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心的詩

YUANXIN

這是我的土地

這是我的土地

站在這里，我心里那個我復活

科爾沁，銳利的箭，今夜

在哈撒兒古城，三月十五的月光下

白雪一般飛翔

落進哈撒兒王寬闊的胸膛，我的王

我心中永生的蒙古勇士

胸膛能容納千萬箭矢，至此融化

墜落，千萬朵常開不敗的花朵

這是我的土地，是的，今夜

我枕草而眠，我的王蘇醒

這厚厚的草甸，是大地制造的婚床

長風如烈馬，奔騰在雪白的月光下

這是我的土地，我的蒙古高原

八百年城墻飲醉了額爾古納河水

八百年屹立不語的科爾沁部敖包山

今夜，將我收攬入懷

拒馬河上

黃昏斬斷高入碧天的山崖

如此劈面而立，是要說些什么

今夜，我掬起一捧激流河水

險灘密布，命運載舟

野馬群撩塵而過，再不回頭

只有你清亮的眼神掛在船尾

覆沒水中層巒疊嶂

我一度錯解你的溫柔

峽谷通天避日，白馬嗚咽

北疆咽喉要塞

扼制想象，一線打不開的天堂草

隔空撫摸的罪與罰

或許只是開頭

激流把我帶走

你咀嚼草葉的泥漿

咀嚼著一條抗拒奔馬的河流

命中的深谷

我用什么來喂養你

默默流下雪一樣的淚水

我命中的金馬駒

在大地上回眸，闖進我懷里

擁你入懷，闖進我心里

神從空中降落在我眼底

撫摸山巒一樣挺立的雙乳

我是你的山峰，你是我的天空

狼群長嗥，暴風驟雨

在齊天的酒缸里浸泡我的靈魂

發酵、沸騰、塵封、陳釀

于子夜深處悄悄開啟

我的金馬駒

我命中注定的眩暈

茫然四顧，在我手掌

天與山的交界線

黎明更早地升起

更早降落

落進懷里，命運的深谷

我以奔流的淚水喂養你

山丘那邊

夜幕降下來

草原上，天地吻合

再無分界

如果有，就是我和你

指尖相觸的距離

沒有光證明一根草

在勁風中搖曳

搖碎了我的指甲

剔除肩胛骨的血肉

去占卜

如果有，就是一粒沙

在黑夜里蘇醒的時間

照亮戈壁草原

一粒沙醒來獨自看見

生和死之間

一塊肩胛骨的距離

夜霧深濃

翻過山梁

遠處回光又起

一條隱秘的紅色地平線

你的細長眼角

在山丘那邊

憑肩細語

雨打前窗，雨花霧化，前后連綴一體

黃葉一片一片，小柳葉，圓浮萍

在一棵松樹后迎接天水

小花園里濕冷的氣息

無人的正午，慢慢打進我心

一首綿長的歌，傷感的不曾上演的故事

寸寸纏繞直到疼痛不已

纖細的槐樹枝像你的發簾在風中顫

失去知覺冷到麻木的手撫摸空虛

你不是飄搖寒風的歸宿

百年老柳冠蓋九霄

草一夜間金黃亮出柳葉刀

削去爛漫青春的牛仔帽

雨聲和歌聲在樹林間交匯

直到不再落淚猶如看慣

冬天帶走深秋

相思樹被時間剃光了頭

林中的蝶蛹開始冬眠

淡淡的呼吸穿過泥土

與誰憑肩細語

飛馬

1

我不是馬，我是黑馬

馳過飛翔的機翼

你的尾線，空中銀白的煙

我落在地上了

你在身后，或近或遠

走不出你的視線

2

觸須張開

今夜，我是一條游回淡水湖的大馬哈魚

童年邂逅

語言行駛

毛孔在跳

氣在呼吸

頭發刮風

一隊追隨而來的大馬哈魚

一群興致勃勃的野獸

3

從無人區步行穿越

紫紅棉靴發出咯吱聲

無人的高樓

層疊黑漆的水泥空洞

下一步進城

上橋，白哈達揚起

一匹白馬進城

無人歡送

無人歡迎

4

你在哪里，這么凜冽的風

風把耳朵吹走了

吹走你的激越腳步

踮起腳跟，像天鵝一樣

無論黑或白，姿態高挑

追風的鵝步，追風的柏油路

5

剛出產房的嬰兒

貼著包布像子宮壁

老鼠的叫聲使她顫抖

小肚子鼓鼓的

一條羊水魚

把小嬰兒抱在懷里

貼緊輕輕的喘息

此時，在你耳邊低語

那個字那個母在一起

連起一條銀色長旅

6

夜黑了，剎車的摩擦聲透過腳背

飛馬四蹄著地

滑出長長的草痕

把星星叫醒吧

彎彎月牙明亮

圍旋轉的飛馬跳舞

你手心的舞蹈

我掌心的溫度

7

燈滅了

黑使黑夜沉醉

我停步四顧

這曠野

遠光忽近

小情歌

穿過朝陽飛奔的獵狗

你要去何方，金光縈繞你的項圈

像我對你的幻想和依戀

我因此靜靜地，靜靜地低下身來

側臥在你踏過的大地上

傾聽每一棵深冬的荒草冬眠的呼吸

我和冬天一起睡去

無數被你的四蹄搗碎的露珠

落進我的灰度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