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錚
摘要:泰戈爾詩學觀論及藝術的產生、藝術的功能以及藝術創作和外部世界、讀者之間的關系等方面,并涉及人格、胃液等重要概念,但都以情味為核心。泰戈爾認為:正是情感的剩余產生了表達的需要,促成了文學的產生;文學創作則是將外部世界融入人的情感,從而形成人格的世界,并選用合適的藝術手段進行表達的過程;偉大的文學作品總是追求普世的情感,從而實現價值的永恒。泰戈爾詩學體現了對印度“味論”詩學傳統的傳承和對英國浪漫主義“表現論”詩學的借鑒。其詩學傳入我國之后,更是對我國作家的文學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
關鍵詞:情味;人格;味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7)05-0104-06
泰戈爾并無系統的詩學理論,他只是在《人格》《人的宗教》《人生的證悟》《文學的道路》等著作中闡述了文學的起源、功能以及文學與讀者、自然的關系等問題,且以“情味”為核心,闡釋了自己的詩學觀。在泰戈爾看來,情味是文學的靈魂,只有蘊含情味的文字才能被稱為文學。
泰戈爾的“情味”詩學觀,既基于印度傳統詩學,又借鑒了英國浪漫主義詩學,并對中國的文學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如中國現代作家中的“泰戈爾作家群”。因此,探討泰戈爾情味詩學觀,對研究東西方詩學的交流、中印文學關系均具有重大意義。
一、 情味詩學觀的特質
泰戈爾認為:“所有真正的藝術都起源于情感。”①文學的產生完全出于情感表達的需要。人不同于動物,日常活動除了能夠滿足生存所需之外,還會產生大量精力和情感剩余,情感的剩余為了尋求“自我釋放”,會借助色彩、文字、音符等手段,創作出繪畫、文學、音樂等藝術形式,并據以建立人類的文明、文化。②
然而,泰戈爾同時又指出,“情感表達”絕非個人情感的宣泄,而是要表達“普遍的情味”。在他看來,“純粹為自己的歡樂而寫作,不能稱作文學”③,偉大的文學作品,必定蘊含著“大眾的情感”。也就是說,文藝創作過程必須經歷由“個人情感”向“普遍情感”的轉化。“培植個人的情感,然后使之成為大眾的情感,才是文學。”④而文學創作,就是把瞬間的情感變為永恒的,把個人的情感變為人類的。
在泰戈爾看來,文學作品之所以要表達普遍的情味,首先是出于人的天性:在不同的人心中感知自己,是人類情感的“天然態勢”,人天生都喜歡揣度同一事物在他人心中所激發的情感,詩人也不例外;渴望情感表達同樣能被他人感知并認可,也是人的天性使然。“我們雕刻石像,繪畫,寫詩,建造石廟;世世代代做出不倦努力,不是別的,不過是一個人的心祈求在別人心中得到不朽。”⑤正是因為詩人期待自己的情感表達在他人心中引發共鳴,才促使詩人通過創作實現個人情感向普遍情感的轉化,并通過表達“普遍的情感”實現文學的永恒。
泰戈爾詩學中“情味”的另一重要特點就是“情景交融”,即主觀情味和客觀世界間的融合。泰戈爾以“情感表達”為詩學出發點,把情味視為文學的靈魂,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詩學排除了自然世界。泰戈爾反對文學對外部世界的簡單模仿,又反對脫離客觀世界的“純粹抽象”。他認為“文學不是自然的一面鏡子,不光文學,任何藝術,都不是對自然的模仿”②③④⑤⑥[印]泰戈爾:《泰戈爾談文學》,白開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8頁;第57頁;第24頁;第1頁;第8頁;第8頁。。但是如果文學脫離客觀事物而僅僅憑借理性抽象,“就好像把葡萄捏碎,舍棄它的色澤芳香,只留下甜汁”②,結果缺乏獨特性和豐富性。文學要表現的應該是含有主觀情味的客觀世界,即“人格的世界”。這個世界是人和自然的協調,主觀情味和客觀世界融合的世界,而聯系“文學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紐帶就是“情味”。詩人正是憑借內心情感的創造力,加工改造自然世界,從而創造出多姿多彩的文學世界。
泰戈爾用“胃液”作喻,說明“情味”的創造力。“我們的情感就像胃液,負責將表象的世界轉變成更加親密的情感世界。”③顯然,“情味”成了文學創造力的代稱。“藝術家用情感的各種甘汁,把進入心中的外部世界重新塑造得多姿多彩。”④外部世界經過情感的加工,實現了從“客觀世界”向“人格世界”的轉變。而文學所要表現的人格世界,其實就是融合主觀情感的外部世界。由此,泰戈爾詩學中的人格世界,成為文學世界的代名詞,而“情味”則成為實現客觀世界向人格世界轉化的“點金石”。
泰戈爾用“事實”和“真實”之別說明客觀世界和文學世界之別,“事實”是指“太陽是圓的”“水是液體”等客觀事實,而“真實”則是指含有主觀情感的外部世界,比如描述日出美景帶給人的歡愉,綿綿陰雨帶給人的感傷。“事實”是科學關注的對象,“真實”因為蘊含人的情味,才是文學表達的內容。泰戈爾還以長篇歷史小說為例,闡述了何為藝術真實。他認為小說家渴求的是歷史小說所蘊含的情味,而非歷史事實,在歷史小說中探尋完整客觀的歷史,如同在做好的菜肴中尋找完整的佐料,不但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只有蘊含情味的“真實”才是文學表達的內容,這恰恰符合泰戈爾的情味詩學觀,因為在他看來文學就是富含情味的語言表達。
在泰戈爾詩學中,情味不但是融合外部世界的“胃液”,還是聯系詩人和讀者的紐帶。泰戈爾詩學雖以“情感表達”為出發點,但他并未忽視讀者的重要性。泰戈爾明確指出,“作品不是為作家個人寫的,廣大讀者才是作家的寫作對象”。⑤文藝雖源于“詩人情感的剩余”,但詩人流溢的情感就如同哺乳嬰兒的“母乳”,“母乳雖然是自行從乳房流溢出來的,但是母乳喂養的唯一對象,是自己的孩子”⑥。文學滋養的孩子,正是讀者。因此,文學創作必須以讀者為對象。在泰戈爾看來,文學創作就是作者把外部世界在作者心中所激發的情感通過韻律、比喻等手段展現出來。而讀者對文藝作品的賞析,正是對文學之味的品味,就是要透過文藝作品中的文字表達,品嘗其中所蘊含的情味。因此,情味是聯系作者和讀者間的橋梁,作者通過韻律等手段激發讀者心中的“情”,而讀者通過文藝作品來品嘗作品中蘊含的“味”。endprint
就文學的功能而言,我國傳統詩學一直強調“文以載道”,認為教化民眾是文學必須承擔的功能。而泰戈爾卻完全否定文學的“教化”功能,并明確指出“文學本身不必操心如何給人民以教育,文學在任何國家不擔負教師的責任”[印]泰戈爾:《泰戈爾全集》(第二十二卷),倪培耕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92頁。。在泰戈爾看來,文學的教化功能往往會受到時代的局限,適用于一個時代的教化信條,往往不適用于另一時代。如果迦梨陀裟以“人民的同情者”替代詩人的身份,那么他創作的文學很可能只適合五世紀的鄉村教育,絕對不屬于永恒的文學。而且,教誨往往是無生命的陳腐規章,而文學作品必須蘊含豐富的情味。如果詩人用教誨、習俗等無生命的陳腐規章來對待世界,顯然不能獲得對世界的真實感受,其創作出來的文學作品必然是缺乏情味的。印度傳統詩學向來主張“詩是含有情味的句子”,泰戈爾也一直把“是否蘊含情味”作為評判文學的標準。因此,無生命的教誨顯然不能被視作文學。
事實上,泰戈爾并不反對用文學來闡述“善德”,但是他認為文學不是簡單的道德勸諭,詩人要通過“優美的語言”和“悠揚的旋律”激發人們心中的情味,觸動人們的心弦,通過“不可言傳的美的形象對人們闡述美德”[印]泰戈爾:《泰戈爾談文學》,白開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36頁。。文學的功用,首先在于讓讀者感受到文學真實的美妙,然后激發讀者的情感共鳴,用情味洗滌讀者的靈魂,從而引發心中的善德。但對于作者而言,泰戈爾還是認為,文學的功用主要在于情感表達所帶來的喜悅和歡愉。因此,不管是從讀者還是從作者的角度出發,在泰戈爾看來,文學的功用都是以情味為中心的。
泰戈爾詩學中有關文學的產生、文學的功用以及文學和自然、文學和讀者間關系的論述,都以“情味”為中心,“情味”是理解泰戈爾詩學的關鍵。但“情味”的內涵究竟是什么呢?泰戈爾認為,詩人的情感就是“心靈通過特殊的情味認識了某事物,然后通過無形的想象力,特殊地顯示了那個事物”[印]泰戈爾:《泰戈爾全集》(第二十二卷),倪培耕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98頁。。可見,詩人的“情味”主要包括“感知”世界的“味”和文學“創造”的“情”。“味”的感知,主要依賴“內心的感受”以及“自己的仁慈”和自然世界建立親密的聯系,從而把自然的事實轉化為心靈的真實。“情”的創造,則主要體現在詩人憑借想象力進行取舍裁剪,尋求“普遍的”、引發大眾讀者共鳴的“味”。迦梨陀裟的《鳩摩羅出世》中有一位貞女,因為融入了詩人和那個時代大眾對貞女的共同情感,成為千家萬戶中勤勞忠厚女人的共同象征。而這個形象的創作,正是詩人基于對那個時代女性的感知并在思想情味里對貞女特點、性情加工的結果。
二、 對印度詩學的傳承與西方詩學的借鑒
泰戈爾的情味詩學觀,脫胎于印度詩學傳統。泰戈爾經常引用《羅摩衍那》《沙恭達羅》《云使》等印度文學經典論述自己的詩學觀,其常用的“詩是含有情味的句子”這句話,則出自印度著名詩學論著《文鏡》。
眾所周知,印度詩學是以“味論”為核心的。在《舞論》《韻光》《舞論注》《詩光》和《文鏡》等著名印度詩學論著中,對“味”都有詳細的論述。印度傳統詩學認為,“味”是詩的核心,是構成文學的核心要素。關于“情”和“味”的關系,則認為“味由情構成,離開了味,任何意義都不起作用”④黃寶生:《梵語詩學論著匯編》(上冊),北京:昆侖出版社,2007年,第45頁;第484頁。 。《舞論注》則指明“味是藝術作品的意義”④。《文鏡》同樣強調“詩是以味為靈魂的句子”黃寶生:《梵語詩學論著匯編》(下冊),北京:昆侖出版社,2007年,第816頁。 。可見,泰戈爾以是否蘊含“情味”作為評判文學別于科學、哲學的標準,顯然是受了印度詩學傳統的影響。
泰戈爾詩學強調人與自然的情感融合,以及由此反映的人和自然交融的思想,都與印度詩學傳統密切相關。“印度具有根深蒂固的泛神論思想。泛神論哲學觀念的宗教基礎是多神教。多神教往往把自然物當作神靈來崇拜,把被崇拜的自然物人格化。”邱紫華:《印度古典美學》,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頁。泛神論思想,意味著自然萬物同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有著和人一樣的感情,能夠同人溝通交流。這在印度經典著作《沙恭達羅》中就已有體現。靜修林中的一切動物、植物都是有生命的,特別是當女主人公沙恭達羅要離開靜修林的時候,林中的一切生物都感到很痛苦,不舍得她離開。“鹿呆著不動了,嘴里的草也忘記嚼了……孔雀垂著兩翼,也不跳舞了……樹葉蕭蕭地落下來,這就是樹的眼淚了!”[印]迦梨陀裟:《沙恭達羅》,王維克譯,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4頁。此處“鹿”“孔雀”“樹葉”都有了人的情感,都因為主人的離去而傷神、落淚,它們擬人化的神態似乎都是在和女主人公交流。可見,印度自古就有賦予自然萬物以人的情感的詩學傳統,泰戈爾詩學只不過是這種傳統的自然延續而已。
另外,泰戈爾詩學中的“普遍情感”“永恒的情感”等概念,實際上也來源于印度傳統詩學。印度最早的詩學論著《舞論》曾指出:“以語言、形體、面色以及內心的表演,把詩人的心中的情去影響對方,所以叫做情。”④⑤[印]婆羅多牟尼:《舞論》,見金克木編譯:《古代印度文藝理論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第17頁;第4頁;第5頁。后來,新護在《舞論注》中就認為“味是普遍化的感情,詩人描寫的是特殊的人物和故事,但傳達的卻是普遍化的情感”③黃寶生:《梵語詩學論著匯編》(上冊),北京:昆侖出版社,2007年,第23頁;第46頁。。新護所謂的“普遍化感情”,其實就是永恒的“常情”。印度傳統詩學認為,味是由“情由”“情態”和“不定情”構成③,這三者傳達的“常情”具有普遍性,是永恒不變的。演員通過傳達“常情”從而讓觀眾感受到永恒的“情味”。永恒的“常情”,為永恒的文學提供了理論基礎。正是由于印度詩學承認普遍情味的存在,泰戈爾才會在自己的詩學中主張追求普遍情感,并創作出永恒的文學作品。endprint
當然,泰戈爾作為享譽世界的大詩人,其詩學觀顯然不會僅局限于印度傳統詩學,而是在傳統的基礎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泰戈爾詩學,并進而成為印度新的詩學傳統。如印度傳統詩學一直主張“模仿論”,認為詩是“對外部世界的模仿”。《舞論》中指出“戲劇就是模仿”,“就是顯現天神們的,阿修羅們的,居家人們的,梵仙們的事情”④。而泰戈爾詩學卻是明確反對“模仿論”詩學的,并堅持詩是“情感的表達”。泰戈爾詩學觀中的“情味”和印度傳統詩學中的“味論”的出發點也不同。傳統印度詩學對“味”的探究以讀者對文學之“味”的欣賞為出發點,著力于探究讀者如何品嘗、感知文學之“味”。如《舞論》就指出“味”有“可被嘗(味)的性質”⑤,并認為觀眾品嘗戲劇中的“味”如同享用配有各種調料的食物。而對詩學的探究,也多側重如何讀出文學作品中的“味”。泰戈爾作為詩人,其詩學對“情味”的探究則是以文學創作為主,側重于探究“情感”的表達以及如何創作出富含情味的文學作品。因此,相對而言,泰戈爾情味詩學觀更加關注“情感”的表達,而印度“味論”傳統詩學則更關注“情味”的品嘗以及“情味”和文學意義間的關系。前者以作者為中心,后者以讀者為中心,出發點和側重點的不同構成了泰戈爾詩學和印度傳統詩學的主要分歧。
實際上,泰戈爾詩學鮮明的“表現論”詩學特征,正是受西方詩學特別是英國浪漫主義詩學影響的結果。泰戈爾曾這樣概括英國浪漫主義文學:“‘個人情感的奔放是那個時代詩歌中現代化的標志。華茲華斯是以個人方式表達在寰宇自然中所取得的享受;雪萊有著柏拉圖式的多愁善感,同時也有對民族的宗教的等等一切障礙的反叛精神;濟慈的詩則注重詩體工整”[印]泰戈爾:《泰戈爾全集》(第二十二卷),倪培耕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48頁。,可謂深得英國浪漫主義文學之真味。在泰戈爾看來,英國浪漫主義詩歌代表的就是文學從“外部世界”向“內心世界”的轉折。泰戈爾認為:“人的心靈是文學表達的唯一對象,人的性格也是文學的絕妙的創作”[印]泰戈爾:《泰戈爾論文學》,倪培耕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第6頁。,文學創作就是用語言表達人的內心。
的確,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特別注重“情感”和“想象”,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的《序言》中就提出“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由流露”,還強調“詩人的想象力意味著心靈在那些外在事物上的活動”。William Wordsworth, and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Lyrical Ballads, R. L. Brett, and A.R. Jones ed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5, p.237238.泰戈爾也認為“詩歌是情感的表達”,還強調“情感對外部世界的加工”是詩人“想象力”的體現。Rabindranath Tagore, Personality,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17, pp.2124.泰戈爾的這種詩學觀與英國浪漫主義詩學一脈相承。
可見,泰戈爾詩學一方面受印度詩學傳統的影響,強調主客觀統一,強調情感和自然的融合,主張文學要表現“人格化的自然”,要表達“普遍的情感”;另一方面又受英國浪漫主義“表現論”詩學的影響,主張“詩是情感的表達”,強調“情感想象力”對客觀世界的加工,從而實現文學的“永恒”。正是對印度詩學傳統的傳承和對浪漫主義詩學的借鑒,成就了同時兼顧作者、讀者、世界、文學四方面關系的泰戈爾情味詩學觀,展現了更開闊的詩學視域。
三、 情味詩學觀在中國
泰戈爾的情味詩學觀對中國現代作家產生了深遠影響,并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泰戈爾作家群”,包括郭沫若、冰心、徐志摩、王統照等人。他們都曾公開承認受到泰戈爾詩學的影響。郭沫若在談到自己的詩歌創作時曾說道:“既嗜好了泰戈爾,便不免受他的影響。”郭沫若:《我的作詩的經過》,見王訓昭等編:《郭沫若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第226頁。而且,他在具體創作中還把“純真的感觸”列為作詩的第一原則。郭沫若:《談詩歌創作》,見王訓昭等編:《郭沫若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第110頁。冰心也承認,“寫《繁星》和《春水》的時候,并不是在寫詩,只是受了泰戈爾《飛鳥集》的影響”。冰心:《我是怎樣寫〈繁星〉和〈春水〉的》,見卓如編:《冰心全集》(第四冊),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12年,156頁。王統照不但專門研究泰戈爾詩學,還寫下《印度詩人葛拜耳之略傳與其詩之表象》《太戈爾的思想及詩歌的表象》等文章,并選譯了《園丁集》,其后的文學創作也深受泰戈爾詩學的影響。
泰戈爾認為宇宙萬物都有“靈”,都可被賦予人的情感并與人交流。在“泰戈爾作家群”的創作中,也體現出鮮明的主觀情味與自然的融合,也賦予“太陽”“巖石”“浪花”“大海”等自然事物以人的情感。如郭沫若的《日暮的婚筵》:“夕陽,籠在薔薇花色的紗羅中,/如像滿月一輪,寂然有所思索。”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156頁。冰心的《繁星》:“海波不住地問著巖石,/巖石永久沉默著不曾回答;/然而他這沉默,/已經過百千萬回的思索。”⑥冰心:《繁星·春水》,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3頁;第76頁。《春水》:“浪花愈大,/凝立的磐石/在沉默的持守里,/決樂也愈大了。”⑥王統照的詩《海的余光》寫夕陽下平靜的海光:海鷗飛翔在“溫柔之水波”上;“我對海獨立”,感受到“她神秘的目光;/與濃郁的發香;安靜的氣息”;感覺到“奇麗的人生的頃刻,與自然的偉大相遇”。王統照:《王統照文集》(第四卷),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132頁。在這些詩歌中,“夕陽”“海波”“巖石”“浪花”“大海”等都被賦予了人的情感,實現了主客體之間情感上的交融,是典型的“人格化自然”,也即印度“泛神論”所謂“梵我合一”。endprint
泰戈爾情味詩學觀被中國作家作為一種“泛愛的”詩學觀,并以“愛”為主題,探討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表達對生命和自由的熱愛。冰心的《超人》、王統照的《微笑》等,都是以“愛”為主題,以“愛”來喚醒人們的人性,反抗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壓迫,宣揚人道主義思想。實際上,“愛”并不是泰戈爾情味詩學觀的全部,因為在泰戈爾看來,“愛”只是“情”的一種。泰戈爾曾明確表示:“我們將愛和恨、喜悅和痛苦、恐懼和驚奇等情感付諸外部世界,并和其產生作用,世界就變成了我們人格的一部分。”[印]泰戈爾:《泰戈爾談文學》,白開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24頁。泰戈爾所談說的“情”,不僅僅局限于“愛”。泰戈爾詩學關注的焦點是人與自然、精神和物質間的融合,而非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他強調情味,主要是呼吁人的情感不受物質束縛,人性不被物質奴化,呼吁人類精神的自由。這和冰心、王統照作品中所表現的人道主義之“愛”也是不盡相同的。后來,隨著中國現代文學逐步從關注人向關注社會轉變,文學成為推翻“階級壓迫”的工具和喚醒民眾投身“民族解放”運動的號角,“泰戈爾作家群”作品中的“愛”也就轉變成了階級之愛、階級之恨。
On Tagores Emotion-Centered Aesthetics
LUO Zh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Tagores aesthetics involves exploring the origin and function of art, redefining the correlation of art creation, reality and the reader, and explicating concepts like personality and rasa. All these explorations are centered on human beings emotions. Tagore argues that the surplus of mans emotions seeks its outlet in art creation, which involves the transmutation of the outer world into a more intimate world of sentiments and its description with appropriate artistic devices. He also claims that only those literary works manifesting universal emotions can be rated as great and eternal literature. Moreover, Tagores aesthetics benefits from both Indian literary tradition and British romanticism. Since his aesthetics was introduced to China, it has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Chinese writers.
emotions;personality;rasa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