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科幻片《新哥斯拉》的社會諷刺藝術

張 群(渭南師范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2016年，庵野秀明和樋口真嗣共同創作了《新哥斯拉》(GodzillaResurgence)，時隔14年之后正式重啟《哥斯拉》系列電影，讓哥斯拉怪獸重新回歸人們的視野。《新哥斯拉》放棄了《哥斯拉》系列電影經過幾十年時間發展成型的怪獸爭霸、哥斯拉保衛地球的戰斗模式，抹掉了哥斯拉具備類似人類智慧的形象特征，回歸了1954年本多豬四郎創作的初版《哥斯拉》故事原型。《新哥斯拉》并不是一部簡單意義上的科幻驚悚片，也并非單純意義上的復刻“哥斯拉首部曲”，其本質是一部徹底的政治與社會諷刺電影，利用哥斯拉突襲東京造成的巨大災難，透徹地反思了日本政府的腐朽無能，辛辣地諷刺了日本社會繁榮背后的重重危機。

一、哥斯拉形象的原型

日本經典系列電影《哥斯拉》代表了日本科幻片的輝煌發展歷程，從1954年本多豬四郎執導的首部《哥斯拉》開始，直到2004年北村龍平執導的《哥斯拉之終極戰役》，其間一共拍攝了29部“哥斯拉電影”，鑄就了專屬于日本的經典怪獸科幻電影的傳奇。在《哥斯拉》系列電影不斷拍攝的過程中，“哥斯拉”這個外表丑陋、行為暴力的怪獸形象逐漸成為日本的潮流文化符號，代表著暴力、毀滅、血腥、丑陋的哥斯拉形象與人們印象中溫和、唯美的日本文化截然相反，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日本社會人們的集體心態和審美傾向。

本多豬四郎執導的第一部《哥斯拉》是根據香山滋的同名科幻小說改編而成。故事的背景是二戰結束后的日本，日本南海陸續發生了離奇事件，從船只的離奇失蹤開始，逐漸發展到南海附近的島嶼大戶島遭受了恐怖襲擊。經過古生物專家研究后發現，造成巨大破壞的是一個遭受了原子彈輻射的變異史前恐龍，它有著刀槍不入的堅硬身體，且體形龐大，還能噴射炙熱的火焰，更為恐怖的是，怪獸哥斯拉正一步步朝向東京前進。

哥斯拉的誕生背景是戰爭和核威脅。二戰結束9年之后，廣島和長崎的核彈爆破后的余響依然震耳欲聾，人們對戰爭的恐懼尚未消退，仍然被籠罩在戰爭的陰影當中。哥斯拉的誕生正是源自核戰爭為日本人帶來的肉體創傷和精神創傷，人們時時刻刻都生活在陰影之中。在作家香山滋筆下誕生的哥斯拉，既是核武器的化身——它體形龐大、堅不可摧、口中可以噴射出高能射線，它所經之處一片廢墟狼藉、寸草不生；同時，哥斯拉也是核武器的受害者，也代表了廣島和長崎遭受摧毀的日本社會，它面目可憎，渾身的鱗狀外皮呈現出黑色燒焦狀，正是由于核輻射造成的，戰爭和核武器讓它變成了人人避之而不及的怪獸。

因而，作家香山滋筆下的哥斯拉是反戰、反核戰爭的代表，香山滋用這樣一個恐怖的怪獸表現了二戰結束9年之后日本人心中潛藏的恐懼，廣島和長崎投下的原子彈給日本人心中埋下了強烈的危機意識，這也正是為什么在戰爭結束9年之后，在日本南海出現一個被核武器輻射而變異的超級怪物，無論是從真實的歷史背景或是當時人們的心理意識來解讀都是成立的，即便是哥斯拉有著超現實的恐怖感，但是一切的跡象都表明它又是如此的真實，也因此而變得更加恐怖。于是，在本多豬四郎創作了第一部《哥斯拉》以后獲得了強烈的反響，影片中的哥斯拉用暴力摧毀著一切，用暴力宣泄了人們對于核武器的恐懼。同時，哥斯拉作為日本人核恐懼意識的產物，也在恐怖形象之下使觀眾產生了強烈的恐懼心理刺激。

于是，哥斯拉作為核武器的代表，以及遭受核武器危害的日本社會的代表，成為日本電影明星，不斷被拍攝續集電影作品，《哥斯拉的反擊》《哥斯拉vs金剛》《哥斯拉vs魔斯拉》《哥斯拉vs金基多拉》等，直到北村龍平導演的《哥斯拉之終極戰役》成為29部哥斯拉電影的完結篇，標志著屬于“哥斯拉”時代的結束。經過50年的不斷創作，哥斯拉始終活躍在日本的大銀幕上，甚至傳播到了海外，已然成為日本當代文化的一部分。

二、社會諷刺藝術

從香山滋的科幻小說《哥斯拉》到導演本多豬四郎改編的第一部電影版《哥斯拉》，借科幻恐怖片的形式來表達反核戰爭的主題是他們的共同創作目的。此后不斷推陳出新的關于哥斯拉的電影，已經將哥斯拉當作一個代表核武器和日本社會的文化意象，賦予哥斯拉個人意志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再是一只簡單的不會思考的變異恐龍。哥斯拉作為產生于日本文化的恐怖怪獸形象與全世界各個國家的著名銀幕怪獸作戰，逐漸發展成為哥斯拉的戰斗故事模型，甚至《哥斯拉》系列電影發展到最后時，哥斯拉已經被創作和改造成為一個保護日本、保護地球的怪獸形象，儼然從一個破壞者形象轉變為英雄形象。

距離北村龍平導演的《哥斯拉之終極戰役》過去14個年頭以后，庵野秀明和樋口真嗣共同導演的電影《新哥斯拉》已經把核輻射污染看作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并沒有將過多的敘事重點放在反戰和反核以及環境污染和保護方面，而是直接將敘事的矛頭對準了當今日本社會、政府、政客，通過一個核輻射怪物襲擊、破壞東京的事件，表現了日本政府的懦弱與無能，以及政客們互相推卸責任、畏畏縮縮的懦弱、丑陋嘴臉。《新哥斯拉》已經從科幻恐怖電影轉型成為一部嚴肅的社會諷刺電影，相對于哥斯拉帶來的視覺恐怖體驗而言，看到龐雜、腐朽、懦弱、無能的日本政府對于突發性災難事件的處理表現出的種種問題，讓人感到更加恐懼。

(一)虛偽的政客形象

如果說《新哥斯拉》的主角是超級怪獸哥斯拉，不如說是影片中花費大量篇幅展現的日本龐大的政府體系，性格各異、目的一致的諸多政客才是電影的真正主角。影片《新哥斯拉》建立在《哥斯拉》系列作品的龐大受眾群體之上，觀眾已經對哥斯拉的怪獸形象不再陌生，影片也就沒有對哥斯拉的恐怖形象進行過多的渲染和鋪墊，而是快速地通過一艘無人游艇的爆炸、海底隧道的斷裂、海上升騰起的沸騰的白色水汽等一系列預兆，鋪設哥斯拉從海底來到陸地之上的過程。隨著海面上異常情況的不斷發生，影片將鏡頭對準了政府職能機構，不加渲染地展現著他們面對如此突發事件的一系列反應。

影片通過塑造內閣官房副長官矢口蘭堂的正面政客形象，反襯了其他政客迂腐的反面形象。矢口蘭堂第一個站出來在緊急應對小組會議上提出海底潛藏著巨大的不明生物，其他官員則不經過研究討論而迅速否認，“荒謬，會是鯨魚在噴水？”“海水都沸騰了，什么生物的溫度能超過100攝氏度？”“也有可能是海底火山和新的熱井”等，并沒有人真正地研究，給出一個合理的判斷。從哥斯拉從海底釋放出存在的信號，令海水沸騰，到哥斯拉一代爬上陸地，匍匐著破壞著城市建筑，威脅人們的生命，再到哥斯拉已經完成了進化，體形變得更加龐大，并且開始站立起來直立行走時，包括首相在內的所有官員甚至還在執著于哥斯拉究竟是什么樣的生物，為了避免造成大規模的恐慌，官員都不愿意短時間內做出任何指令，互相推諉。反而是身處中間職位的內閣官房副長官矢口蘭堂勇于發表自己的見解，在旁敲側擊之下推動了消滅哥斯拉、拯救日本的行動。

影片否定虛偽、無能的政客形象的同時，在哥斯拉摧毀東京的過程中，總理、內閣和五名部長全部死在了哥斯拉噴射的炙熱火焰和核能射線之中，無疑是對日本政客的極大諷刺。

(二)低效的政府機構

從哥斯拉開始在海洋上造成破壞開始，政府雖然能夠馬上組建臨時小組討論應對措施，但是隨著哥斯拉造成的破壞越來越大，人們對哥斯拉本身的恐怖形象也無從認知，政府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應對媒體，掩蓋信息，避免造成民眾的恐慌和混亂，而不是馬上研究挖掘事實真相，并將實施情況告訴日本人民。從總理、內閣、部長召開會議的規模越來越小，避免讓更多的人接觸到事實真相可見一斑。經過層層的會議討論，尋找各個領域的專家通過視頻進行研究，臃腫的政府機構在經過漫長的研究討論之后仍然沒有得出一個有建設性的結論，也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可以說，哥斯拉的出現讓政府機構的臃腫、無能瞬間顯露，直到不斷被襲擊的哥斯拉站在東京市中心，在夜里突然開始噴射高能核輻射射線和火焰，東京瞬間變成一片火海。

《新哥斯拉》一面通過矢口蘭堂的視角展現政府職能機構的無能，一面用媒體報道的方式表達著日本人民對于政府的不滿情緒，并以新聞報道的形式諷刺著政府機構的無能。在首相被逼無奈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之后，影片通過一段現場新聞報道諷刺了統治階級，報道強調這是日本政府自二戰結束以來首次調動國家軍隊應對巨型不明生物，并命名為“緊急滅蟲計劃”，該命令比飲食計劃還重要，將危及人類生命的哥斯拉與普通的飲食計劃相比較，其中充滿了諷刺意味。在哥斯拉第一次在東京噴射火焰和高輻射核能射線時，新聞報道旁白響起：“哥斯拉究竟在東京釋放了多少輻射，不要等著政府給出答案，核能專家、物理專家、化學專家已經開始采取行動了。”

(三)黑暗的日本社會

里見內閣面對兇猛的哥斯拉并沒有做出合理的作戰計劃，內閣人員不僅喪生于哥斯拉吐出的火焰中，同時也遭到了大眾的拋棄。影片從頭至尾都是在利用哥斯拉對日本和世界的威脅，來否定如今的日本政府和日本社會，無知、軟弱的當權者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反而是官場不得志的矢口蘭堂和一些默默無聞的專家學者共同完成了“矢口計劃”，拯救了日本。哥斯拉給日本帶來的不僅是一場火海，更是一次在摧毀后重建日本的機會。如果沒有哥斯拉對日本社會的毀滅性打擊，當權的里見內閣始終還會掌控著日本社會，在黑暗的社會和政府當中，矢口蘭堂依舊只能在排擠和不重視中生存，日本民眾也只能承受著政府對自己的隱瞞和欺騙。

與低效、無能的政府機構相比，影片塑造的矢口蘭堂成功地完成了他的“矢口計劃”，將哥斯拉冷凍，避免了美國再一次將核武器投放在日本這片經歷過兩次核武器打擊的土地上。里見內閣徹底從日本政壇上消失了，接下來即將迎來內閣大選，日本也需要再一次從廢墟中重建，影片在結尾處雖然通過矢口蘭堂的“不放棄宣言”傳達了一定的希望，但影片結尾處的畫面停留在被冷凍的哥斯拉身上，暗示了未來依然是充滿不確定和危機的。

三、結 語

電影《新哥斯拉》絕不僅僅是一部膚淺的科幻恐怖片，導演庵野秀明和樋口真嗣將哥斯拉復活，通過哥斯拉對日本帶來的一系列毀滅性打擊，分析了日本社會所處的現狀：日本內閣、政府機構的黑暗、腐朽和無能，日本政府官員的虛偽嘴臉，真正有正義感、有才華的人郁郁不得志，以及如今的日本儼然是美國的傀儡，種種近乎直白的表達令這部科幻恐怖片成為一部極具現實意義的嚴肅政治電影。哥斯拉是核武器的化身，通過哥斯拉襲擊東京的種種畫面，人們仿佛看到了當年原子彈襲擊廣島和長崎時的毀滅性景象，核能射線和熊熊火焰可以瞬間將東京吞沒，人們甚至都沒有逃跑的機會。但是，影片又在嚴肅的政治反思和社會諷刺的過程中，賦予了哥斯拉以重生的含義，不僅哥斯拉在影片中獲得了重生，如今的日本社會同樣需要一次重生，導演庵野秀明和樋口真嗣甚至觀點極端地認為，即便是再一次經歷原子彈的核能毀滅，只要將如今的腐敗政府更新換血，日本社會就能真正意義上迎來重生，就能真正迎來希望，而重生、重建的一切都是基于日本人民的頑強不屈和樂觀向上的精神。