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多少林業軼事未被人知？

鐵錚

300年前，德國林業先驅創建森林可持續經營理論，建立了現代林業，從而使林業成為一門科學。隨著社會的發展，林業從最初的單一目標，逐漸過渡為多目標，在近代社會發展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融入經濟和社會可持續發展進程中。

在這個過程中，發生過多少生動的故事？

對于這些故事，人們又知道

多少？

科學出版社的新書《世界林業簡史》一直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伴隨我度過了今年這個長長的暑假。我沉浸其中、咀嚼歷史，然后寫了如下的文字。

新書著者朱永杰、周伯玲伉儷，既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在北京林業大學的同事。每次偶然相遇，他們都會告訴我些各國林業的軼事，聽得我如醉如癡。這次他們用講故事的方式，將從“一”到“多”再到“全”的世界林業發展歷程，圖文并茂地進行了完整的介紹。此書既述評了世界林業發展史上的重大事件，又描述了各國林業先賢及其在理論和實踐中所做出的主要貢獻。讀后使我補上了不可或缺的一課。

世界林業史博大精深，如何濃縮在52.7萬字的書中？著者以木材、多功能和生態系統管理3個時代為時間變量；以國有林的建立與發展和私有林的可持續發展經營關系變化，作為經濟與社會、自然與生態的基本矛盾變量，搭建起了世界林業發展的二維框架，揭示了世界發達國家百年歲月中不斷完善森林可持續體系管理與政策體系的歷程，使人徜徉其中、享受其中。

書中的內容濃縮而豐富，闡述了法正林、森林功能、近自然森林經營、森林價值、生態倫理等基本理論的產生與改進進程，講述了對數十位林業和生態科學界的重要人物生平及主要貢獻，綜述了英法等歐洲國家的國有林管理體制及其演變，概述了對世界國有林管理具有重要影響的美國國有林的建立過程及其自然保護過程，簡述了計劃經濟體制國家林業管體制的建立和改革過程、發展中國家林業發展的歷史和特點。

著者撰寫的前言異常簡單，只有短短的4個自然段、數百個字。但他們卻認認真真地翻譯了著名林學家科塔為《造林導論》所寫的序言，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全書的前面。這篇寫于1816年12月21日的林業經典之作，今天讀來依舊發人深省。

“林業是一個基于自然規律的行業，越深入地了解自然的奧秘，我們越會感到它深不可測。”閱讀此書，使我對科塔的話有了強烈的共鳴。在浩瀚的世界林業史面前，我們顯得十分的無知。而手中的這部新書，可以成為迅速把握世界林業發展脈絡的金鑰匙。

此書讓我知道了，是德國開啟了森林可持續經營的時代。300多年前，為了獲得可持續供給的木材，德國創立了森林經營科學，開始了森林可持續經營的進程，將林業帶進了科學的殿堂。在第一章里，著者詳盡地考證了森林經營科學產生的背景，介紹了法正林的三項基本原則。世界上第一部試圖定義和全面記錄自然界各種事物的百科全書類書籍《自然史》，世界上第一部有關森林培育的專門書籍《森林中的樹》，卡洛維茨提出“森林可持續經營”概念的前前后后，在書里都有精要介紹，帶領人們穿越回了300年前的德國森林。

由于自身工作性質的緣故，我對書中《世界林業教育體系的建立》一章格外注意。光陰荏苒，隨著法正林為世界的廣泛接受，建立林業高等和專業教育的體系變得十分迫切。世界各國紛紛派學生到德國學習林業，將德國森林經營科學的思想與技術帶回本土，或者引進德國林業專業人員，建立自己的林業教育體系。19世紀后期，森林經營科學理論在全世界迅速傳播，林業學校和林學專業成為很多國家職業教育和高等教育體系的新寵。

在林業大學校園里浸泡了40年的我，在此書面前顯得更加孤陋寡聞。我第一次知道了林業教育的祖師是18世紀德國著名林學家、林業教育家科塔。這個森林的兒子，第一眼看到的是環繞的樹木，聽到的第一首歌是鳥的歌唱。他出生在德國森林管理員之家，那時的歐洲邦國皇家森林管理員有個響亮的官銜，J?ger，屬于貴族行列，中文譯為約格爾。因此也就有了歷史大誤會：一些人認為，法正林是位叫約格爾的天才發明創造的。書中經過考證，糾正了許多類似離譜的錯誤！他創辦的塔蘭特林業學校，是德國最早和具有相對完整森林知識內容的林業專科學校之一。這所學校后來與薩克森皇家林學院合并，成為德國最有名的森林經營科學教育中心之一。他和父親一起講授林業課程，弘揚法正林理論，為德國和世界培養了大量森林經營科學工作者。他創建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樹木園，其撰寫的自述和《造林導論》序言，在歐美林業領域廣為流傳。著者特別將其翻譯成了中文，放在此書之前，使今天的我們能夠與昔日的大師進行心靈的對話與溝通。

是林業“傳教士”布蘭迪斯與同事一起創立了英國的林業教育體系；并稱為美國林業教育“三杰”的是申克、弗爾諾、平肖，他們分別建立了美國第一所林業學校比特摩爾林業學校，康奈爾林學院和耶魯林學院，以及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林學系。他們對林業教育的執著與貢獻，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著者將先賢們創辦林業教育重鎮的始末與歷程，濃縮在了書中。他們建立林業教育的崢嶸歲月，對現代林業教育理念和體系的巨大執著與貢獻，給世界留下的林學教師與學生的親密關系，熱愛大自然的光榮傳統，以及吃苦耐勞、甘于奉獻、樂觀豁達的品格，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除此之外，俄羅斯建立獨立的林學教育體系、日本建立德式林業教育體系等在書中都有概述，幫讀者開闊了視野，看到了許多寶貴的史料。

從書中我還看到了這樣的細節：1923年，中國的梁希遠渡重洋，前往德國德累斯頓薩克森林學系攻讀林產化學，成為民國時期前往科塔故鄉求學林業唯一的中國人。在中國林業教育啟程踏上“雙一流”建設道路之時，像梁希那樣認真學習借鑒世界各國林業教育體系的經驗與教訓，顯然是十分必要的。

美國百年國有林建設的歷史，是政府學習如何管理森林的過程，也為建立和完善政府林業管理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給世界各國政府管理森林資源留下了豐富的管理遺產。該書專門為美國建立國有林管理體系，留了一章的篇幅。著者追溯了美國開發時期森林工業走過的歲月，其中有一節介紹了美國林業社團的情況。伐木者委員會、林業及紙業協會、木材委員會、紙業委員會、林業工作者協會等都有介紹。你知道膠合板是誰發明的？書中不但給出了回答，連膠合板標準尺寸的由來都進行了介紹。endprint

從1881年第一任農業部林務處處長履職開始，書中介紹了4位處長的工作。其中平肖從1889年擔任處長到1910年卸任美國林務局局長。11年間，為百年美國國有林史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平肖”們所建立的國有林管理體系面對的是如何把握保護與合理利用天然林資源問題，為世界國有林管理提供了具有參考價值的借鑒。

從木材為中心到發揮森林多種效益的轉變，其付出的代價是幾乎全部溫帶有商業價值的森林資源和生態環境。在生態環境惡化日趨嚴重的殘酷現實面前，歐美國家開始思考“林業的目的是什么”這個根本性的命題。著者重點介紹了德國的森林功能理論，綜述了德國人對森林功能的再認識，結合重大歷史事件，回顧了一些國家對森林的調節水的效益、水土保持效益、創造美麗與健康、提供游憩服務等認識過程。其中對世界上第一個用國家行為實施的大規模生態林帶建設工程——北美大平原防護林工程的剖析十分深入，為今天認識森林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20世紀是歐美各國不斷接受森林可持續經營、私有林經濟在不斷努力學習中成長的百年。書中介紹了惠好公司和國際紙業公司成功轉型的案例，使讀者對歐美不同的森林認證體系、美國的森林管護計劃、風靡歐美的林業集群、德國引領的人工林可持續經營、瑞典和芬蘭的人工林經營等有全面的了解。

步入21世紀之后，政府的國有林管理機構肩負的生態環境保護責任的積極作用日益凸顯，推動了世界范圍的林業向生態環境保護和生態系統管理的轉變。歐美國家建立國有林管理體系的過程不同，方式各異，發展過程曲折而多樣。在第六章《發達國家多樣的國有林管理》中，著者對此進行了詳盡的論述。在這一章里，讀者可以了解最為復雜的世界性經濟和管理難題——源于森林的公共土地問題產生的背景及管護措施。同時，還可以看到一些國家在上世紀林業發展留下的足跡。如美國旨在提供更多公共服務的國有林管理、加拿大的森林可持續經營、法國的傳統林業公社、英國的林業委員會、大洋洲的國有公營林業、西班牙的德赫薩林牧模式以及師從德國的日本林業、戰后重生的韓國林業等。

在20世紀90年代之后，俄羅斯和東歐國家先后進行了林業市場化改革。書中講述了前蘇聯“斯大林改造大自然計劃”的完成過程和經驗教訓，講述了東歐國家林業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過渡中發生的故事，對其得失進行了科學的、客觀的描述評價，讀來發人深省。

亞非拉各發展中國家的現代森林經營和林業管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才陸續開始的，在國內文獻中涉及不多。此書用簡潔的方式，讓讀者較快速了解其發展過程和現狀。受各國和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管理水平、開放程度及人口受教育水平等因素的影響，各國的林業發展和變革不斷定位角色，在發展中學習和進步。一頁頁翻過，我看到了變革中的亞非拉林業概況：亞洲社會在解決由來已久的農林矛盾中前行，東南亞雨林中的經濟林經營艱難前行，非洲林業與時俱進，拉丁美洲在保護與開發間徘徊……時而沉思，時而遐想，時而感悟。

此書不僅是部世界林業發展的歷史，還是人與生態環境關系的歷史、世界可持續發展的歷史。著者告訴我，一直有些不追求名利的“閑人”在認真研究動物、植物及相互之間的關系。但直到20世紀后半葉，在世界面臨嚴重環境污染、生態惡化問題更加突出時，這些人的研究才終于被社會所重視。為了強化讀者的印象，書中有一章對認識生態系統和保護自然世界的歷程進行了專門總結。書中概要地介紹了生態學鼻祖林奈的《自然經濟》和《自然政治》，達爾文物種進化的探索，洪堡對生物與非生物世界關系的解讀，詹姆斯·洛夫洛克的蓋亞假說，謬爾與平肖在保護與利用上的分歧，給讀者營造了與大師心靈對話的良機。此章還描述了強調社會科學的“以人為本”的環境保護學派的分支、重視自然科學的生態學派分支與自然學派分支情況，幫助人們對生態系統、自然世界的認識更為全面。

《生態系統管理時代的森林與林業》一章，是著者高度重視的內容之一。連接森林與人類社會的碳匯、野生動物保護與人類社會的聯系、人口-土地-生態環境問題、綠色經濟體系的建立、生態系統管理政治環境的改善等內容，由于與讀者所處的時代更為接近，使人讀后更容易產生共鳴。當今社會熱議的生態修復理論與方法，源于美國著名林學、生物、自然保護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所著的《偉大的財產》、《沙城年鑒》，首次提出并用科學實踐驗證了生態修復的可能性。這些故事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整整過了半個多世紀后才被人們廣泛接受。

在書中，我認識了100多年前曾享譽全美的自然保護名人約翰·謬爾。由于他的努力，直接推動了美國建立國有林管理體系，建立國家公園管理體系，才使人現在還能欣賞被保護下來的美麗的約塞米蒂。

書中的故事，不是虛構的，更不是杜撰的，而是著者書海里一點一點地淘出來的。著者在完成此書過程中，閱讀了大量的英文資料。每一個觀點、每一個細節，都做了必要的考證。書后列出的參考文獻目錄，一共有495條，密密麻麻地印了18頁。細細數數，竟用了我差不多10分鐘。作者告訴我，這僅僅是文獻研究工作非常小的一部分。因為很多德文、英文和俄文文獻時間久遠，不符合現代出版界對文獻的要求而不得不將內容和文獻刪掉。著者的工作量之大、學風之嚴謹可見一斑。

埋頭在一摞摞英文書籍中，對于著者而言，是一種學習的快感和研討的享受。盡管整理的資料已經如此之多，但在他們看來，依然只是世界林業浩瀚大海的一滴水。他們捧起這滴水，把更多的震撼帶給更多的人。

從這部《世界林業簡史》中所獲得的，不僅是一些寶貴的資料信息，更重要的是，在閱讀此書的過程中可以認識到：可持續發展源于林業；現代林業正在努力用科學來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林業是現在和未來經濟和社會發展中堅。

在林業進入生態系統管理的新時代，恢復和保護生態環境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正如著者所言，學史可以看成敗、鑒得失、知興替，在學習和思考中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循著前人的足跡，我們可以了解更多，少走彎路。閱讀這部《世界林業簡史》，有助于人們用與世界同步的理念來思考問題。

在著者眼中，森林屬于高雅極致之物，一定會按照自然規律生存和演化，任何不切合實際的、人造的漂亮東西都沒有太多的意義。林業既不完全是自然科學，也不完全是社會科學，而是一種跨學科、跨行業的復合學科。基于任何單一學科的理論和為了發篇論文而作的研究，其結論并不一定符合森林與林業的屬性。只有了解歷史、才能更好地了解森林，按照森林的演替規律來思考和行事。

如今，在生態系統管理時代的林業，不但要考察空氣、水、能源、高山、河流等自然科學領域，還需考察社會與人文領域的實際，是將兩個領域有機結合的嶄新行業。林業所涉及的問題，幾乎是可持續發展面臨的所有問題的綜合。聯合國環境署在2010年的報告中提出了“綠色林業”的新概念。而很多研究林業的人，不太熟悉林業以外的東西，難以將森林和林業更好地介紹給社會。這也是森林問題產生的原因之一。著者用廣博的知識面，在此書中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一

缺憾。

森林是陸地生物最大的家。在地球所有高等動物出現之前，森林就已經存在，遠比人類的壽命長很多。在大自然面前，人類還是個孩子。著者認為，經營森林和管理林業是偉大且需全能知識才能做好的事業。不斷閱讀資料、修改此書文字的過程，是不斷提高專業能力、個人素養的學習過程。正如科塔所說，隨著學習林業科學和從事林業實踐的時間的延長和經驗與體會的不斷積累，能發現原來的膚淺。閱讀此書，我發現了自己的膚淺。

在一定意義上說，森林是位蘊含深刻、循循善誘的老師。它用時間和無私的付出，給予善于學習與思考的人們以知識的啟迪和素質的教養。

捧著這本厚重的新書，我陷入了沉思。德國林業用300年的實踐告訴世界，森林可持續經營和科學的林業管理應該是什么樣子；美國國有林用100多年的實踐告訴世界，林業必須融入社會，才能實現自身的價值。了解世界林業的歷史故事，不是為了獵奇、為了消遣、為了裝潢門面，而是為了更好地愛護森林、更好的促進林業繁榮和發展。

讓世界愛護森林和熱愛林業——這個曾經只有貴族才能從事的行業。

這是著者所愿，也是每個閱讀者應有的態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