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勝連
經典未老 花枝浪漫
□國勝連
好友海龍蒔養了一盆筆尖茉莉,秋露時節,他慷慨送我賞花。當晚含苞若毫尖的數朵雪白茉莉花競相開放,蓮韻堂里外洋溢著淡淡的清香,不由想起“網紅里的知識分子”羅振宇說過的一個金句:“花開之后,你永遠不知道誰聞到了香氣。”
頭蓄微寸,身材微胖,永遠微笑的羅胖,說古論今,舌燦蓮花,雖然自詡:“我是一個知識的搬運工”,但確是一位成功的資深媒體人和傳播專家,羅胖主持的自媒體視頻脫口秀《羅輯思維》魅力獨特,在高等教育人群、城市中產階級等群體中很有眼緣,甚至被“羅絲”尊為觀念啟蒙的“課堂”。從2015年開始,每年的跨年夜羅振宇都會站在演講臺上,發表關于互聯網、關于科技、關于過去的年度演講,據說這樣的演講至少還要持續十九年。2016年12月31日,坐標深圳,羅振宇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二次“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并同步在深圳衛視直播,羅胖一下放出了“時間戰場”“服務升級”“智能革命”“認知迭代”“共同體危機”五只黑天鵝,震撼了創投圈,引領大家逐夢追遠。從那天起,我記住了羅振宇,此君是羅胖,而非彼錘子,羅永浩。
秋季開學那天,羅胖在《羅輯思維》發起組織聽書會,聲言每天半小時,要搞懂一本書。羅胖說的第一本書,便是書中經典:《康熙字典》。他說:你知道為什么現在還有很多人要買中華書局的《康熙字典》嗎?《新華字典》比它好用,搜索引擎比它更好用,但是每年《康熙字典》還能賣出去六千冊,大家迷惑不解。書局經過調查發現,原來《康熙字典》竟有三大讀者群:一個是做博彩業的,《康熙字典》排版精良,是最好的博彩業密碼工具書。第二個是搞印章篆刻的人,《康熙字典》字體很好看。第三個讀者群就大了,是想給孩子取個好名字的家長。最后羅胖意味深長地引用了“聞香者誰”的經典金句。
那現今還會有人收藏字典、辭典嗎?不多。記得十年前,2007年我的同事于訇平曾報道過:大連有一位七十多歲的老揀字工韓鈺厚,多年來共收藏了115部字典。其中最早的是光緒九年版《康熙字典》,他不把字典當擺設,每一本都認真看過,并專門從中挑錯。沒想到十年后,2017年夏天我逛東關街一古玩城,在一家幣商柜臺的角落里,發現了一部書品不錯的紅皮《白話注解學生詞典》,偽滿康德八年(1941年)出版,編纂人王夢弼,大東書局發行。這種老詞典市面并不多見,我注意到詞典空白頁上蓋著“大連韓鈺厚藏書”的三角印章。為何韓老先生收藏的老字典又流落市肆呢?世事無常,聚散依緣,令人唏噓。其實,老版線裝的《康熙字典》在市肆還尋常可見。2017年春天,我在天津街的一個地攤上,就遇到一部和刻本的《康熙字典》,線裝40冊,日本文久三年(1863年)版,還配有木箱,只是有兩冊略有蟲蛀,品相不佳,加之書主索價高昂,便收心轉念,作揖而別。《康熙字典》由總纂官張玉書、陳廷敬主持,修纂官凌紹霄、史夔、周起渭、陳世儒等共三十多位清代著名學者,奉康熙圣旨合力編撰,歷時六年,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成書。《康熙字典》采用部首分類法,按筆畫排列單字,共收錄漢字47035個,它的文字、音義、書證被廣泛引用,被奉為中國傳統字典辭書的圭臬經典。《康熙字典》有康熙內府刻本,即武英殿版本,為內廷賞賜所用,民間少見。此外還有道光七年內府重刊本、其他木刻本,以及清末出現的石印本、鉛印本、影印本。清末上海同文書局增篆石印本是發行量最大的一種版本。據說《康熙字典》共有一百多種版本,不過市面上殘本較多,如果運氣好,或許會淘到不錯的版本。
大約四十年前,我正讀中學,一天偶然從家中閑置的十幾本舊書里,翻出了一部破舊的《四角號碼新詞典》,如獲至寶。當時學校里用的是《新華字典》,常用部首檢字法、音序檢字法、筆畫檢字法等三種檢字法查字,因此對這種四角號碼檢字法頗感新奇,很快便能背誦出“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七角八八九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的口訣,至今不忘。后來得知,這個口訣原版由民國學者胡適創作,而四角號碼檢字法是由大出版家王云五先生于20世紀20年代發明。王云五,廣東中山人,1888年7月出生于上海,1979年8月于臺北辭世。雖然他只讀了五年私塾,但一生卻寫出了一百多部書。王云五曾頗有底氣地說:“中文,我想老翰林也沒有我讀的古書多;英文,博士和專家也沒有我看的書廣。”王云五一生最重要的功績可歸納為“四百萬”,“四”是四角號碼檢字法,“百”是百科全書,“萬”是“萬有文庫”。這“四百萬”是王云五在擔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時創建的。董橋先生說過:“中國廢除帝制后的知識傳播老先生確然做過莫大的貢獻。”
這兩年在地攤上每看到老版本的《四角號碼新詞典》,我都要上手翻一翻,如見故人,如遇至交。兩年下來,手上共收藏了六部不同版本的《四角號碼新詞典》,最早版本是商務印書館出版,趙廷為、楊蔭深、黃維榮、胡文楷、金云峰、李季開、沐紹良、朱公垂等諸公編輯的1952年7月第三次修訂的18版本,其他依次為1954年6月第四次修訂的31版本、1959年第六次修訂重排本、1962年第七次修訂重排本和1983年第九次修訂重排本,這幾部詞典都附有部首、筆畫、音序檢字索引,單字從7000多字逐漸增至10600多字,復詞由20000條增至20400多條,可清晰看出一部以詞語為主,兼收百科,社會影響廣泛語文工具書的發展脈絡。
手上這部《新華字典》是新華辭書社編,商務印書館出版,1957年6月商務新一版一印本,采用音序排列,部首檢字,共收錄單字八千多字。雖封面有些破舊,但內文不缺。在第302頁中還夾著兩朵干透的蒲公英花,引人無限遐想。
《新華字典》是我國影響最大的權威漢語字典。自1953年出版以來,歷經11次修訂,發行逾5.67億冊,是世界上發行量最大的工具書,被譽為“它對中國人的意義類似于圣經之于基督徒”。《新華字典》的首任主編是魏建功先生。早在1948年,北大中文系教授、文字學家魏建功先生就與周祖謨、吳曉鈴、張克強、金克木等幾位北大的語言學家開始籌劃編撰一部新字典,魏建功提出“以音統字,以字統義,以義統詞”的總體例,并將未來的字典定名為《新華字典》。1953年12月,《新華字典》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魏建功用隸書題寫書名,字典署名則為“教育辭書社”。首版300萬部,很快銷售一空。《新華字典》早期版本留存不多,有幾個重點版本應該收藏。這部1957年版《新華字典》為商務首版一印,有特別的收藏價值。
關注字典,收藏字典,不唯實用。關注經典,注重版本,體察流變,關心傳承,不僅是對知識的尊重,還是對文化的禮贊,更是對著者的敬仰。我特別留意老字典、老詞典附著的時代信息。我在一部八杉貞利編撰,昭和18年(1943年)巖波版《露和辭典》前后扉頁上,發現了沈陽市鐵西的趙愛真于1950年12月3日寫下的兩段珍貴留言。前扉頁的充滿詩意:“即便我是一個年邁的黑人,我也要孜孜不倦地學習俄文,只因為列寧用過這種語文。——馬雅可夫斯基”。后扉頁的留言則尤為感人:“要珍惜時間,來掌握這通到科學堡壘的交通工具。棉襖沒有買,省下錢買了它。”我還在一部1954年版《四角號碼新詞典》上發現了一枚“新華書店旅大支店無人售書處購書紀念”印章,字典因故事而變得厚重,令人回味無窮。
我喜歡收藏20世紀50年代建國初期的各種字典詞典,譬如北師大黎錦熙教授主編,商務印書館1952年版《學文化字典》、陳北鷗編著,上海廣益書局1953年三版《人民學習辭典》、北京書店刊行,1951年新編版《學習小字典》、魏金枝、梁君度、錢公俠、邱陵編輯,啟明書局1953年版《新詞林》、上海北新書局1952年版《新編新知識辭典》,這些字典、詞典開本不同,封面設計雅典精美,大多軋印著錦花繁枝圖紋,書名四圍還會燙上金色或銀色的卷草花飾,即便歷經半個多世紀風雨洗禮,但浪漫依然,仍不失經典本色。
九月中旬,我出差在外。一日翼廬海鵬兄發來微信說, 經年藏有數部《永豐鄉人行年錄》,羅繼祖手稿影印本,華寶齋書社2000年版的線裝精品,有意出讓。我誠心致謝,馬上訂了一部。聽聞此書迅即售罄,經典從來不容錯過。就像那盆筆尖茉莉,淡淡的花氣飄來,只有用心,才會聞出真香。
責任編輯 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