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皮

◎ 梁文道

畫 皮

◎ 梁文道

因為工作的關系，我每天都要目睹許多女人化妝的驚人過程。我看到她們雙眼浮腫，疲憊地走進化妝室，放下皮包，然后在鏡子前面的椅子上，任由化妝師使用一瓶又一瓶的化學物品與各式各樣的器具在她們的臉上施展魔術。然后，一張大家熟悉的臉孔就此逐步形成。

明亮處明亮，漆黑處漆黑，對比鮮明，我只能夠說：如果不化妝，你一定很難在街上將她們一眼認出來。

我永遠無法看穿這個女人，因為她臉上的妝不曾卸下。難道她以為她不化妝，我就認不出她？她希望我看到的是哪一個她呢？

有一次，她剛洗過澡，素顏，一頭長發隨意扎起，一對赤足踏著雙拖鞋。那是間日式小餐館，我們喝酒，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我們如此靠近，以至于我聞得到她頭發上的香氣。她沒有化妝，但身上仍有香氣。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過我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小就不懂，為什么女孩子的頭發總是那么香？后來我才發現，那股香味只不過是洗發水的氣味。

至于女人的頭發何以特別能夠蓄留洗發水的氣味，我以為是因為她們能變化。所謂顏色，無非畫皮，一經拆解，盡皆眼瞼閉合不全。

（摘自《我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