，自然會產生矛盾，他們?yōu)楣枢l(xiāng)的停滯不前而感到苦痛。同時，由于受到城市現代氣息的熏染與哺育，思想觀念上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他們自己背離了農村，再也沒有回到農村的意愿，可是，他們要融入城市卻又是短期內難以奏效的，因而使他們產生出一種發(fā)自內心的隔膜感和疏離感。

但也要看到，這些進城務工或讀書的青年都有一顆追求完美的心，也都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能改變自己的人生處境。為了掩飾背離故鄉(xiāng)的內心悸動，他們預支了未來的憧憬，采取報喜不報憂的做法，來平復自尊心理的創(chuàng)傷。這種舉動并非是虛榮心作怪，而是為了安撫家鄉(xiāng)的父母，讓他們放心釋懷；同時也以自己的率先垂范寄寓著對故鄉(xiāng)未來的彩筆重墨的勾畫。作家營構的這種無奈而蒼涼的快感，無疑是對社會的進步釋放出一定的正能量。

這不是新一代農村青年的奢望，是在不久的將來便會變成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