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良才
那是一次刻骨銘心的旅程。
正值江南的雨季,一如我濕漉漉沉甸甸的內心。我帶著極簡單的行囊和孤獨的身影,只身來到千里之外的皖南,去赴與詩仙李白的心靈之約。傳說中李白大醉采石磯然后蹈江撈月的生命結曲,與我的內心隱痛再契合不過。
三月的江南煙雨中,春寒料峭,桃花十里,遍地落紅,像大地滲溢的朵朵胭脂淚。游客不多,亦不算少,雨水似乎并未洇淡人們的游興。獨有我,仿佛一只失群落單的孤雁,一瘸一拐,沉重的腳步聲若空谷回音,響在興奮與熱鬧的外面。
我像一具軀殼,漫無邊際地夢游在大唐詩仙營造的意境里,沒有了以往吟讀唐詩的激動、美好與憧憬,心底反而溢滿撕裂般的疼痛。
十里桃花是新栽的吧?萬家酒店看似古色古香,但稍一細究,就是個拙劣的仿古的贗品。踏歌岸閣太過簇新和矯揉造作……我心情愈加如鉛灰色的天空和陰濕的雨幕了。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叫人絕望,還有什么值得讓人流連依戀的呢?
我決定最后去看一眼汪倫墓,會一會這個千年以前無事生非惹出恁多風雅故事的家伙,然后……桃花潭的水真清真碧,委實是一個不錯的謝幕舞臺。
自己在影視舞臺上呈現了那么多光鮮的角色,令無數粉絲為之瘋狂,不想一次未用替身的特技表演竟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一個青春偶像,命運是多么不可捉摸呀!還遲疑什么?在影迷心中留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記憶吧,盡管句號畫得是如此匆忙和不圓滿。
汪倫墓看上去就很可疑,也難怪,人們應該理解景區開發經營者的苦心。我慘然一笑,這時風雨聲更急驟了,我知道這是冥冥中在催促我不要再磨蹭——你還是當初那個干練果敢的白馬王子嗎?我似乎聽見汪倫和李白在急切真誠地邀我前去共飲。好!我馬上到。
突然,天地間飄來一陣曼妙的天籟般的琴聲。我渾身觸電般顫抖起來,濕漉漉的江南煙雨里,這突如其來的是多么美妙的琴聲啊!我頓時呆立在那里,肉體和心靈仿佛一下子都停止了呼吸,不!是不再吞吐氧氣和二氧化碳,呼吸的全是這如同仙樂耳暫明的古箏聲。
——音樂是從汪倫墓左邊的一個古舊的二層木質閣樓的雕花木窗里淌出來的。我聽出這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隨著一個個音符流淌而出,在我心靈的顯示屏上,展現出一幅幅美輪美奐、撼人心魄的生命的美景……
彈奏出這生命華章的,一定是個充滿浪漫人生和生命激情的人!我冰封的心河開始緩緩解凍,古箏猶如拂過我心之原野的溫煦的春風。鬼使神差般,我走進這棟老屋,心奇異地跳動著,呼吸急促,沿著曲里拐彎的木樓梯,橐橐有聲地費力地爬上閣樓。
一個年輕而美麗的姑娘回眸一笑,有點像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一樣站了起來,不小心在箏弦上碰出一串驚飛的小鳥,鳥鳴聲也是那么悅耳動聽。我的瞳孔很快適應了閣樓上略顯暗淡的光線,天哪!姑娘燦爛的笑臉上,目光卻呆滯無神——她竟是一個盲女!
我渾身一顫,眼眶一熱,頓時陷入無邊的江南煙雨中,我倏然覺到煙雨殘紅更顯出生命的另一種美麗!同樣慌亂情急之下,我突然冒冒失失迫不及待地對那姑娘說道,你的樂聲里充滿了美景和美好。我帶你離開閣樓,去看更廣闊的天地好嗎?
姑娘微笑著點頭,我早期待這一天。它終于來了。別擔心,我什么都看得見!
我倆一齊望向閣樓外——雨住日出了,沐浴一新的桃花潭宛似一個古典而又時尚的美人,動人心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