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 （組詩）

孫少杰

蜜 汁

——寫給自己四十五歲生日

我這半生的命，是苦的

操勞和累，是這四十五年的主題

我時常看到自己躲在一個角落里哆嗦

或許，那時我的全身布滿了咒語

然而，我卻還在度這苦厄

繼續著貧苦多怨的無量欲念

此后，苦海依然無邊

我不愿回頭，因為

岸上的許多往事

都已塌陷，我留在那里的體溫

早已被微風吹散

我這半生的命，有如戴罪之身

有如償還前世的橫結孽緣

一個惡靈時常在我行進的道路上

灑下疾患，我抱病而行

已有四十三年

人生之旅的山崗上

時而荒草迎風，時而蝴蝶曼舞

好吧，在這慶賀生日的晚宴上

請讓我再喝一杯冰糖雪梨

或者，一碗銀耳蓮子羹

不是為了治療我晝夜不息的咳嗽

我想，讓嘴角流著蜜汁

從四十五歲的山頂，走向下面的山谷

賣烤地瓜的女童

賣烤地瓜的女童 在冬天的大街上

被巡警驅趕成

城市之中最礙眼的風景

臉色黝黑的女童 如同烤出的地瓜

黑糊的部分 是召來的路人的鄙夷 謾罵

不熟的部分覆蓋著女童昨晚一夜的眼淚

小小的年紀 還不足十歲的樣子

單薄的身材 高不過烤地瓜的爐子

是什么原因 讓你推著烤地瓜的車子

在寒風中長久地佇立

孩子 你為何如此艱辛地

謀生 在陌生的城市

推起烤地瓜的車子

仿佛推起了你苦難的一生

一件舊衣裳

一件舊衣裳

我不舍得丟棄

穿在身上

總是引起有些人的譏諷

一件舊衣裳

在許多許多的歲月里

與我肌膚相親

我怎能讓它沉入衣箱的

底部 獨自掩淚而泣

一件舊衣裳

這么執著地與我相依為命

在我的夢里

在我的夢外

樸素得令人萬分激動

一件舊衣裳

穿在身上 是愛情的一種狀態

是妻子在我遠行時的召喚

除了舊衣裳 還有什么才能如此地

將生活表白 舊衣裳呵

在我貧窮得一無所有時

請伴隨我去數天空上的星星

苦菜花

深秋里，山谷里的花都開過了

繁華過了，也衰敗過了

我看到還有一朵苦菜花，含著苞

在漸漸寒冷的風里，等待著

整個山谷，都在做著越冬的準備

而這朵苦菜花，還在等待著

那只命中注定的蜜蜂

像一個純情的少女等著她的心上人

像一座十字架，等待著真理

仿佛它內心的苦，唯有與生俱來的

那只蜜蜂的親吻，才能得到緩釋

或許，緣自前世的一個約定

或許，這是命中修行的因果

就這樣等待啊，仿佛你不來我就不開

你不來，我就無法擠出命中的苦

你不來，我就無法趕去來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