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償還的債務（組詩）

林茂

無法償還的債務

日子陳舊 仿佛一部厚重的族譜

一疊疊陳年舊帳

記載我理不清的債務 我欠

父親一滴血

母親一滴乳

我欠匍匐的祖母一付拐杖

欠擦肩而過的祖父一場號啕大哭

欠愛人一枚DR鉆戒

欠女兒一雙迪爾多納跑鞋

我欠自己一頓豐盛的晚餐

欠兄弟一筐充饑的野果

欠茅屋一縷溫暖的炊煙

欠煤油燈豆粒大一點的星火

我欠鴿子一只響亮的鴿哨

欠關在籠子里的鳥兒一片自由的天空

欠跟在身后的土犬一塊骨頭

欠放低身姿向養育我的土地叩恩致謝

我欠祖墳十捧厚土

欠宗氏祠堂一百炷香火

欠土地一千次春播

欠秋天一萬次收獲

我翻不動陳舊的日歷

每一頁都記載我今生無法償還的債務

翻不動那片貧瘠的土地

對我的喂養 翻不動厚重的時光

在我身上烙下的胎記

跪在土地上的人

跪在土地上播種

跪在泥土中鋤草翻動紅薯瓜藤

長久跪在土地上的人

像條蚯蚓 不愿站起來

信仰已滲入厚重的土壤

比如我年邁的母親

總找借口拒絕到城里來

分享清閑的時光

她跪在土地上 像侍弄兒孫一樣

侍弄她的瓜果梨桃

她雙手舉鎬的姿式

像虔誠地舉起一炷清香

叩謝土地的恩養

比如屋檐下那窩燕子

飛得再高也要回到低矮的屋檐下

如同那些跪在土地上的人

跪在土地上歌唱

跪在土地上號啕大哭

跪在土地上播種自己

跪在土地上收獲五谷

掏空心中的舍利

塵世中有多少人跪在土地上

親近泥土

他們跪久了 膝下生根

不愿站起

無法觸及的痛

彩墨是有靈性的 妹妹蘸著墨汁

畫花花香

畫果果甜

畫一叢野薔薇 引來一群蝴蝶

妹妹是有思想的 纖纖柔指一揮

雄偉的長城

奔騰的長江

瞬間就落戶鄉村的一張白紙上

世界是有激情的 不遠萬里輸送

波羅的海的蔚藍

羅馬大教堂的金頂

我所未見過的一切 新鮮得

像少女從未敞開的花園一樣神圣

鄉村是愛美的 模特一樣站在面前

高聳的群山

坦蕩的平原

樸實的父親戴著斗笠

晚霞中升起一縷淡淡的炊煙

妹妹是有苦衷的 比如她滿眼淚水

卻畫不出天堂

畫不出天堂中的母親和弟弟

畫不出黃河的骨頭

那是狼毫永遠無法觸及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