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二度

阿叢

整個白州境內，做太平鈿剪紙最好的是四嬸。這是得到了民間一致認可的。四嬸年輕的時候，很風光，家里老是圍著大婆娘小媳婦，跟著她學剪紙。

四嬸剪好了一只老虎，說“小心”，一打開，老虎真的要跑出來一樣。她又剪了一朵菊花，打開時滿屋子都香噴噴的。五妹正嗅著菊花的香味，有人說：“五妹，你家男人來了。”五妹一看，男人正站在門口叫她呢，應了一聲，才知道是四嬸剪的紙人。

四嬸剪紙就是這么神。誰家大喜，都肯走上老遠的路來四嬸家，請她剪一對金童玉女，剪一句白頭偕老、百年好合、丁財兩旺，回家一貼，蓬蓽生輝，極有面子。

可后來，人們漸漸的都不來跟四嬸學剪紙了，也不再來求四嬸的剪紙了。這是因為四嬸變成了一個寡婦。

四嬸被懷疑克死了丈夫。況且，四嬸只生下一個女兒，還沒來得及生一個兒子，丈夫就死了。絕后的女人加上克死丈夫的寡婦，這足以讓一切人望而卻步。的確，新婚洞房里貼著一張這種女人剪出來的“百年好合”，怎么說都不夠吉利。

沒有人再來求四嬸的剪紙了，可四嬸仍然在剪，一有空閑就剪。剪好了，既不送人，也不往自家貼。

女兒也想學剪紙，四嬸卻不教她。仍舊是自個兒剪，剪好了就放在箱底里。

女兒很快長大了，嫁人了。四嬸一個人住，就常常剪紙打發時間。村里人早上打她家經過，看到她坐在窗前剪。晚上回來經過她家，還看到她剪。

有一天，女兒忽然帶著幾個干部回來看她。那些干部對四嬸說：“老人家，我們可找到您了！我們想請您代表我們白州參加全國民間剪紙藝術大賽。”

四嬸搖搖頭：“我二十多年不剪了，剪不了啦！”

干部們說，怎么會？您的大名我們早就如雷貫耳的！他們取出紙，請四嬸剪只老虎看看。

四嬸剪一下，又想一下，老半天才剪好。打開一看，像只病怏怏的老貓；又剪菊花，結果倒像一只拖把頭；再剪人，也一樣，三分像人，七分像猴。

干部們很驚訝：“大家都說，您這么多年，可是一直都在剪的啊！”

四嬸搖搖頭，不語。

干部們非常失望，就問四嬸，還有沒有以前剪的作品。四嬸想了想，拿出一帖昨晚剛完成的剪紙。干部們剛打開，頓覺一股幽香撲鼻而來。紙上兩朵梅花栩栩如生，觸手欲掉。

干部們的眼睛都亮了：“太好了！這足以代表我們白州太平鈿剪紙的最高水平！”

女兒鼻子酸酸的，說：“我娘二十多年只剪這個。”

女兒從床底拖出一口老木箱，打開，里面滿滿一箱“梅開二度”。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