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金光明寺與世俗社會的關系

陳大為+陳卿

內容摘要：金光明寺是唐宋時期敦煌地區著名僧寺，本文從金光明寺僧人家族背景、敦煌佛教信眾法會與抄經活動、金光明寺寺學教育、雙方經濟往來等方面探討了敦煌金光明寺與世俗社會的關系，可以看出唐五代宋初時期的金光明寺已經完全融入了敦煌世俗社會，與敦煌地區各階層民眾關系密切，儼然成為維護社會穩定、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

關鍵詞：敦煌；金光明寺；世俗社會；世家大族

中圖分類號：G256.1；B9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7）05-0093-10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olden Light Monastery and Secular Society in Dunhuang

CHEN Dawei CHEN Qing

（History Department，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Abstract： The Golden Light Temple（Jinguangming Temple）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temples at Dunhuang from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is paper demonstrat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olden Light Temple and secular society from different aspects such as the familial background of the monks， religious ceremonies and activities， education about the temple， and mutual economic interaction. From this evidence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temple and civil society were completely integrated； the Golden Light Temple was deeply related to every level of life at Dunhuang and played pivotal roles in social stabilization and the promotion of development.

Keywords： Dunhuang； Golden Light Temple； secular society； prominent families

金光明寺是唐后期五代宋初敦煌地區著名的僧寺，敦煌文獻中通常簡稱“金”，有時也稱“金光”？譹？訛。寺名來源于佛教經典《金光明經》，寺址位于莫高窟。李正宇先生《敦煌地區古代祠廟寺觀簡志》對敦煌地區各個寺院情況都做了簡要的介紹，其中自然包括金光明寺[1]。但是對敦煌金光明寺進行專題研究，尚無先例。鑒于此，本文擬對唐五代宋初敦煌金光明寺進行個案研究，探討其與敦煌世俗社會的關系，以期對敦煌佛寺史研究的深入有所裨益。

一 敦煌金光明寺僧人多來源于

世家大族

敦煌地區自漢晉以來，張、曹、索、氾、翟、陰、李、閻、馬、王、吳、令狐等世家大族活躍于歷史舞臺，對社會發展產生了積極作用？譹？訛。吐蕃占領敦煌后，這些家族的許多成員紛紛出家，借助寺院保護并繼續發揮其影響。吐蕃及歸義軍時期敦煌高僧出身于著姓豪族者比比皆是，如著名僧人索崇恩、宋正勤、李惠因、張金炫、吳洪辯、翟法榮、氾福高、陰海晏等皆出自于高門大姓。

沙州釋門都法律金光明寺僧索義辯就出自于敦煌名門索氏。據P.4660（20）《前沙州釋門法律義辯和尚邈真贊》記載，索法律“和尚俗姓索，法號義辯”。敦煌索氏原居河北巨鹿，在漢武帝時期遷入敦煌，S.530《沙州釋門索法律窟銘稿》稱：“以元鼎六年（前111），自鉅鏕（鹿）南和，從（徙）居于流沙，子孫因家焉，遂為敦煌人也。”[2]此后，該族在當地逐漸形成了一股地方勢力，魏晉時期著名的“敦煌五龍”就有該族的索靖、索及索永[3]。隋唐時期，索氏一門在僧俗各界依然發揮著重要影響。索義辯的祖父索奉珍在天寶末年，就曾率領敦煌軍民抵抗吐蕃入侵，P.4660（20）稱其“全孤壘于三危，解重圍于百戰”。其兄長索清寧在吐蕃時期擔任重要的地方官員沙州防城使，S.530稱在其管轄之下“故得邊方宴宴，郛郭懨懨。玉塞旁連，人偁（稱）緩帶”。其弟索清政也是沙州名士，S.530贊揚其“禮樂名家，溫恭素質，一城領袖，六郡提綱”。索義辯在20歲出家研習佛道，此后一直在金光明寺為僧，直至咸通十年（869）八月十四日圓寂，享年76（793—869）。莫高窟第12窟有“窟主沙州釋門都法律和尚金光明寺僧索義辯”的題記[4]，據范泉先生勘驗該窟，認為這是索義辯和尚為了追念祖父母而在莫高窟所開洞窟[5]。

除了索義辯以外，金光明寺還有許多僧人出身高門。以下筆者將出身大姓的金光明寺僧人按照姓氏族屬制表（表1），討論僧人群體的出身與所在敦煌世族的聯系。

從表1不難發現，出身敦煌大族的僧人在金光明寺中是非常多的，他們對金光明寺和家族的發展必定會產生重要影響。畢竟，在敦煌社會的發展中，“這些世族已經把對佛教的信仰與家族的榮耀結合在一起了”[6]。當然，一方面我們不能僅僅通過姓氏就斷定僧人族屬，且該表所示內容由于樣本的不完全，其代表性會有一定的問題。然而另一方面，它畢竟為我們觀察僧人與所在家族之間的聯系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二 敦煌金光明寺僧眾經常受邀

主持追念設供法會活動

為亡者追念設供是佛教寺院僧侶的重要宗教活動，敦煌文獻《請僧疏》和《施舍疏》中保存了一些金光明寺參與的為亡者追念設供法會活動，施主包括歸義軍統治者、世家大族、普通平民和僧人家屬。endprint

各類追念設供法會活動中，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來自歸義軍統治者。P.3388《開運四年（947）三月九日曹元忠請金光明寺馬僧政等為故兄太傅大祥追念設供疏》是一份歸義軍時期的請僧疏，茲錄文如下：

1. 金光明寺請馬僧政、索僧政、就法律、劉法律、二索法律、

2. 二張法律、二賈法律，已上大德二（一）十人，成子阇梨、定安阇梨、

3. 曹家新戒二人、羅家新戒、平家新戒、大會，再德。

4. 右今月十一日就衙奉為故兄

5. 太傅大祥追念設供，伏乞慈悲，依時早赴。

6. 開運四年三月九日弟子歸義軍節度使檢校太保曹元忠疏。[7]

從寫本的年代分析，文中的“太傅”即曹元深[8]。“大祥”是古代的一種祭禮。《儀禮注疏》卷43《士虞禮》載：“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9]期乃周年，祥為祭名，系吉祥之意。一般小祥為一周年祭，大祥為兩周年祭，而敦煌之大祥略有不同為三年祭。節度使曹元忠在其故兄元深三周年的日子，邀請了金光明寺的僧政、法律等高僧大德赴官衙為其舉行追念法會，表達了對亡故親人的追思之情。

敦煌世家大族也曾延請金光明寺僧人舉辦法事活動。S.86《淳化二年（991）四月廿八日為馬丑女回施疏》是馬丑女的家人為馬丑女設供、轉經時使用的回施疏，引文如下：

1. 奉為亡女弟子馬氏，名丑女，從病至終七日，所修功德數：

2. 三月九日病困臨垂，于金光明寺殿上施麥壹碩，城西

3. 馬家、索家二蘭若共施布壹匹。葬日臨曠（壙）焚

4. 尸兩處，共（綠）獨織裙壹腰，紫綾子衫子、白絹衫子

5. 共兩事，絹領巾壹事，繡鞋壹兩，絹手巾一個，布手

6. 巾壹個，粟叁碩，布壹匹。設供一七會，共齋僧貳佰

7. 叁拾人，施儭布叁匹，昌褐兩匹，又斜褐一段，麥粟

8. 紙帖共計拾貳碩。

9. 轉：《妙法蓮華經》十部，

10. 《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八十部，

11.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兩部，

12. 《重四十八輕戒》一卷，

13. 《佛頂尊勝陀羅尼》六百遍，

14.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百部，《慈氏真言》三千遍，

15. 設供、轉念功德，今日。

16. 右件所修，終七已后，并將奉為亡過三娘子

17. 資福，超拔幽冥，速得往生兜率內院，得

18. 聞妙法，不退信心，瞻禮毫光，消除罪障，

19. 普及法界，一切含靈，同共沾于勝因，齊

20. 登福智樂果，謹疏。

21. 淳化二年辛卯歲四月廿八日回施疏[10]

這件寫本記載了自馬丑女病重至終七期間所修的功德和所施舍的物品。從這些物品的種類和數量之多以及法會的持續時間之長，可知此次活動規模盛大，遠非普通的百姓所能負擔，故不難推斷施主望門貴族的身份，而唐宋時期的馬姓正是敦煌地區著名的望族。馬氏之所以向金光明寺布施財物，應是該寺僧人受邀參與了為馬丑女設供、轉經法會的緣故。

P.4810背《為亡妣追七功德請金光明寺僧疏》是一件沒有注明年代和設供地點的《請僧疏》，所請僧人均屬金光明寺，茲錄文如下：

1. 金光明寺謹請趙阇梨、氾阇梨、迥秀、義辯、惠劍、法雨、

2. 法顯、懷察、眼智、法堅、曇清、法憲、智峻、神光、義成、

3. 法云、道真、忠崇、懷秀、潛惠、恒愿、恒秀、玄宗、

4. 智通、法凝、玄真、談真、法干、文詮、道成、玄秘、懷清

5. 右今月二十日奉為亡妣追七功德，伏愿慈悲，依時

6. 駕降。

7. □月十九日[11]

這是施主為亡妣追七功德而請金光明寺眾僧舉行法會的《請僧疏》，此件中的氾阇梨又見于P.5000背《沙州諸寺僧尼名錄》，也在金光明寺名下。而P.5000背已被竺沙雅章先生推斷其年代在公元813年[12]。此件中位列阇梨之后的義辯即后來做了沙州釋門都法律的索義辯。這件文書準確年代尚難確定，大概在吐蕃統治末期至張氏歸義軍初期。施主身份并不清楚，但從所請僧眾數量及僧位高低分析，應為有一定經濟能力的敦煌平民，推測法會地點在其居所。

還有為僧侶追念設供而舉辦的法會。如，S.5718《天福十年（949）比丘慶遂為故僧政百日設供疏》是一份為亡故僧政百日追念設供的請僧疏，所請僧人均為金光明寺僧官，全文如下：

1. 金光明寺謹請馬僧政、李法律、就法律、二賈法律、二張法律、

2. 司判官、王法律、賈法師。

3. 右今月廿四日就龍興寺為故僧政和尚百日追念

4. 設供，伏愿慈悲，依時降駕。

5. 天福拾年五月廿二日哀侄比丘慶遂疏[13]。

這次法會的疏帖人是與亡僧有著血緣關系的侄男慶遂，亡僧的身份是僧政和尚。僧政是古代僧官制度的高級位階，《釋氏要覽》“僧正”條稱：“正者，政也。自正正人，克敷政令故。蓋以比丘無法，若馬無轡勒，漸染俗風，將乖雅則，故擇有德望者，以法而繩之，令歸乎正，故云僧正。”[14]因此，邀請金光明寺的僧人都是僧政、法律、判官、法師等僧位很高的大德。慶遂還見于寫于937年前不久的P.2250背《儭狀》，系龍興寺僧人，故僧政和尚也屬龍興寺。因此，所請僧人雖屬金光明寺，但設供地點是在龍興寺。

三 敦煌金光明寺僧人

與信眾共同抄寫佛經

抄寫佛經是佛教信徒的重要修習活動，也是建立功德的主要途徑之一。以參與者身份分析，僧人、居士是抄經活動的主體。S.2711《金光明寺寫經人名》記載了某次抄經活動的僧俗名單，共52人，茲錄文如下：endprint

1. 金光明寺寫經人：戒然 弘恩 榮照 張悟真 法貞 賢賢 寺加

2. 金臨（？） 道政 法緣 俗人： 陰暠 郭英秀 索捷照 索瓊 索滔

3. 王英 張善 張潤子

4. 離名 董法達 義真 惠照 辯空 法持 道岸 道秀 趙岸 曇惠

5. 法□ 利佫（？） 凈真 李峨 張寬 李清清 盧談 陳璀 張崟

6. 寶器 張重潤 翟丘 張獻 高子豐 左安 宗廣 王進昌 孔英 薩（王兼）

7. 李顓 張英環 安國興 黃椿 索奉祿。[15]

這是一次由金光明寺組織的僧俗共同參與的抄寫佛經活動。文中第5行和第7行重復列有張潤子和張善，人名旁有勾銷號，故不錄。從名單上分析，俗人占絕大多數，反映了金光明寺以佛教信仰為紐帶與敦煌在家信眾之間的聯系。

從文本內容看，佛經抄寫以傳統內典為主。如S.2712《沙州諸寺付抄經歷》記載了金光明寺僧人金粟等人負責抄寫《攝大乘論》、《僧祇律》、《成實論》、《阿毗達磨俱舍論》等經典的情況。P.3240《壬寅年（1002）報恩寺配經、付紙歷》記載了金光明寺定興法律、會清法律、唐法律與樊押衙、陰押衙、氾善子等僧俗一起抄寫《觀普賢菩薩經》、《長阿含》、《瑜伽論》等經典的情況，可見該寺寫經人所抄佛經涉及面較廣，涵蓋了經、律，論三學。

除了這些內容之外，金光明寺還曾抄寫三階教經典。三階教又稱三階宗，是隋代僧人信行創立的中國佛教派別，所提倡的佛教理論和行持與當時的佛教主流宗派相抵牾。《開元釋教錄》稱三階教“即以信行為教主，別行異法，似同天授，立邪三寶”。因此不斷受到佛教界和世俗政權的排擠與打壓。開元十二年（724），該派別遭到重大打擊。《開元釋教錄》云：“敕諸寺三階院并令除去隔障，使與大院相通。眾僧錯居，不得別住。所行集錄，悉禁斷除毀。”現存敦煌文獻中，已被甄別為三階教經籍的有30種50件？譹？訛，其中一些就保留在金光明寺抄經記錄中。P.3869就是一份反映歸義軍時期敦煌僧俗抄經活動的寫本，方廣锠先生曾將其定名為《付金光明寺、龍興寺諸色人等經歷》，并進行了完整的錄文。此后陳明和王惠民先生在《敦煌龍興寺等寺院藏三階教經籍》一文中針對方先生的定名提出了質疑，認為此件寫本所出現的“龍寶羅、龍憨子”等“龍”字詞條系龍姓人名，而不是方先生所判定的龍興寺所屬僧人，因此這件寫本就和龍興寺無關[16]。我們通過比對，發現該寫本標題有“金光明寺《平手經》就衙付平判官記”的記錄，且“龍”字詞條在寫本中的格式、筆跡均與其他詞條無異，“龍”應該不是指的龍興寺，因此筆者將該卷名稱擬定為《付金光明寺諸色人等經歷》，茲錄文如下（粗體為筆者所加）：

1. 唐押牙：《甚希有經》一卷。又《根機普藥》卷下。□。

2. 李法律：《大集十輪經》第五。□□。

3. 梁長榮：又，《根機普藥》卷上，□（兌）。《菩薩善戒卷》，《大般若》二百八十七，《十輪經》第二。

4. 張富弘：《報恩經》卷二。

5. 張法律：《咒魅經》一卷。

6. 李僧正：《莊嚴王陀羅尼咒經》一卷。《勝幢臂印經》一卷，□。

7. 吳押牙：《大寶積經》第七、八、九、十，共四卷，欠六。

8. 樊押牙：《大寶積經》第一、二、三、四、五，計五卷，□。

9. 又，彥興：《大般若》四百六十四。

10. 史法律：內《光贊般若經》第三、第六、第八，共三卷。《大莊嚴法門經》二卷。《菩薩內戒經》一卷。《大般若經》兩卷。《善知識菩提心》一卷。接頭《大般若》兩卷。沙藏□□。

11. 高押牙：《大般》三卷。《阿毗達磨俱舍論》二卷。《分別經》二卷。

12. 龍押牙：《刊定錄》第十四。

13. 樊生：《法句集》一卷。

14. 福松：《三階佛法密記》下卷。

15. 王阇梨：《眾經目錄》第二。

16. 吳法律：《大般若》一百三十九卷。

17. 張富弘：《三階》第四。

18. 王法律：《大般若》五百七十七。

19. 吳押牙：后付《大寶積經》第六卷。

20. 《大集地藏十輪經》卷第三，□

（陰？）。《最勝王經》第六、第八，兩卷，□□（全兌）。《華首經》第一卷，□（齊？）。

21. 曹黑頭：《報恩經》第五卷。

22. 福松：《方等般泥洹經》兩卷。《廣百論》第九卷。《大方廣華嚴經》第一卷。《眾經目錄》第四卷，□（出？）。

23. 憨子付李法律：《阿毗達磨俱舍論》第七、第十，兩卷。《起信論》一卷。《眾經目錄》第三卷，□（無？）。

24. 張孔目：《五蘊論》一卷。

25. 曹黑頭：《十輪經抄》一卷，□。

26. 龍□（安？）□（法？）：《刊定錄》第十、十一、十二，三卷，□（兌）。

27. 孔押牙：《三階都錄》一卷，□（知）。

28. 吳法律：《大般若》二百九十二、五百二十三，兩卷，□。

29. 李法律：付《蓮花面經》下卷，□。

30. 又，福松：《眾經目錄》第五卷，□。《大乘四法經》及《論》，兩卷，本在后。

31. 辯：《大般若》第二百七十六。《月登（燈）三昧》卷第十一，□。《隨行行同異》一卷，□（深？）。

32. 又，定成：《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右繞佛塔功德經》，□（兌）。

33. 王阇梨：《報恩經》第四。《眾經目錄》第一，□。

34. 龍寶羅：《看（刊）定錄》第十三卷，□（兌）。

35. 龍憨子，《三階佛法密記》卷上，□（兌）。endprint

36. 唐押牙：接頭《大般若》第二百卅一，□。又，第二百九十，□。

37. 孔押牙：又，《金光經》兩卷。又，《三曼陀經》一卷。

38. 辯：《華手經》第一，□。

39. 王法律：《阿毗達磨俱舍論》第五、第六。《菩薩受齋》一。《百千印》一。《觀虛空藏》一。《八名普密》一。《菩薩五法》一。《智炬陀羅尼》一。《曼殊室利一字王》一。《轉有》一。《八關齋》一。計十一卷，□。并帙一個。

40. 曹黑頭：《月藏分抄》一卷，□。又，《差別經》一卷，□。[17]

以上所示粗體部分，包括存疑的《十輪經》，金光明寺總計抄寫了9種三階教經籍。作為在唐代為佛教界所排擠并多次遭到政府禁止的佛教異端，敦煌地區三階教卻占有了一席之地，一方面向我們顯示了三階教傳播范圍之廣和生命力之頑強，另一方面也證明了遠離中原地區的敦煌佛教具有兼容性特征。

這次抄經活動不但有僧正、法律、阇梨等多位僧界人士以及梁長榮、張富弘、龍憨子、曹黑頭、龍寶羅等普通平民參加，還包括了唐押牙、吳押牙、樊押牙、高押牙、龍押牙、孔押牙、張孔目等歸義軍使府中的官員。郝春文教授認為：“上述僧俗所有經卷都就衙交付平判官，其中康押衙還上交了一卷‘甚稀有經，表明歸義軍政權參與了補配佛經活動。”[18]敦煌僧團經常核查佛經缺損情況，以便進行補配。方廣锠先生具體指出：“僧人們為轉經、抄經所需，可從官經借本，從所由辦理借經手續。所由應催促借經人及時歸還所借經本，并經常點勘藏經，若發現有損壞缺失等情況，應及時配補。”[19]如S.476（1）《沙州僧團勘經部帙數目》就是一份僧團勘經的記錄，金光明寺惠微和尚參與勘定了部分的經卷。上引P.3869寫本中涉及的經典除《大般若經》及其精華《金剛經》以外，大多為不常見的經典，應是金光明寺所欠缺的，所以，歸義軍官方組織僧俗各界抄經并捐入金光明寺。

四 金光明寺是敦煌地區開展

寺學教育的重要場所

唐五代時期敦煌寺學十分發達，凈土寺、龍興寺、三界寺等敦煌僧寺均設有寺學，金光明寺也是寺學教育的重要場所。從寺學的受教育主體看，僧俗皆可，不限階層。教學內容佛儒并重，金光明寺學郎題記中所列課本既有儒家經典《論語》，又有詩歌文學《秦婦吟》《王梵志詩》和《燕子賦》等。甘圖017《金光明最勝王經卷第九》是同光三年（925）金光明寺學士郎王子通抄寫《金光明經》的題記，他希望借助抄寫《金光明經》以達到“一與先太保、帝主作福，愿我軍王永作西垂之主；二為先亡父母不溺三涂，往生安樂之國；次為見存慈母究窮患疾，速得遷除”[20]的效果，可見接受寺學教育的學生已經將佛教信仰與儒家忠孝思想結合起來了。現存敦煌文獻中所見金光明寺寺學史料皆為歸義軍時期的，關于這一時期金光明寺學生（學郎、學士郎、學仕郎）情況詳見表2。

從表2中的人名來看，接受金光明寺寺學教育的學生僧俗皆有，俗家學生既有來自敦煌上層社會的世家子弟，也有來自普通家庭的尋常百姓。如表中P.3692《李陵與蘇武書一首》末題“壬午年（922）二月廿五日金光明寺學郎索富通書記之耳”[21]，此處的索富通依據P.3556《張淮深女墓志銘》可知其乃歸義軍節度使索勛次孫、張淮深外孫，曾擔任歸義軍內親從都頭、知都鷹坊使。前文已述金光明寺與索氏家族關系密切，許多僧人都出身于敦煌索氏，因此索氏家族成員在該寺學習應不足為奇。除了高門大姓之外，普通的百姓也有進入該寺學習的。上表所列S.692是一份《秦婦吟》寫本，系貞明五年（919）敦煌郡金光明寺學仕郎安友盛所書，尾題詩歌一首：“今日寫書了，合有五升來，高代（貸）不可得，壞（還）是自身災。”[2]498安友盛用替他人抄寫《秦婦吟》所得來還高利貸，生活十分困窘，他很有可能就是來自于普通平民之家。這種替人抄書，頗似今天的勤工儉學。

五 金光明寺與敦煌社會各階層

經濟往來頻繁

上文已述敦煌金光明寺僧眾經常受邀主持追念設供法會活動，法事活動所得是金光明寺重要的宗教收入。前引S.86《淳化二年（991）四月廿八日為馬丑女回施疏》記錄了敦煌世家大族馬家為其亡女馬丑女舉辦追念法會而向金光明寺捐贈物品的情況，“于金光明寺殿上施麥壹碩……設供一七會，共齋僧貳佰叁拾人，施儭布叁匹，昌褐兩匹，又斜褐一段，麥粟紙帖共計拾貳碩”。施主設齋，寺院僧人獲得“齋儭”，成為該寺重要的利源。類似的情況，還見于P.3388《開運四年（947）三月九日曹元忠請金光明寺馬僧政等為故兄太傅大祥追念設供疏》和P.4810背《為亡妣追七功德請金光明寺僧疏》，這兩次施主設齋都邀請的是金光明寺僧人，雖然請僧疏中未列所得物品，但依常理推測金光明寺肯定會得到施主的布施。

宗教收入以外，經營高利貸事業更是金光明寺重要的經濟來源，從中也可以看出該寺與敦煌社會各階層的經濟往來關系。S.4654背《丙午年（946）正月九日金光明寺僧慶戒出便斛斗歷》是曹氏歸義軍時期金光明寺僧人出借斛斗的寺院賬目文書，對于了解該寺高利貸經營情況有重要價值，現錄文如下：

1. 丙午年正月九日，金寺僧慶戒小有斛斗出便與人名目：

2. 同日，李進通便八斗，秋壹碩貳斗。（押）。

3. 同日，呂粉堆便豆兩石，秋叁石。

4. 十三日，孟阇梨便豆兩石，秋叁石。（押）。見人福海（押）。

5. 十四日，張清奴肆碩伍斗，秋陸碩柒斗伍升。（押）。見人僧

6. 同日，索八郎便肆碩伍斗，秋陸碩柒斗伍升。（押）。

7. 十六日，滿兒便壹碩伍斗，秋兩石貳斗伍升。（押）。

8. 同日，賈法師便豆壹石，秋壹石伍斗。

9. 廿一日，氾家便粟壹石五斗，秋兩石貳斗伍升。

10. 二月一日，賈押衙便兩碩，秋叁石。（押）。見人董茍兒。（押）。endprint

11. 十八日，陰清兒便豆壹石四（伍）斗，秋兩石貳斗伍升。（押）。

12. 同日，索恒定、宗兒、赤胡三人，便豆兩石，秋叁石。（押）。

13. 三月四日，李建宗便豆柒斗，秋壹石伍升。（押）。

14. 四日，清兒便豆兩碩，秋叁碩。見人愿安、福林。（押）。

15. 索錄事便豆壹碩，秋壹石伍斗。

16. 十一日，索兵馬使便豆壹[石]肆斗，秋壹碩八斗。

17. 十四日，富安又便豆七斗，秋壹碩伍升。（押）。[22]

（后缺）

引文中的慶戒是金光明寺的僧人，還曾見于P.2250背《儭狀》及P.4960《甲辰年（944）五月廿一日窟頭修佛堂社再請三官憑約》，在后者中擔任了金光明寺為管理莫高窟的修繕工作而設立的修佛堂社錄事一職，是該寺的一名重要僧人。慶戒在S.4654背中為寺院斛斗的管理者，其出貸行為絕不是個人行為，而是金光明寺經營利貸事業的體現。此件便物歷中，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借貸關系明晰，所借物品的種類、數量、歸還日期以及債務人的畫押、見證人等都記錄在案。從這件出便斛斗歷中的借貸者來看，既有普通平民，又有阇梨、法師，還有兵馬使等歸義軍政權的武職軍將，說明金光明寺的利貸事業涉及面很廣，覆蓋了敦煌社會的各階層民眾。

金光明寺雇傭世俗百姓參加莫高窟的日常維護工作并負責人工的吃用及工錢，這也是該寺與敦煌社會民眾經濟往來的體現。浙敦116（浙博091）《子年金光明寺面油等破歷》是一份吐蕃統治時期金光明寺組織莫高窟窟頭供養活動的賬目文書，茲錄文如下：

1. □□窟頭供養齋時及解齋，計人數一百。

2. □千，□次料六十，破面十石四斗，油六斗五升，酥四升。

3. 子年六月廿一日，供曹僧政等修赤岸窟圈堂人夫、

4. 博士手功糧用，一一具名如后：

5. 博士手功布六十尺；買笓籬十四扇，各麥三斗。泥斤（匠）

6. 布一丈；人夫十三人，九日人各料四升。修堂了日，

7. 設博士及人夫破面八斗、油三升、酒一甕、粟一石二斗。

8. 人夫五人，每日雇價麥一斗五升。

9. 子年四月廿五日，都頭貸生絹一匹、熟布一匹，分付與

10. 李山日、和和庫內取與。金光寺衙樂？譹？訛

（后缺）

從上文可以看出，此次窟頭供養活動規模宏大，參與人數眾多。除了修窟供養材料費用以外，金光明寺還要負責泥匠、博士、人夫的飲食并支付工錢。

以上從家族背景、宗教信仰、教育文化、經濟往來等方面探討了敦煌金光明寺與世俗社會的關系，可以看出唐五代宋初時期的金光明寺已經完全融入了敦煌世俗社會，與敦煌地區各階層民眾關系密切，儼然成為維護社會穩定、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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